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燕王世子疑似中毒,他们又不能说走就走,若是着急走,定让人怀疑是凶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李秉仁瘫在草地上,那些公子哥儿没个主心骨,不知该做什么,只远远地瞧着。
袁丞扛得住事,他先吩咐侍卫去驾马车,送李秉仁回燕王府找大夫,再把此事详细告知燕王。
“小侯爷。”吴煦上前作揖道,“吾是去年新上任的鸿胪寺主簿吴煦。”
袁丞略略点头,眼前的吴煦样貌平平,衣着朴实。
鸿胪寺主簿,官职小得可怜,这不光彩的事偏让他看到了。
“这次多谢吴大人了。”袁丞说道:“今日世子殿下的事,望吴大人保密。”
吴煦明了袁丞的意思,他怕他把燕王世子的丑事抖出去,为官者忌讳的便是多嘴多舌。
袁丞不指示,他也是知道的。
“下官偶然经过此处,不知船上的人都是谁,不会在他人跟前说。”吴煦不想把陆隽的功劳抢走,向袁丞引荐道,“这是下官的同窗陆隽,他水性好,得以救下燕王世子,是他的功劳。”
袁丞这才去看陆隽,穿一身粗布做的衣衫,黏着水草,大概是从湖里带出来的。
他条件明显不胜吴煦,没有玉佩,没有发冠,靴子老土陈旧。
这个人的面容,勉强可入眼。袁丞觉得在哪见过这张脸,但此人寒酸得在金陵城找不出第二个,想来是哪个要饭的和他像罢。
袁丞问:“原来如此,陆公子也是鸿胪寺的吗”
“不是。”陆隽从容应道:“陆某一介草民而已。”
吴煦想替陆隽说点什么,然陆隽现在还未参加秋闱,未得功名,他不好卖弄别人的才华。
侍卫抬着李秉仁上马车,这闹剧到了尾声,那群纨绔一刻不想多待,接二连三地走了。
袁丞留在这里善后,令侍卫把画舫处置妥当。
他以感谢救燕王世子为由,请吴煦二人到丰乐楼用膳。
吴煦躬身推脱道:“小侯爷的心意,下官领了,但小侯爷在此处理要事,下官不敢叨扰。他日若有机会,下官必当在丰乐楼请小侯爷吃酒。”
袁丞笑道:“实不相瞒,我与鸿胪寺少卿同在国子监读过书,当时也是同窗。今日吴大人偶然经过,却帮了我大忙。且陆公子合我眼缘,若是错过了,未免可惜。”
“吴大人万勿推辞。”
“这……”吴煦踌躇不定,他总得询问陆兄愿不愿意。
没等吴煦作答,那边的女娘唤袁丞过去――
虞雪怜没想到会在这样混乱不堪,难以言说的地方碰见陆隽。
她在心里骂了千百遍燕王世子。
虞雪怜为了以假乱真,在下画舫前饮了一小杯酒。
这酒里下了浮白给她买的催。情药,她仅下了一指甲盖,这会儿药效发作,真真是比死还难受。
倘若她今日无事,那么燕王府的人便会怀疑她,毕竟她喝了那杯药酒。
虞雪怜整个人绵软得提不起一点力气,她的情况不大好。
周围的女娘原是急着要走,见虞雪怜走不动路,脸颊红得要溢出血来。
这模样像极喝了不好的东西。
她们面面相觑,虞雪怜不可能喝这种东西。
而早有人说燕王世子私下吃药来催。情,她们在画舫上都瞧着,燕王世子撕扯着侍女的衣裳,侍女不依,他们才落水。
中了催。情药,若不及时得到救治,性命堪忧。
于是,她们只好叫来袁丞。
袁丞是唯一明确知晓虞雪怜吃了药酒的人,他问道:“穗穗,你坚持得住吗”
“怜姐姐,你哪里不舒服”虞嘉卉扶着虞雪怜的胳膊,她嫡姐不曾这般在外边失态。
饶是她用劲扶着嫡姐,嫡姐的身子如一团棉花,怎么也扶不起来。
虞雪怜哪有意识去回应,她咬破下唇,把脸埋在虞嘉卉的肩上,掩盖脸颊的春色。
她眼睛半阖,那道清瘦闪着水光的身影若远若近地晃。
虞雪怜近乎是下意识地,本能地,抬首睁开眼。
这道身影又离她很远。
她嘴唇微张,气若游丝地呢喃,想让那人过来。
或许是药性催发,虞雪怜渴望那道影子能抚摸她,抱着她。
夜风徐徐,更夫在打第三趟的梆子,子时的街巷人迹罕见。
陆隽裸着臂膀,衣衫搭在木架。因白天下水弄湿,到现在还没干。
蓦地,厢房的窗户被人连敲了几声。
“吱呀――”那人自己把窗户打开,往窗台放了一件衣袍。
“我姐姐给你的。”
“你姐姐”陆隽点了蜡烛,看清窗外少年的面容,问道:“你姐姐,好些了吗”
尽管他满腹疑问,少年是从何得知他在丰乐楼的厢房,虞穗是何身份。
可他最关心的是虞穗的身体如何了。
在湖岸边,他看到她如瓷玉精巧的脸被染上浓浓的朱砂。
他想她是喝醉了酒,并且不是一杯两杯的数量。
