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两击皆已得逞,似亦懂作战之道,知乘胜追击,倏地大吼一声,震得场外灰尘四起,人心惶惶。
凌月已吃了两回亏,算得明了这猛虎拿人的招数,做足万全之策。此刻见猛虎复朝面门扑来,遂步履生风,连连往后退去,退至竞技场边缘处,倏尔腾空而起,猛地下落,手中折扇看准猛虎颈侧皮肉戳去。
场外看客纷纷离了席位,站起身来,但见那一把折扇如利刃一般,直直插-入猛虎颈侧皮肉,再一拔-出,鲜血顺着折扇喷涌四溢,溅了凌月满身满脸。
猛虎猛地吃疼,怒火中烧,仰首怒吼几声,嘶声震耳欲聋,群臣不由的为场上激战的国师捏了一把冷汗。
黔成王早已坐立难安,往前行了数步,距离竞技场近了,更近了。此刻见状,额间细汗淋漓,攥紧拳头提着嗓子不敢放下心来。
国师与猛虎这一斗,倘或输了,丢的是黔朝的脸面。倘或赢了,可为黔朝赢得一深谙战术的盟友。近日打听来那漠北回鹘一族的猛虎战队,可谓战无不胜,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黔成王的遐想未至尾声,那厢竞技场上复又热火朝天激战起来。猛虎倏尔失了契机被伤及要害,这回咆哮如雷鸣连连,绕着凌月狂刨利爪,周身毛发齐齐悚立,翻身复又往凌月一扑。凌月得了教训,早起身一跳,退却十数步远。
猛虎穷追不舍,赶至凌月跟前,前爪探上凌月双肩,刺痛阵阵袭来,凌月再要躲开,却是不能够了。
那漠北首领此刻方觉小白脸确有一手真本领,心生出稍后与他较量一番的兴致。又见对方被猛虎钳住双肩,恐难以逃生,心中难免惋惜,不由的深深长叹出一口粗气。
一口粗气尚未喘匀,但见那黔朝国师猛地将手中折扇一扔,两手攀上猛虎脖颈,竟是借力起身一跃,双足悬于地面。
凌月生生忍住肩胛并脖颈处撕裂的剧痛,使出平生气力集中在双手间,猛虎的脖颈在她手中犹如人的一般脆弱,她倏尔猛地将猛虎摔翻在地。
她手上力道不减还升,那猛虎仰面倒将在地,还欲挣扎,四爪胡乱狂蹬,猛地又击中凌月一侧脸颊,一股刺痛自嘴角处泛起,复又于耳侧止住。
复有鲜血汩汩自面颊滚落,凌月心道不好,恐露出真面目,遂横下心来速战速决。手上力道陡然加剧,身形往上空一闪,复又将猛虎连带自己悬于半空,猛虎利爪乱蹿,狂躁至极,嘶声咆哮起来。
凌月双手铁钳一般死死箍住虎头,遽然往旁侧一扭,便闻猛虎脖颈处传来“咔嚓”一声巨响,猛虎口鼻鲜血迸出。四周顿时寂静如置身古墓一般,只余那声脆响凭空萦绕,直教人心肝儿打颤。
猛虎尸体落地之际,场外官员宫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赞赏声呼喝声声声遥遥响起,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黔成王喜极惊极,猛将大步往前行去,难掩面上喜悦之色。谁曾想那位外人口中小白脸一样的国师竟身怀绝技,能只身砍杀猛虎,实为国之利器矣!
便在凌月抛却猛虎尸首,正欲离开竞技场往黔成王那厢行去之际,那漠北首领却自席位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神色实在谈不上气急怒极,却有几分惋惜之色跃然面庞。只听他朗声道:“小白脸,本王这回见识过你的本事,本王心服口服,却实是可惜了那头调教数年的猛虎。你将它降服归你所用即可,何故来要了它一条命?”
凌月闻言,顿住脚步,探眸望去,复又恢复了平常神色,不复方才激战时候的狰狞,因笑道:“首领大人,猛虎既落入我手,是死是活,自是由我定。难道首领大人一时心疼那畜牲一条命,心生了悔意?”
