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ΩДΩ)!”
眼前这一幕,打了许多人个措手不防。
吴松明错愕僵住,佟父尴尬挠头,佟雪双手捧脸,只有佟岳原地起跳,激动大叫:“哇!哥哥和嫂嫂亲亲了!羞羞脸羞羞脸……”
“梆”一下,佟岳被刚从车厢里下来的佟母扣了个爆栗,“你嚷嚷什么嚷嚷!”
佟岳捂住头,一脸委屈,再是不敢造次了。
“咳咳……”
众人转头,却见范屠户从隔壁院里迈出门来,手里头拎着一串肉干,脸上的笑似尬非尬,兴许是望见了刚刚那一幕,却也只当没望见。
“大家都在呢。”
“来,佟暄,拿着。”
他把肉串递过去,佟暄放开范灵乐,连忙伸手去接。
“这我自己晒的肉脯,新鲜得很,够放好几天不会坏。你路上带着,跟大家伙儿分着吃。”
“岳丈大人有心了,小婿感激不尽。”他恭敬地作揖。
范屠户见这斯文俊秀的女婿,是越看越顺眼,哈哈大笑几声,“祝你金榜题名,未来挣一个好前程回来。”
吴松明在一旁看了这温馨和乐的一幕,心里只是艳羡感叹。
若当初是自己娶了乐乐,该多好?算了,这种事,不能想,也不敢想。
雀儿站在檐角上,啼叫几声,又拍翅起飞。
马鞭一扬,车轮辚辚,在众人的挥别声中,马车终于消失在葫芦巷口。车夫往琅岳书院的方向疾驰,去接候在山脚的方恺。
第38章 流民之恶
出县城的路线,正好和书院在同一个方向上,故方恺是最后一个被接上车的。
马车缓缓靠近,吴松明掀开帘子,却见一温润少年正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脚边放一个包袱,手上持一本书,不动如山,认真温习。
他换下了书院的学子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右肩和膝盖处还打着近色的补丁,这一身,却是瞧着比佟暄还要寒素。
“康之兄!”
方恺转头,瞧着吴松明软白的小脸儿从车窗里探出,不由笑了,拿起地上的包袱,往马车处走去。
兄弟三人集齐后,马车终于可以向着广元府的方向狂奔。
一路上,都很顺利,大家或是安静温书,或是闲聊几句家常,偶有笑声从马车里透出,好不欢乐热闹。
午时正好赶到落河村,村子里就几十户人家,破败穷苦,几个人又肚子咕噜叫了好久,便也懒得等到城里吃饭,靠着一处树荫,拿出佟暄带的烙饼和肉饼,将就着吃了一顿。
“等晚上到了广元府,咱哥几个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听说那里有江北最好的大厨,风味一流,必须试试!”吴松明说着,又跳上了马车。
方恺沉默跟上,琢磨自己肯定不会去,就这次赶考的路费都是家里搜刮了一圈,好容易才凑出来的。佟暄亦没有搭话,气定神闲地坐着。
马车继续向前赶,然而进往广元府的路,却是再没有早上那般顺利。
“子言,康之,你们看!”吴松明率先发现异常,掀开帘子,招呼两位同窗。
佟暄放下书,举目而望,却见狭小的车窗里,透出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他们相携着歪倒在路旁,衣着褴褛、骨瘦如柴,你竟分不出,他们怀里抱着的孩子、闭眼躺倒在路边的同伴,究竟是死是活。
佟暄心头跳了一下,然而那触动只一瞬,很快,他便漠然地移开眼,“听说北方最近正在闹旱灾,这些应该是随之迁来的流民吧。”
方恺长叹气,“民生之多艰呐。却也不知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又被那些贪官蠹虫层层盘剥了多少去!”他拳头紧握、眼中怒意鼎盛,“若非如此,说不定现在很多在这里的人,都不必流亡饿死!”
佟暄翻书的手一滞,心中不知作何沉思,又轻轻揭过一页。
“咚咚咚”!车壁忽然响起了敲打声。
“老爷,求求了,给赏口吃的吧。”原是有许多流民看见了这两雄赳赳的马车,想叫里头坐着的贵人给施舍施舍。
有人瞧见了,便也有样学样,跌跌撞撞地追着马车跑。
眼见得流民越聚越多,车夫怕这群人把马车堵了,手高高一扬鞭,就要加速。
“停车!停车!”车内传来吴松明的呼叫,车夫不由怔忪,却还是听从地拉住了缰绳。
“吁!”
马车停住了。
“松明,你要做什么?”佟暄见他撅着屁股就去掏座位下的干粮,担忧地发问。
“这些人太可怜了,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却见死不救呐!”话说间,他已经掏出了一大包干粮,就要掀开车帘子去派送,却被佟暄一把夺过。
“你这干粮帮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啊!况你现在派粮食,咱们非得被堵这儿不可!”