后边她倒在女子的肩头,直直地盯着他看。是带有渴望的,让人疼爱的眼神。
“我姐姐好点了。”浮白停顿须臾,男人果然没穿衣袍。
浮白说道:“我姐姐她担心你没有换洗的衣物,她一醒来就要我给你送这些。我知晓小侯爷在丰乐楼定了厢房让你住,便来找你了。”
陆隽道:“你姐姐身子不适,让她好好歇息。”
浮白不说多余的话,应了一声,合窗走了。
烛光下的衣物是崭新的,不带一丝褶皱。
陆隽跟母亲学过针线活儿,木架上放的粗布衣衫,是母亲生前最后给他做的一件衣物。
他穿得很爱惜,隔很久才穿一次。不论是做工摆摊,他穿的都是缝缝补补的长袍,舍不得穿这件。
他不讲究吃穿,能活着便是件奢侈的事了。
陆隽自记事起,家中一贫如洗。爹娘夜里拿着纸笔,掰着两只手算账,算这辈子还要赚多少钱财还账。
白馒头、窝窝头,红薯叶、糙米粥,是陆家生存下去的食物。
若哪日地主开恩,赏给他爹一筐咸鸭蛋和烤鸭,爹娘就想着这日子始终是有盼头的。
他爹娘永远不会明白,若一味附小做低,活在尘埃之下,世上会有吃不完的苦。
陆隽的思绪回到虞穗送的衣物,竹青色水纹窄袖衫袍,绣工精湛,面料柔软。
他白日和吴煦路过一家成衣铺,他说在这里面的衣裳是给达官贵人定制的,要十两银子起步。
十两银子,是他在客栈做整年的工,十二个月都赚不到的量。
陆隽不用开口去问虞穗,也该想到她的家世不凡,她父亲或许是经商,或许是吴煦所说的达官贵人。
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再次浮现,虞穗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这个小了他七岁的神秘姑娘,她的心底又在想些什么
仅是他的字画好吗陆隽轻轻地笑,金陵城会写会画的人有许多,有权有势的人亦不少。
他可以称得上是优势的地方显得微不足道,却得到他爹娘也不曾给他的异样的温暖。
假若虞穗送的是像他娘做的粗布衣衫,他依然感觉温暖。
陆隽好比是没受过甘霖滋润的贫瘠土地,只要有虞穗稍稍地触碰了这片土地,他这片干裂的,残缺的土地慢慢尝到了甘甜,一点一点地愈合那些崩裂开的口子。
她买了他的字画,请求他给她画像,寥寥两次的见面。陆隽不愿不想去深究原因,他清楚这很莫名其妙,很奇怪荒唐。
但原因在此刻不重要了,他和她终究不是同一条路的人。
他不能贪恋这点甘甜。
第15章 把柄
浮白溜回镇国将军府的时候,是下半夜了。
“衣物送到了吗”
虞雪怜头昏脑胀地躺在榻上。
她白天因药酒神志恍惚,甚是迷糊,怎么回的府,怎么喝下大夫开的药汤,她都没印象了。
她清醒过来是将近黄昏,她让良儿把浮白喊来――今日陆隽落水,她肯定他没贴身的衣物换,所以派浮白去给陆隽送。
“送到了。”浮白站在厢房昏暗的一角,他犹豫不决地问,“为什么要喝那种药”
兄长说他愚笨,他嘴上不顶嘴,却是从不服气的。
不爱与人言谈就是愚笨么
来兰园给虞娘子做侍卫的这些天,他逐渐承认了兄长的话,他是愚笨迟钝。
虞娘子吩咐他的每件事,他皆试着站在虞娘子的立场去思考。有一部分他能理解,有部分他想得彻夜不眠也捋不明白为什么。
虞雪怜笑声虚弱,道:“你这倒是头一次问我为什么。”
说来珍贵,浮白乖巧听话,她吩咐他去办的事情,他向来不问为什么。
“燕王世子坏吗”
“坏。”
“我若不这样做,他日燕王府调查此事,我们想逃脱嫌疑,就没那么简单了。”
浮白鼓起勇气问第二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对付燕王世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的药害过多少女子,让他溺死也不足惜。”虞雪怜不加掩饰地说道,“他不值得我对付吗”
“其实如果没有你在,我断不敢鲁莽地给他酒里下药,凭我的功夫,是做不到的。”
浮白忽然没了话语,虞娘子是在夸他有用吗
兄长去军营之前问过他,他余生想做什么。
他回答兄长,他要惩恶扬善,拯救被恶徒欺负的百姓。
兄长难得不打击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我弟弟准能行。”
在镇国将军府日复一日练功,他幻想着虞将军赏识他,给他惩恶扬善的机会。
他等啊等,等到了虞娘子挑他做侍卫的这一天,在今日,他做到了。
