“呼……”宁不羡深吸了一口气,“秦朗呢?他不是成日恨不得上表天地他有多爱宁云裳吗?他就没个说法?”
“小国公似乎也……总之,他默许了国公夫人这件事。”
“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废物!”宁不羡狠狠地啐了一口。
许姨娘见她这副模样,疑惑更甚。
不羡和小国公有什么关系吗?为何她看上去好像恨不得要生啖其肉一般的切齿愤恨?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宁云裳所住的若水阁门口。
寝屋的窗栏被撑杆支起,宁云裳沉默地坐在窗边,望着四角的天空。
无端的,令宁不羡想起了六年前的某个午后,同样坐在这扇窗边的宁夫人。
当时,有一只误闯的麻雀跳入了窗边人的手心。
窗边人放走了它,不久,她本人便也随着那只远走高飞的小鸟,飞往了西北大漠的广阔天地中。
可是云裳呢?
她又该如何?她已然被困死在京城这座囚笼中了吗?
似乎听得了门外的动静,宁云裳闻声转过身来,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不羡,你来了。”
许姨娘似乎是想到了她们姊妹两人要说悄悄话,便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你们先聊着,不羡许久没回家了,我去让灶房准备些点心来。”
“多谢姨娘。”
许姨娘走了。
宁云裳望着走来的宁不羡,强打起笑容:“你怎么突然回家了?又在外面惹什么收拾不了的祸事了?”
宁不羡嗤笑了一声,随即鼻头一酸,倒进了宁云裳的怀里。面颊蹭在她的衣料上,发出委屈般的嘤咛。
她连在沈明昭跟前都鲜少露出这样脆弱外放的情绪。
宁云裳一愣,随后展露出了些无奈的笑容,她的手掌在小妹的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小时候都未这样过?如今是怎么了?越长大越活回去了?”
“你说你。”宁不羡小声嘟囔,“这么好的人眼睛这么瞎,非要看上秦朗这么个东西。”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在骂宁云裳,还是在骂上辈子的自己。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和宁云裳上辈子是不是摔坏了脑子,两个人都非要在秦朗这棵朽木上吊死?
他是温柔,可那温柔携带而来的是懦弱,是自私,是逃避。
上辈子秦朗口口声声是宁不羡害死了宁云裳肚子里的孩子,可若不是他下不定决心,不喜欢宁不羡可又受固于那点不值钱的怜悯心,在两姐妹中摇摆不定。一边轻侮却不驱逐,一边嘴上念着喜欢,却也不真心,最终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更何况,上辈子的秦朗,也不止宁不羡这一位妾室啊。
国公夫人塞来的女人,他哪个拒绝了?
真是好“值钱”的一颗真心啊!
“要我说。”宁不羡坐直了身子,星亮的眸子逼视着宁云裳,“反正那个小国公都那样了,你不如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直接跟他断了,还免得伤心难过,你说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秦朗上门
宁云裳顿了顿:“不许胡说。”
“这怎么是胡说?你连他的家宴都不愿意去,他也默许老国公夫人退婚,难道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那你明明都跑去洪州了,又为何要回来?”
“我……”宁不羡难得语塞片刻,“那是沈明昭跪下来求我,不然,我才不会回来!”
宁云裳被她这副孩子气的说法逗笑了,随即抿了抿唇:“是啊,就像沈大人一样。或许秦朗也是一时负气,过两日就会来道歉了。”
“是啊,然后道歉完下次再犯。”
“不羡。”宁云裳奇怪地望着她,“总觉得,你似乎很讨厌秦朗,可你们除了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吧?”
“可能是……我看他不顺眼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门外又有了些动静。
许姨娘带着笑意走进来:“云裳,我就说你们只是闹个误会,小国公来看你了!”
*
秦朗一进内室,就直觉一道视线,锐利地朝自己射来。
但等他古怪狐疑,下意识去寻的时候,却又只看见了一位青年女子温婉和善的笑容。
他在门口的时候已然看到了她的车驾,并不诧异。
“二妹来了。”
宁不羡微微躬身低头,挡住了自己不耐上翻的白眼。
而秦朗毫无所觉,只是碍于有第三人在场,才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带着些拘谨:“云裳……我……”
“你怎么来了?”宁云裳的声音虽一如往日温和,却能听出些冷漠的意味。
秦朗顿了顿:“那日,是我莽撞了,头脑不清醒,才会……我已拦下母亲,解释清楚了,你我婚约照旧。你知我心,磐石之志,绝不更改。”
宁云裳的神色缓和了些许:“我明白。”
“云裳。”秦朗低唤了她一声,若不是宁不羡在场,怕是已经握住了她的柔荑般的手。
眼见着气氛就要你侬我侬,宁不羡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实在是觉得宁云裳不能再被秦朗这么哄骗下去了。
“小国公。”她笑着出声。
“二妹?”秦朗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警惕,或许是直觉,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安好心。
“听你的意思,是希望尽快与云裳姐成亲?”