吴松明扑过去,就要去夺他手里的干粮,“我不管那一时一世的,我能救得了一时是一时!”他把干粮揽在怀里,警惕地望着佟暄,“咱们这是在做善事,帮他们,怎么可能还会被堵呢?”
佟暄还要争辩,流民们见马车停住了,竟是往这里越聚越多。
方恺见兄弟俩僵持,连忙搂住佟暄的肩,“子言兄说的自是有理,可你便让他去吧,否则他这一次乡贡心里都会不安宁的。”
佟暄没再说什么,吴松明赶忙掀开车帘子,解开包裹朝外分发,“不急,老人和妇女小孩儿先拿……”
可那些饿极的人哪儿会听他说什么,一堆还剩点气力的青壮汉涌上来,三两下就将吴松明手里那点东西抓没了,抓到手里后生怕晚了一点,慌忙往口里塞,囫囵吞着,也不知嚼没嚼就使劲往下咽。
有人见救命的吃食没了,怒而暴起,也不知哪儿来的蛮力,抻着手就要去掰那吃着人的嘴,企图口中夺食。
吴松明也有点被吓住了,又是心酸,连忙主持道:“还有呐,都别急,我这里还有。”
他又钻进车厢,把所有的干粮都抱出来,很快地又是疯了似的被一抢而空。
流民们为着吴松明这一点干粮,有的甚至滚到地上打起来,车夫吓得站起身,挥着马鞭去赶拼命往身上挤来的人。
“没有了,这下是真没有了。”
吴松明眉毛一撇,两手一摊,示意自己真的已经倾尽所有了。
然而流民们还没有散去,竟是个个围在马车旁,盯着吴松明,一动不动,看得他毛骨悚然。有的人甚至扫了眼他的穿着打扮,再扫扫这座高大的马车,眼神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气氛一度焦灼,吴松明感知到不妙。
正思量间,车厢里伸出一只手,夺过车夫手中的马鞭,朝马屁股用力一挥,“驾!”
马儿抬首嘶鸣,突地奔袭,像是不要命般往前风驰电掣而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不少流民们被马车撞开,扑倒在地,马蹄留下的尘土中,也不知有几人受伤。
吴松明张着手臂,摇摇晃晃,差点要跌倒,一下就被人拽进了车厢里。
他滚进车厢,抚着胸口,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妈耶,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他们那个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佟暄将马鞭递还给车夫,让他驾驶快要一点,务必不要再停,放下帘子回来。
“刚刚多亏了子言当机立断,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方恺将他扶到车座上。
毕竟流民人多势众,若是有一个胆子大的冲上来,他们三个人还真拼不过。
吴松明犹自拍着胸口,“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我还给了他们几口吃的,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佟暄坐在对面,抚平膝上的褶皱,定定望着他,眼神冷静,甚至是冷漠,“一群饿疯了的人,你能指望他们怎么感激你?你没看书上说到的吗?’岁大饥,人相食‘,人一旦饿起来,是连同伴都要互吃的,何况打劫你一个陌生人?”
吴松明吓得瞪大他的圆眼,“怎么会?’人相食‘!!这么可怕,哪本书上说到的?《大学》《论语》《孟子》?我记得我没背到过这段啊!”
方恺:“……”
佟暄:“……”
佟暄卷起书本,往他头上一敲,“这世上的书有很多,不能光读这几本。”
吴松明挠挠头,“哦”了一声。
方恺瞧他失落,连忙安慰道:“松明兄你心善,不管怎么样,刚刚都算是功德一件了。”
随后话锋又一转,“不过我还是赞同子言的看法,这施小善,不如行大计,这也是为何我们要读圣贤书、考取功名。若未来你我能够取士入官,便可为天下苍生计了,切莫如某些蝇营狗苟之辈,只图中饱私囊,满足一己私欲。”
佟暄眼皮一掀,看一眼方恺,笑了,“康之胸有大志,未来定成栋梁材。”
吴松明觉得他俩的话,半懂,好像又半不懂,只觉深奥有理。他挠挠头,又去琢磨今儿晚上到了醉仙楼,要点什么菜好了。
马车往广元府的方向继续疾驰,路边的流民越来越多。
佟暄掀开车帘,冷冷探一眼,却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妇人正抱着怀中断气的孩儿,哭天抢地。
一路萧条,一路蛮荒。
这人间的凄风苦雨,终究是吹不进宫阙高台之内,如今却朝他扑面而来,赤/裸/裸展现在眼前。
终是不忍顾,他放下车帘,靠着车壁合眼养神。
五岁的记忆太遥远,他对富贵之味早已模糊了知觉,而眼前的人间惨状,却是真真切切,鲜血淋漓。
或许,对于宫中的皇子们来说,权力,意味着争斗、意味着掌控、意味着凌驾万物。可对于佟暄来说,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权力,也可以意味着改变。
自佟暄离家,已有日余。
佟暄走的第一日,范灵乐没有什么感觉,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佟暄走的第二日,范灵乐好像……也没什么感觉,高高兴兴地杀猪卖肉。
佟暄走的第三日,范灵乐终于忍不住,思念如蚁,从心里头密密麻麻钻出来,小口啃啮着她的心头肉。不痛,但痒,那种难耐的痒,无法得解。
夜里躺在床上,她摸到冰冷的床畔,不由想起离别前一晚的孟浪。那时她只恨得牙痒,心里骂着什么这辈子也不要理他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着……那滋味,竟还是没够。
啊!!范灵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红脸,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在里面踢蹬翻滚。
佟暄走的第四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县里传开来。
“喜事!大喜事呀!”