她一言便教漠北首领止了话茬,僵在原地,适才惊觉这位黔朝国师不仅非小白脸矣,更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心中欲与之较量一番的兴致愈发浓烈,顿时跃跃欲试,遂出声道:“黔朝国师,本王为早先出言不逊向您道歉,唯有一事相求,还请国师成全。”
这首领算得能屈能伸,出言不逊时候大言不惭,此刻竟能悉数收回转而道歉。凌月难料对方有何请求,只得回问:“首领大人还有何请求?可别忘了早先定下的诚意一事。”
那漠北首领见她有意接茬,面上兴奋起来,遂回道:“本王自不会忘,只国师应下本王这一请求,事后国师要的诚意,本王自会悉数奉上。”
凌月得了此言,更对拿下漠北猛虎战队一事起了莫大的兴致。倘或她手握猛虎战队,便近乎手握漠北大半军权,往后不论黔朝中众人,抑或那厢荣朝军打上门来,亦不再惧的。
“首领大人请说,我自当奉陪。”
那首领得了应允,连忙出声言明,“还请黔朝国师与本王一战,既全了本王慕强之意,更可消了本王为那猛虎毙命的惋惜之心。”
黔成王闻言,即忙出声制止,“首领大人,你方自言献予猛虎,又称得一人将其降服,我朝国师既已只身斩杀猛虎,因何又要与你一战?怎地如此出尔反尔?倘或不舍猛虎,又何必前往我朝惹事?”
漠北首领连连摆手,只听他道:“黔朝大王误会了,本王素来慕强,好容易遇上国师这等能徒手斩杀我族猛虎之人,难免心生较量之意,并非出尔反尔。”
凌月见两人一来二去,恐还欲作口舌之争,胡乱将面颊上被猛虎撕开的伤处堪堪阖上,遂疾步向前行至黔成王跟前,颔首道:“大王无须忧虑,微臣自有法子教他心服口服。”
黔成王将信将疑,虽亲见国师斩杀猛虎之际的狠辣招数,然恐他方才搏斗之际气力丧尽,再与漠北首领较量,恐会落于下风。如此一来,到手的荣誉,复又归于对方,颇为不值。
“国师,不必勉强,你既已降服猛虎,何故来因他挑衅便欲迎战?”
凌月尚未出声,便闻那厢漠北首领急道:“黔朝大王此言差矣,本王无意挑衅,实在只为慕强,还望黔朝大王应允。”
黔成王见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又瞧着眼前的国师似胜券在握,内心少一松动,便颔首允了。只见他朗声朝群臣道:“国师实乃我朝之利器矣,今日若无国师出手,众卿该当如何应对?”
群臣纷纷行礼应和,“大王英明,国师威武。”
眼前此番景况,正是凌月早先得知献兽一事之际心中所盼所愿,倘或她于群臣面前自曝身份,定要具备一个令众臣信服的前提。而今她于群臣并漠北首领及使团跟前徒手斩杀猛虎,若再战败漠北首领,这一前提定能达成。
凌月提步走到首领跟前,拱手道:“首领大人,请吧。”
漠北首领心愿达成,难免得意忘形,遂抬步便欲步下石阶,稍不留神儿,便踉跄了数步。幸而凌月眼尖手快,猛地伸手扯住对方一截袍袖,方堪堪稳住身形,免了摔将下竞技场的壮举。
“首领大人稳重,虽与我较量或将赢回诚意,倘或因过于兴奋而毙命于竞技场,岂非与那命丧我手的畜生一般无能?”
她这话说的半点儿不将人放在眼里,幸而那漠北首领头大心大,并非将她的出言不逊放在心上,只听他道:“黔朝国师对赢得本王一事,胜券在握?”
