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灵乐被他激得更气了,泪水也更汹涌了。
“哎呀,别哭呀,你放心,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呢,我没事跟他个穷书生过不去做什么呀?你知道的,哥哥不过是想疼疼你,今儿你既然过来了,咱就去换个地方说话,喝点东西凉凉身子,你瞧着呢?”
贺钟鸣假惺惺地询问她,人就不自觉上前,要去抓她的手。范灵乐警觉,大步撤后,眼还噙着眼泪,就从袖子里掏出把小弯刀。
贺钟鸣骇然作色,立马转头躲到小厮身后,可范灵乐竟是举着刀,搁在了自己水嫩嫩的脸颊边。
“贺钟鸣,你不过是看中了我这张脸,见色起意罢了。我不过就这么一张皮子,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思的?”
她用力噙住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好,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这张脸而起的,现在我就把它划咯!这样,总能有个了断了吧!”
她手一使劲儿,刀锋没入嫩白的脸颊,渗出淡淡血痕。
“范姑娘!你别冲动!”贺钟鸣伸手,作势要拦,却又根本不敢上前。
眼见得那姑娘眼神决绝,似乎真要对自己下了狠手,高处突地飞来一块石子儿,打在范灵乐手腕上,她吃痛,手劲儿一松,刀子啪地掉落在地。
“快!拦住她!”
小厮听少爷一吩咐,不敢不行动,连忙掂着脚尖,将刀子踹开,踢出去好几米远。
范灵乐握住被打中的手腕,人懵懵的,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被刀刃划拉出的新鲜口子还往外渗着血。
贺钟鸣扒着小厮的肩膀,举头在天上来回扫视,“谁?!到底是谁躲在那儿!”这真是奇了怪了,哪儿来的天外飞石呢?
他一番诘问,没有回音,也无暇去想它,再回头看时,却见姑娘雪白的肉脸上亮着一道刺目的划痕。“哎呦!”他一拍大腿,登时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范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这不诚心地惹哥哥心疼呢嘛!就佟暄那个穷酸的小白脸儿,有哪点值得你这么为他呦?”
他躲在小厮身后,还是不敢上前,虽则姑娘手上没了利器,可她那股子蛮力自己怕也是拗不过。
范灵乐愣在那里,这才后知后觉感到疼,咸湿的泪水将刀痕浸得刺痛,她抬手去按,丝丝的血迹沾在手掌上。
贺钟鸣瞧姑娘这狼狈样,也是于心不忍,说出口的话反倒是带出点真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正经,“哎,我说,就算我真把他在牢里怎么样了,你大不了放他不管就是,既不愿意委身于我,那就不理会这个事儿。顶多就是叫他吃吃苦头,那难不成我还能要了他的命去?”
松墨听公子这话,忍不住撇过头瞄他一眼。
您能,您当然能,这事儿您可太能干得出来了。
范灵乐抽抽噎噎地,只是胡乱抹着眼泪,两只双环髻无力地垂下,真若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贺钟鸣这一瞧,更是生出几分怜爱了,“范姑娘……莫哭呀,你且听我一句话,这男人,其实都是这么回事儿。你现在瞧着佟暄那小子好,无非是看重他那副皮囊,这又有什么用呢?容颜终会老去,且日后他跟你处久了,照样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你又能落着个什么?”
“不如跟了我,至少能享尽富贵、穿金戴银,就算日后我又寻了新欢去,这银子是实打实地落你手里了不是?”
松墨听着公子这么说,不由默默点头。连他都要被说动了。
却见那范姑娘,依旧是默不作声,暗自垂泪。
贺钟鸣以为范灵乐被自己劝得松动了,连忙趁势而上,“况且看看你现在,还要为了救他自毁容貌,这就是他没本事!护不住你呀!这样的男人你跟了,日后就算没了我贺钟鸣,还有那李钟鸣、王钟鸣呢,难道他个个都要等你来救?”
“范姑娘,这找男人,不要光看脸,那有权有势,不比什么都强吗?你说呢,嗯?”
见她没有激烈的反应,只当是自己的话很有成效,胆子又大了起来,跨到前去,就要去摸她的手。范灵乐又是后退一大步,同他扯开距离,“你别碰我……”她哽咽了一下,调整气息,“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好,哪儿哪儿都好……”
她这副倔样儿,把贺钟鸣激得心里一热,更是喜得不得了,“我也好呀!你看看我!我和他佟暄只是不一样的好儿,何苦就要在他一人身上耗死呢?!”
他几乎是跳着上前,不管不顾地,双手去搂她的肩,“乖乖!叫哥哥疼疼你,你就知道哥哥的好儿……哎呦!”
手才刚挨到她的肩膀,就被反手剪住胳膊,“拿开你的脏手!”
贺钟鸣哎呦呦,叫苦不迭。这姑娘,哪儿的一把子牛力气?!
门口两个衙役瞧见了,赶忙走下台阶,过来救援。
范灵乐被两个衙役钳住胳膊,拼命挣扎不得。贺钟鸣脱了她的桎梏,转着胳膊,长舒口气,狞笑着凑到她脸跟前儿,“小妞劲儿挺大,嗯?!行……你辣,但爷就偏喜欢呛的!”