“这是自然。云裳如今年岁已长,即便是宫中女官,也到了该外放出宫嫁人的时候,宁尚书心急,国公府亦然,我与云裳定亲至今十年,双方父母皆是日夜有心盼望,实在不该再有悖人伦,令双亲不睦。”
……说真的,秦朗这对着礼法夸夸其谈的劲头,要是能分几分在仕途上,倒也不会至今除了世袭的爵位,就是白身了。
“那,将来云裳姐若是与你成亲了,是能继续在朝廷做官呢?还是辞官入后宅,去做国公府的……女主人呢?”
她问的正是宁云裳所关心的问题。
上一次,宁云裳也是在这件事情上,才和秦朗不欢而散的。
秦朗已然看见宁云裳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手心不禁有些汗涔涔。
无论是老国公,老国公夫人,还是宁尚书,都是不希望宁云裳继续做官的。可宁云裳自己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秦朗也很清楚这一点。
她那么一个知书识礼的人,会当街下马车,足以说明此事在其心中涉及底线。若是不答应,破了底线,只怕他们就要彻底一拍两散了。
且不说秦朗不太愿意,气劲上下来了的老国公夫人,也不太愿意。
如今因敬王一事,国公府早已成了个空壳子,门庭凋零,不似往昔。
宁云裳虽因女官一事在朝中成为笑柄,但终究是三品尚书之女,门第高贵。
从前宁云裳嫁国公世子,算是门当户对,稍稍高攀,只不过看在秦朗喜欢的份上她才接纳,如今却是这落魄的国公府高攀了宁尚书。
秦朗与宁云裳定亲多年,老国公夫人原也是打算借设宴一事将婚事彻底敲定,可谁知宁云裳却当街出走,如此不给她面子。
这些日子秦萱被圣上施恩放回母家,成日闭门不出,老国公又被气病,那些原本聚集在国公府周遭的鹰犬都树倒猢狲散,一贯被众星捧月的老国公府人哪尝过这种滋味?结果此时一向懂礼数的宁云裳又推拒不来赴宴,老国公夫人岂能不多想?
既然国公府已是墙倒众人推,那还不如退婚两相成全!
秦朗那会儿满心都沉浸在宁云裳与那个叶校尉有苟且的震怒中,一门心思都想着如何能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奸夫,根本顾不得母亲,等回过神来,老国公夫人的车马都快备好,准备上宁府的门了。
还是妹妹秦萱。
她从久闭不出的院门中走出,一巴掌扇醒了秦朗。
“去,拦住母亲。你不能头脑发热,和宁府退婚,没有宁府这门姻亲在,国公府,就彻底完了。”
两兄妹一齐跪在老国公夫人的跟前,劝她回心转意,要她忍这一时。
自老国公病重之后,朝廷已有不少风声,说毅国公府世子并无功名,如今国公府又与叛贼有牵扯,实宜收回爵位。
如今,国公府就连一个虚名都快保不住了,还要什么脸面!
“只有娶了宁云裳,和宁府结亲,有宁尚书这个老丈人在朝,兄长的爵位才能得以平安保住。等到兄长承袭国公爵位,在朝中慢慢站稳脚跟,等到是您若是看不惯宁云裳,是休弃或是再纳妾,悉听尊便。”
秦朗有些错愕地望着小妹。
他还记得从前秦萱有多喜欢宁云裳,记得她跟在宁云裳身后“嫂嫂”“嫂嫂”地叫着。
为何,不过嫁给敬王这几年……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秦萱似乎是感知到了兄长灼热的视线,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往日那些骄纵,尽数化成了眼底的晶莹:“你如此看着我做什么?若不是你不争气,我与母亲,整个国公府,何至于此?!”
秦朗被她话语所震,满心愧疚。
如今即便不是为了他自己,就算是为了国公府,他也得把宁云裳给哄回来。
……
如此,他紧了紧手心:“那自然是,随云裳的心意。”
“哦?”宁不羡玩味地笑笑,“云裳姐要外调去别的地方,几年不回家,姐夫也不在意吗?”