范屠户拎着壶酒并一包烧肉,大笑大嚷地冲进范家院门里来。
陈玉珠立刻接过他手里的酒肉,众人也都纷纷迎到院子里来。
“什么好事?把亲家公高兴成这样?”陈玉珠发问。
范屠户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座,满面红光,“今儿我出去卖肉,听到街上都传开了,说那贺知县已经被摘了印去呐!”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
县印被摘,那可是犯了事的知县才有的“待遇”,没成想,竟落到了贺知县头上。
“他这是犯了什么事了?”陈玉珠好奇。
“那我可不清楚了,只听说这上头怪下来的罪状,可不止一件呐。”范屠户笑嘻嘻,就要范灵乐去给他拿酒杯去,甚至还俯身逗弄佟岳,“小岳要不要也来一点呐?咱浔阳县的男儿从小就得学会喝酒的!”
陈玉珠听后,也是喜不自胜,双手合十朝天拜,嘴里只说着“阿弥陀佛”。
如此一来,他们范、佟两家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知县家的报复了。
“哎呀,看来还是我家闺女说的对。”范屠户笑得挤了一脸褶子,“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范灵乐没忍住,也是笑出来了。
她觉得命运很神奇,兜兜转转,自己似乎总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
“爹,今晚上,我也陪你们喝一杯!”
那个该死的浪荡子终于遭了报应,范灵乐简直想仰天大笑,这真的是令人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第39章 红唇香甜
乡贡一过,秋风慢扫落叶。
深秋的步伐渐渐逼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起了冬衣,储备好木炭,加固起窗纸、窗框,只等着与凛冽的冬季来一场遭遇战。
佟暄自广元府回来,整个人似乎又沉肃了不少,饭桌上,他将香糯的米粥送到嘴里,眼前便不由闪现出那些饿得不成人形的流民们。
过往,他寄养在佟氏夫妇家,生活虽清贫,倒也能自给自足。彼时他最大的苦痛,或许是书院那群富家子们的拜高踩低、讥笑嘲讽;或许是地方官吏们的仗势欺人、耀武扬威。
不用说书院同窗们的冷眼不屑,更不用说贺钟鸣在监狱里扇他的那一巴掌,那些欺压侮辱,纵使再憋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无权无势,真的就只能任人欺凌。
可这一次,他眼见那些流民的惨状,不少人死在半道上,连个裹尸身的草席都没有,挖个坑便被就地埋了。甚至有同伴连挖坑的力气都没有,拖到林子里就算完事。
原来灾年的威力这么可怕,饥荒会让人大片大片地死去。
宫里的皇族们看到的,只是奏折里呈上来的一行字:江北大饥,百姓流离失所,死伤者众。
可佟暄看到的,却是真真正正的,死亡。
他冷漠地阻止了吴松明“毫无意义”的善行,可当车马向前,透过风吹起的车帘,目之所及,凄惨绝望。有一瞬间,他忽然自觉到,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送到喉咙里的粥似都在发堵,味同嚼蜡。
自乡贡结束后,书院便闭门了,中举榜单出来前,都不再统一授课。若有想要来书院温书的,自然也是开门欢迎,只是饮食需自理。
佟暄在家不过歇了三日,又每日照常地去书院上学。
书院没有人,很是清净,只余一些洒扫的童仆来往。
袁弘佐与太子日日比膝而坐,向他传授君王之道、恤民之政、安邦定国之策。
他依旧是每日迎着晨光上山,踏着暮色离去。
范灵乐也依旧是每日屁颠颠地跑上山来送午饭。
不光给他送,还要给山长也带一份,菜肴也做得无比丰盛。毕竟在佟家人眼里,袁山长这是偷偷给他们佟暄开小灶,是器重他这个爱徒的表现哩!如此恩情,必要报答的。
“山长,您辛苦了。这是我婆婆今早现杀的鸡,家里自己养的,养可久了。您尝尝看,炖烂了没?”
范灵乐殷勤地将菜盘在石桌上摆开,一边不厌其烦地给每一道菜做着介绍,主打的就是一个体现他们佟家的用心,自然也是希望山长能对他家佟暄多多上心。
袁弘佐见范灵乐左右忙活,额头上汗都沁出来了,不由心甚惶恐,连忙站起身,帮她一起摆着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