他另只手掐住她的下巴,肥腻的嘴唇撅过去,要去吻她的嘴,范灵乐猛地偏过头,堪堪躲过。那厮不放弃,似是更来了兴致,她躲到右边,嘴就跟着追到右边。
范灵乐左右闪躲,泪水甩了一脸,只觉他凑过来的气息都是臭烘烘的,终于绷不住,崩溃大哭。
美人越哭,他越兴奋,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叫人胃口大开。
“哎呦!”
差点得逞之际,天外又飞来一颗石头,恰恰砸中他胡作非为的嘴唇。唇瓣肉软,贺钟鸣的人中霎时便肿起,泪花一下被逼出来。
“嗷呜呜呜!”他痛呼,松墨忙上前扶住他。
贺钟鸣捂着嘴,眼里泪花闪烁,抬头怒吼:“谁啊?!他妈的有本事出来,暗地里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范灵乐也不哭了,止住泪水抬头。奇怪,今日这情形着实异乎寻常,似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保护她。怪哉,能是谁呢?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她!”
高处的衙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众人转头望去,却见一白衣粗布的少年正快步迈过门槛,他步履匆匆,清俊的脸怒火中烧,只迅疾的步伐不减那端稳风姿。
“佟暄?”贺钟鸣傻眼了。
奶奶的,谁把他放出的?!
范灵乐瞪着一双乌黑眼,人还懵着,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已经到了跟前。
在牢里关了几日,他人一下消瘦了,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越发显出凌厉的线条来,那眼眸更深邃,也更冷了,往日的温润不复。鬓边掉落几缕发丝,还来不及捋上去,不显潦倒,倒是平添几分散漫落拓。
范灵乐从头到脚把他瞄一遍,还好,似乎没有别的伤痕。
他阴鸷的眼神紧紧盯住她脸上那道浅淡的刀痕,“你脸上怎么回事?”
“啊?”范灵乐还没适应过来他就在面前了,傻乎乎眨眼。
他曲起手指,轻轻去触她脸上的伤痕,范灵乐疼得微蹙眉,紧紧抿住嘴。
她脸上,泪水和血水糊成一块,小脸哭得脏兮兮的,亮黑的眸子闪着泪光,在感受到他冰凉指尖的那刻,霎时嘴一瘪,猫儿般委屈。
佟暄眸色一暗,眼底墨云翻涌,一股郁气冲上胸口,几乎快要炸裂。
你他妈的贺钟鸣!
他合上眼,忍住想要叫白水将他一刀刺死的冲动,转过头,睁眼咬牙道:“叫你的人放开她!”
贺钟鸣人还发着愣,手指他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出来的?!”
“我说……叫你的人放开她……”他腮帮子紧绷,太阳穴暴突,拼命制住胸口喷薄欲出的岩浆,用尽最后的耐心重复一遍。
“去去去!”贺钟鸣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两个衙役松开范灵乐,朝贺二公子作个揖,径直回去值守了。
范灵乐重新拿回自己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就去寻佟暄的手,“我看看……”
她捧起他的右手,看到上面被拔得干净的三只手指,上面才结了薄薄一层血痂,在白如玉的手上越发狰狞。
十指连心,这该有多痛啊?
泪水霎时糊了眼眶。
“还疼嘛……”她问出口,嗓音已经发颤。
“我没事。”他甩开手,怕她再看到。“你脸到底怎么回事?”
范灵乐正要张嘴,又被人打断了去。
“呦呦呦!瞧这郎情妾意的,我看了都感动呢……”贺钟鸣又装模作样地去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佟暄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恶心人的假模假式,懒去理会,冷着脸把范灵乐拉到身后,几乎将她整个挡住。姑娘只露出半张小脸儿,眨巴着眼泪花看过来。
“贺钟鸣,她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哎?这可真是冤枉我了,确实跟我没关系,不信你问她自己个儿。”
佟暄转头,正对上身后的人儿心虚的眼神。
他太了解范灵乐,一眼便看出来,就是这个笨蛋自己动的手。
一下子气结,却又知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遂按下心头怒意,决意待到回家后再同她秋后算账。
“哎哎哎,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怎么就出来了?是哪个孙子胆大包天,竟敢私放罪犯?!”
“你爹。”
贺钟鸣:“……”
贺钟鸣:“(ΩДΩ)”
第26章 闺房秘事
“什……什么玩意儿?我爹?!”
佟暄嘴巴都懒得张,牵起范灵乐就要走。
“你等会儿!”贺钟鸣扇子一伸,将他拦住。
“你没搞错吧?我爹……他……他怎么会放你出来?”