凌月嗤笑一声,“那是自然,拼死一搏。”如她所言,这回定要拼死一战,心中所求方能如愿。
二人先后踏上竞技场,场上猛虎的尸体早已被清理,只余一地未将干涸的血渍铺洒。漠北首领觑着满地鲜血,威声道:“伴着猛虎之血,此战或更为酣畅淋漓。”
凌月心道,今儿我不将你打得落花流水,恐你还将我看作文弱书生小白脸,又如何能将漠北猛虎战队握在手里。
两人双双行礼,遂先后出手直击对方面门,那首领掌风凛冽连连往凌月胸口袭来,凌月躲避数回,方才出手与之对打,接连而来的掌风皆被凌月抬扇挡去。
漠北首领专攻一处,又见凌月面色绯红,似颇为介意被他击中胸口,自以为国师的弱点便在胸口位置。故而招招毙命,毫无留情悉数往凌月胸口袭击。
凌月肩胛处本已累累负伤,脖颈上肌肤细腻,那处撕裂伤更似火烧火燎一般灼痛,此刻又遭对方连攻要害,内心难免慌乱。
倘或被对方击中胸口,以她的身手,伤及要害是不能够的,却会提前教对方察觉她身份有异,此刻并非暴露身份的最佳时机。
二人悬于竞技场上空,你来我往数回,谁也没有讨到好处,竟是你那厢掌风连连袭来,我这厢半分不让,尽数招呼回去。
场外看客不由的背心直冒热汗,竟不知这场艳压方才人虎之争的激战何时才是个头。
凌月谦让了漠北首领数回,皆是只行躲避之策,不施力强攻对方。此刻见火候已到,忙连连出手直逼对方面门,先是一掌拍在对方眉心,直打得那首领眼冒金星。
漠北首领本以为黔朝国师方与猛虎争斗,早已筋疲力竭,此番再与他出手,恐力不从心,故而颇有些轻敌。岂料凌月自击中他额间一回,便回回都朝他面上袭来,打得他连连后退,竟直直从竞技场边缘摔将下去,重重摔在场外地面上,方才回过神来。
这一场凌月实在赢得得心应手,早揣摩那首领心事,方得以制胜。场外看客再次看呆了眼,愣怔半晌,便闻黔朝王大力喝道:“好!”
黔朝官员纷纷站起身来应和,“大王英明,国师威武。”
呼声尚未落下,漠北首领已爬起身来,复又回到竞技场上,他睁目瞪着凌月面颊上早先被猛虎抓破的几条伤口,猛地指向凌月面门,大声喝道:“黔朝国师,你究竟为何人?”
作者有话说:
没人喜欢这章么?我写的时候酣畅淋漓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差原地腾空起飞了!
注:毛主席.《沁园春・长沙》?
第39章 、不识月(十七)
◎自曝马甲◎
原来方才打斗之际,凌月脸颊上那处堪堪粘阖的伤口早已再次裂开。
此刻离得近,那首领猛地瞧见裂开的伤口之下,露出一片人皮样儿的物什,顿时心中满腹狐疑,不由的惊异出声。
适才欢呼雀跃的场外众人闻言,纷纷伸长了脖颈朝竞技场上探去。
但见方才将漠北首领击退下场的国师双手倏地朝面上探去,拽住脸颊皮肉用力往两旁一扯,整个脸皮顺势揭开,露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
那张姣好的面容属于失踪多年的卿谣公主,群臣皆是又惊又喜,适才只身斩杀猛虎,复又击败漠北首领的国师,竟是由卿谣公主扮成。
她因何回朝却又不以自身身份示人?竞技场内外众人,除却黔成王,皆暗暗揣度其间缘由,却不便发问。
凌月扔掉手中用作易容的物什,朝跟前愣怔住的漠北首领略一颔首,因笑道:“首领大人,你瞧瞧我是也不是小白脸?”
那首领早已看得呆了,半晌未及言语,他原以为这小白脸一般的国师连连击败猛虎与他,已属本事难及,岂料眼前之人竟是披着一张旁人的皮。
“黔朝国师,你究竟是何身份?”