秦朗知道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可他还记得秦萱与他的交代。
无论如何,先一并应下,反正等到成亲之后,木已成舟,即便秦府反悔,宁云裳也只能认命了。
“若是云裳愿意……我,我并不介意。”
“呼——姐夫可真是京中楷模,不过短短几日就转了性子,看来云裳姐日后嫁过去,怕是有得福享了。”
她边说,边侧目看向宁云裳,一副“你信吗”的表情。
秦朗也知道宁不羡这话是阴阳怪气,他有些急了:“我不知二妹为何对我有意见,可如今是我与你姐姐之事,你为何要再三插手!莫不是还记挂着七年前我在你……”
宁不羡听他提起这茬,面上连假笑都快不想装了,冷冷道:“七年前?什么七年前?你再说一次我听不明白?”
秦朗气得面红耳赤:“你当日泼了我,我事后也与你道歉过,为何如此小肚鸡肠,耿耿于怀直至今日?”
眼见着秦朗居然敢回嘴,宁不羡登时火起,两辈子的新仇旧恨一时间全涌上了她的嘴:“我耿耿于怀?我还没说你包藏祸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登门,其实是……”
“好了!别再吵了!”
眼见着两人就要闹将起来,宁云裳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音。
一向温柔的她,面上是少有的怒色。
她开口道:“秦郎,我相信你。”
秦朗一时喜形于色:“云裳……”
“姐姐!”
“好了,不羡!够了!”宁云裳望着宁不羡那错愕不甘的眼神,平静道,“要对小国公守礼。”
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些什么。
宁不羡捕捉到了这一点,眉梢动了动,平了气。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那日亦是我冲动,改日,我会亲自上门,与国公夫人赔不是。”她对着秦朗放缓了声调,“家妹在外经商,为人强势惯了,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与她计较。”
见她给台阶,秦朗自是受宠若惊。
原本,他就是来和好的,如今她放出了意向,他也正好顺势接下。
“自然,自然,她既是你妹妹,便亦是我妹妹。我怎会同她多计较?”
“那我便替不羡多谢小国公的宽厚了。”
“哪里,哪里。”或许是被谈成功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秦朗甚至没意识到方才宁云裳喊他的称呼是疏离的“小国公”,而不是往日温情脉脉的“秦郎”。
“我还需对小妹教诲一番,不如你我改日再见?”
“好,好,你们聊你们的,我就先回府禀告母亲了。”
“好,请。”
送走了秦朗出门之后,宁云裳转过身,对上了宁不羡戏谑玩味的表情:“啧,真想不到啊,一向端庄持重的宁大人,也有撒谎的时候,嗯?”
宁云裳淡笑了一下:“是非不分,真假不辨……不羡,你以为,你姐姐就是这么在朝廷为官的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西市密谋
宁不羡愣了愣,随即笑道:“可别光打雷不下雨?”
宁云裳忽然伸指,掐住了她颊边的软肉:“养得不错……嗯,早就想这么干了。”
宁不羡“嘶”了一声,面色微红地退开了些许,躲避她的手指荼毒。
从来都是她捏完阿水,捏小陆氏,看见个脸蛋就止不住地想要去祸害,如今总算轮到了她自己。
宁不羡揶揄:“你可千万别学有些世家妇。嘴上骂骂咧咧,实际上该服侍郎君,该生子嗣,该操持家务,一样都没落下,看得人好笑。以为自己冷脸能伤到人,实际上男人都快被这听话肯干还不多嘴的老黄牛笑死了。”
“你这张利嘴啊……”宁云裳摇头,“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不去赴宴,爹就能将我关在这里,官署的同僚也不在意,就好像,我存不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说真的……不羡。”她深叹了口气,“我有时会茫然,自己当初选的这条路是否真的是正确的?我好像确实达成了夙愿,去前朝做了女官,可直到我被关在这里,我才明白……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走进过那个世界里。”
“因为你太心善了。”宁不羡叹气,“你总想要跟他们讲道理,总是担心,若是把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就会被那些所谓的男同僚们捏住把柄。可实际上呢?同为男子,他们会说,这位同僚真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向来动口不动手。可你若是女子,你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就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低头没有任何作用,别人争,你不争,你就是别人的垫脚石,一床草席卷了丢在乱葬岗里,连个哭丧的人都找不到。”
宁云裳怔了怔:“我真的……该争吗?”
“姐姐都能狠下心哄骗秦朗了,想必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吧?”宁不羡坐下来,“要是下不定决心,就我帮你下,反正我无所顾忌惯了。我当初可是对宁夫人说过……因为你是能够分樱桃给我吃的人,所以,我永远支持你。”
“我……我想……”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是不适应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欲求,许久,“我想去苍州押送粮草。”
宁不羡笑了。
“我不想,再在官署里当一个闲置的摆设了。”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宁不羡,“你从前同我说过这个苦栗果子,我知道,它不是生民坊找到的,是你找到的。你一定有法子,把它抢回来,对吗?”
宁不羡含笑点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