“因为我是被冤枉的。”他丢下这句话,就要走。
“你再等会儿!”贺钟鸣执着地伸着他那柄扇子,手朝松墨一挥,“你去把李捕头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松墨不敢怠慢,抬脚便跑,少时,就领着李捕头跑出衙门来。
“李捕头,这什么情况?你给我解释解释。”他指着佟暄,朝李捕头颐指气使道。
李捕头似是也对此颇为不悦,黑着脸,缓步迈下台阶,“这是知县发的话,属下也不知缘由。”
贺钟鸣被噎住了,袖子一甩,气呼呼跨上台阶,就要寻他老子要说法去。
范灵乐也怔了,仰头去看佟暄沉毅的侧脸,想起他之前给出的承诺,没想到,他竟真能自己从牢里走出来。
贺钟鸣没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倒退过来绕到范灵乐面前,却被佟暄挡着她警惕地退开。
他没皮没脸地笑,“范姑娘,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可回头好好想想。这男人啊,本事大才是最要紧的,往后你就明白了。”
“甭管你嫁没嫁人,只要是哪日你想明白了,随时来找哥哥,哥哥想着你,等着你勒。”
“我呸!”范灵乐被他恶心地啐一口,“贺钟鸣,你有个什么本事?花天酒地、调戏民女的本事吗?你还不是仗着你家老子,才敢在这浔阳县里作威作福?出了浔阳这块地界,谁还认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捕头眉一挑,这才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了这位引得二男相争的范姑娘。人长得芙蓉面、杨柳腰,没想到一张口,竟是个呛口小辣椒。
贺钟鸣实在爱死了她这个调调,立马又心痒痒了,“骂,接着骂,哥哥我爱听。范姑娘喷出的口水都是香的。”
范灵乐一哆嗦,被他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贺钟鸣,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赶紧把你那张臭嘴闭紧咯!”佟暄咬着牙,狠狠威胁。
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他面前调戏他的姑娘?
贺钟鸣哪是他三两句话就能吓唬的,轻蔑地瞥他一眼,提起衣袍,冲上衙门的台阶去了。
见贺钟鸣走了,身后的姑娘霎时松了一大口气,可佟暄却还不敢怠慢,犹自紧盯着李捕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李捕头瞧他那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好笑。
“佟暄,真看不出来,你竟还有这等本事?”今日贺知县不知因何,一句缘由也不给,立刻勒令将佟暄无罪释放。李捕头心知抓捕佟暄的证据本就站不住脚,即使自己明了他就是最大嫌疑人,可知县大人都已经发话了,他也莫可奈何,只得将人从牢里放出来。
李捕头是个有多年经验的老捕快,他瞧这佟暄本就气质非凡,现在竟又能惊动县太爷亲自喊话放人,也不知这小儿背后究竟有何大人物?总之,这泥瓦匠的儿子颇不简单呐。
“我能有什么本事?”佟暄报以轻笑,“不过是因为县太爷明察秋毫,知道我被下狱的证据不足,不愿造成冤假错案罢了。”
哼,我信你个鬼!
李捕头心中轻哂,没再同他纠结,倒去注意到他身后的范灵乐。姑娘被他挡得结结实实,宝贝似的护在后面,只露出半截秀挺的鼻梁,和一双扑闪的大眼睛。
啧,便是为了这姑娘,叫他对同窗痛下杀手。可瞧姑娘那样儿,似乎还并不知情呢。
不知为何,真见着这姑娘本人,李捕头倒是有点理解佟暄那强烈的回护之心了。真是个干净透亮、值得被人一直宝贝的小姑娘。
李捕头自己也有一个女儿,不过才十岁年纪,人还懵懂着。可李捕头想,若是自家闺女能遇着这么一个发了疯也要护她的人,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乐见其成。
“范灵乐,范姑娘?”
“啊……?”乍然被这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捕头点名,她人又紧绷了起来,一下挺得笔直。
瞧见她那样儿,他笑容不自觉就亲和了起来,无视佟暄投来的警告目光,“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能寻着这样一个愿意护你的如意郎君。”
范灵乐越发懵了,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何意,只下意识抬头看眼佟暄,却见他紧绷着嘴角,面色阴沉。
李捕头感受到佟暄刀人的目光,读懂了他那里头想说的话:你敢告诉她张致远的事试试?
他也无意再去逗他,只是向着范灵乐语气真诚地道:“祝范姑娘一生美满,和如意郎君百年好合。”
范灵乐笑了,小虎牙毫无戒备地顶出来,一双黑亮的眸子弯起,像是有人剪下了天上的圆月一角,嵌入她的眼睛里。
“谢谢你……李?捕头?”她眨巴眨巴眼,不确定道。刚刚贺钟鸣好像是这么叫他的吧?
李捕头大笑几声。这姑娘,不过和她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确实讨喜得很。
“佟暄,领你的姑娘好好回家过日子,别再有下一次。若是再犯在我手里,定不会叫你如此轻易逃脱。”他敛了笑,看向佟暄的目光又是肃穆坚硬。
佟暄轻哧。
看来日后再叫暗卫们动手,可得谨慎点了。这个李捕头,就是个“案痴”,最喜追根究底,倒是不必怕他,却也没必要惹他。还是躲着点为好。
范家大院。
“嘶……”范灵乐嘴一龇,带酒气的棉球擦过伤口,仍是忍不住痛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