凌月尚未出声回应,便见群臣纷纷伏地行礼,齐声道:“臣等叩见公主殿下。”
作为唯一知悉个中缘由的知情者,此刻黔成王面上的神色颇为精彩,犹似被困梦魇多年,猛地惊醒一朝成了真。
他晃悠悠站起身来,堪堪扶住身旁内侍一截手臂,僵在原地半晌未曾动弹。
漠北首领见状,鹰隼般的双目瞪得愈加滚圆,忙拱手作揖,朗声道:“原来是黔朝的公主殿下,本王早先失礼了。”
届时他算得明了早先出手时,眼前之人因何频频挡住他直击胸口的掌风,原是碍于被他察觉身份异样。
今日败在一个巾帼英雄的手上,漠北首领那颗蠢蠢欲动的慕强之心愈加旺盛,几欲迸发。
凌月面上笑意更浓,却并未放在心上,只连连摆手,道:“无妨,本宫应感谢首领大人献上的猛虎才是。”
她这话并未点明,那厢漠北首领却是悉数听进了心坎儿里,知她意在点拨两人早先定下的诚意一事。
这回他输得心服口服,更知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瞧上的正是漠北一族的猛虎战队,遂开口应声:“公主殿下放心,本王慕强之心不绝,应下的诚意定然作数。”
漠北首领言及于此,忽又转身朝高台之上的黔成王拱手一礼,威声喊道:“黔朝大王,就按早先定下的规矩,我漠北一族的猛虎战队并驯兽师,一齐献予黔朝公主手上。因她有此等能耐降服我族猛虎,更有能耐击败本王。”
场外众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侧身交头接耳起来。
唯有黔成王如临大敌,更似倏闻噩耗,顿觉脑子里轰然迭声一片,脸色愈发煞白,强咽下喉间涌上的一抹腥甜,勉力笑道:“多谢首领大人抬爱。”
面子上的工作哪怕他只是装腔作势,亦是欲在外人跟前做足体面,倘或教那首领将其间缘由知悉了去,里子面子皆不复存在。
凌月颔首朝漠北首领行礼道谢,遂抬首遥遥望向黔成王,她面上神色柔和,浓浓笑意写尽亲切与敬重,却教甫一迎上她视线的黔成王猛地心惊肉跳,浑身寒冽犹似隆冬天气堕入冰窟。
于黔朝群臣面前自揭身份,凌月对此思虑良久,套用云飞翼的国师身份而混迹于黔朝朝廷,只为权宜之计,即便成了诸多事宜,或将黔朝政事搅得天翻地覆,于她的公主身份无半分益处。
众人只会于人前人后道一句国师好手段,无人知晓暗地里披着国师一张皮的卿谣公主。
身份暴露,意味着她将从暗处行至明处,她与黔成王的较量亦搬到明面上,这正是令她兴奋的关键所在。
便是要亲见黔成王每日不得不目睹凌月这张脸,却无处说与旁人听,因除却他与国师本人,无人知晓昔日卿谣公主的真实遭遇与下场。
倘或朝中群臣得知黔成王弑兄夺位,更下毒手加害先王遗孤,会作何反应?
凌月对此毫无头绪,朝中余多少人仍忠于父王,不可确定也。故而不宜贸然言明她与黔成王之间隔着弑亲之仇,遑论她昔日的遭遇与此番归朝的意图。
万人朝拜之际,更有外盟在场,黔成王只得做一回慈爱明君。他的指尖深深抠进身旁内侍的手臂皮肉里,方一落座,猛地察觉背心早已被冷汗打湿透了。
他缓缓深呼吸几口气,自觉心绪少得缓解,遂开口朗声道:“殿下既是回宫了,因何扮作旁人不与孤相认?可曾受过苦?实在教孤好找。”一语方了,竟是触动心绪,倏地落下两行清泪来。
他这番言辞做足了怜惜先王遗孤并亲侄女的慈爱姿态,旁人哪里能瞧出半分异样来?遑论狐疑其间根源。
凌月面上的笑意敛去,转而眼圈儿噙满盈盈珠泪,将欲滚落,她遥遥朝黔成王行了一礼,哽咽道:“卿谣思虑不周,劳王叔挂念。”
旁人乍一瞧见,谁不道一句父慈子孝?可惜目之所见,并非为实。
场面逐渐归于平静,忽闻丞相于时政上前奏道:“启禀大王,殿下既是回宫了,实是不便再担国师一职,还请大王另作考量。”
便有三五个大臣上前附议,称卿谣殿下乃先王遗孤,而今新王在位,理应再行封赏……群臣除却寥寥几名存余的良妃一党,皆纷纷上前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