……
赖在兰园的猫儿过得安逸自在,小丫鬟总拿些剃了鱼刺的肉喂它,于是更加赶不走了。
府邸有养过猫儿的婆子说,这是只稀罕的黄狸猫。
入了二伏天,藏在园里避暑的虫鸟愈加多了,午后热闹得睡不着觉。
“穗穗,我和你爹说了,以后燕王府递来的帖子,咱们能推就推了。”
陈瑾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那天袁丞送女儿回府,她当是两人和好如初。
走近看仔细,女儿脸色潮红,不省人事。
陈瑾连忙质问袁丞,才知是喝了燕王世子的药酒。
她刻不容缓地让老爷去找医术好的大夫,给女儿把脉开药方子,幸好大夫说剂量小,不会伤及身子。
虞雪怜安抚道:“母亲,我现在无碍了。”
这几日药汤不断,虞雪怜的嘴里都是药味,她刚吃下蜜饯,母亲便到了厢房。
“母亲最近还咳嗽吗”
陈瑾笑道:“你又操起母亲的心来了,你爹说我夜里睡得很熟,也不会时不时地咳嗽了。”
解决了两桩大事,弥补上辈子的遗憾,虞雪怜虽不能说完全如释重负,但她已然满足。
她没有辜负老天爷给她的机会。
母女俩说不完的体己话,燕王世子在金陵让人戏称是银样J枪头,他滥用催。情药的事被那群纨绔传了出去。
儿子不中用,燕王气归气,烂摊子不能不管。
燕王差管家到镇国将军府赔礼,送了一盒灵芝、两棵人参、补品若干。
另附了书信一封,给虞鸿解释他儿子的荒谬行为全是遭人蛊惑,且狠狠责罚了他。
燕王说此事不宜张扬,对虞娘子的名声不好。
虞鸿读了信,直接破口大骂开来。道燕王无耻,生了个登徒子,出了事把责任丢给旁人,不要一点脸皮!
他气得一宿没合眼,若不是陈瑾拦着,他要亲自去燕王府叫燕王让那登徒子给他女儿道歉。
当年他随先帝打天下,什么狗屁王爷燕王的还没出生。
陈瑾费尽口舌,再三劝虞鸿消气,这件事闹不好就传到圣上那里。
一个是臣子,一个是亲儿子,圣上左右为难,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启禀夫人,小侯爷来看望娘子了。”晚香端着药汤进厢房。
袁丞就站在房外,陈瑾笑容收敛,作为长辈,理应要给他好脸色。
而燕王世子闹事刚过去不久,若不是袁丞,这燕王府的帖子如何递到镇国将军府的
陈瑾把错归结到袁丞头上,庆幸没有让女儿嫁给他。
袁丞礼貌问好,陈瑾淡淡点头,随即带着贴身丫鬟下了阁楼。
“我似乎不受你母亲待见了。”袁丞笑说道。
“不只是我母亲,你也不受我待见。”虞雪怜不客气地回他。
袁丞不间歇地来镇国将军府看她,像烦人的苍蝇,得空就在她耳边转悠。
“你当真是绝情。”袁丞恼怒虞雪怜这般对他,他们分明可以不恶语相加,跟往常一样相处。
她却话里带刺,仿佛他是个招人厌恶的东西。
晚香见状飞快地离了厢房,娘子免不了要跟小侯爷吵一架。
虞雪怜若无其事地照着铜镜,忍住笑意。
若说不高兴是假的,她暂且没工夫折磨对付袁丞,可他老是送上门找不痛快。
“明知我绝情,就不要来了。”虞雪怜嗔道,“我一未去临川侯府招惹你,二在闺阁休养身体,你来我这儿发什么脾气”
袁丞气极反笑,金陵城的小娘子争着抢着想和他有所牵扯,想和他搭话吃茶。到了虞雪怜这儿,他吃的唯有闭门羹跟一肚子的气。
再想起坠在腰间重重的钱袋子,里面装的是穷书生给虞雪怜的银子,袁丞解开钱袋,扔在案上。
“这是鸿胪寺主簿吴煦托我给你送的,你同姓陆的是何日勾在一起的”袁丞如握住虞雪怜的把柄,理直气壮地问。
“喵呜――”窗台处闯来一只黄狸猫,它爬进房内,窝在钱袋子上。
虞雪怜拎着它起来,抱在怀里,说道:“我与陆隽是清白关系,我曾买过他卖的字画,他给我这些银子,是想谢我帮他的忙。”
她料到陆隽不会轻易收下她送的衣物。
他不喜亏欠别人,也不喜别人亏欠他。
钱袋子沉甸甸的,陆隽是塞了几两银子……他的字画仅卖几十文钱,浮白打听过,陆隽做工的客栈一年给他五两银子。
这笔钱财对于陆隽来说不是小数,虞雪怜肯定是要还给他。
袁丞不解,什么样的关系能够让穷书生掏尽钱财送给虞雪怜
他接受不了卑贱寒酸的男子和虞雪怜有一丁点的牵扯,这是在侮辱他。
袁丞喋喋不休地问道:“他一介书生,有何困难要你帮他”
“小侯爷当然不会明白黎民百姓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