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驯养指南——五色羽【完结】
时间:2024-12-08 14:40:13

  宣王长出口气,靠进圈椅里,眉头凝重,“当年太子出生,梓州大旱,数万民众死于饥荒,实乃不祥之兆。可太子诞生当夜钦天监却监测到,北方紫微星动,是帝王之运。如此矛盾,官家实在不解上天旨意。”
  “忽一日,官家在御书房小眠,却见一僧一道入梦而来,上前言说:太子乃国之大才,帝王之相,可惜天性寡情,善念缺失。若教养得当,必能创一代盛世,延大雍朝国祚绵长;可若教养不当……大雍朝的国运恐将断送在他手中。”
  袁弘佐听得晕晕乎乎,甚至一度怀疑宣王是不是在梓州待得无聊,特地过来拿他寻开心了?但转念一直想,宣王胡说八道的可能性和官家神仙托梦的可能性……他还是选择相信官家确实做了这个梦。
  “那所以仙人指示,应当如何教养?”
  “远离深宫幽闭,品民间疾苦,尝世间百味。”
  袁弘佐点点头,若有所思,忽而又想起重要的事来,急问道:“那……这太子……”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学生,却又害怕知道,在心中默念祈祷:千万不要是那几个上房揭瓦的捣蛋鬼……也不要是那几个连《论语》都背不进的榆木脑袋……最最最要紧的,千万不要是那个整天受人欺负的吴松明呀!这要是以后太子回宫,可不得连带着把他一起算在这口恶气里?
  宣王瞧他那样儿,知他是吓着了,安抚着笑道:“学士莫慌,太子天资聪颖,龙凤之姿,您把他教养得很好。”
  他这才定下心来,恍恍惚惚,一个气质出挑的身影渐渐在他脑海中冒出。
  “佟暄!”
  方恺扑到他身上,揽住他的肩,佟暄无视压上肩头的重量,手依旧稳稳持着书,专注其上。
  正值学堂的休息时间,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团体讨论得热火朝天,有的在艳羡宣王的富贵气派,有的在感叹范灵乐的剽悍勇猛。佟暄并不感兴趣这种无聊的讨论,但方恺和吴松明几个人总爱团在他身边,也是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方恺:“那个范灵乐,真是太猛了,松明你是没看到,她上来就把那个王允一脚踹翻在地,骑在他身上,一个左勾拳、一记右勾拳……”他说着,左手在空中比划一下,右手依旧揽住佟暄的肩,“那个出拳,真叫一个利索漂亮,把那个王允啊,打得滚在地上嗷嗷叫唤。”
  吴松明听着他的转述,脸上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想起乐乐给自己出了气,心里头就暖暖的。很快,他想起什么来,眉头紧皱起,“我就担心……乐乐把王允给得罪了。”
  王员外在浔阳县家大业大,颇有些势力,书院的学子没几个敢跟王允硬碰硬的,要不躲着,要不巴结着,说他是“琅岳书院”的恶霸也不为过。
  方恺:“你别说,王允那个家伙,心眼比针小。前日乐乐又戏耍了他一次,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报复回去呢。”
  吴松明急了,“那怎么办?乐乐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的。”佟暄眼睛盯着书,又轻轻揭过一页。
  方恺:“啧,你说不会就不会了?”
  “是。”他轻轻吐出个字,笃定的自信。
  吴松明听他这么一说,莫名心就定了。他看起来分明也就是个布衣学子,但许是身上气度沉稳,就是叫人由衷地信服。
  方恺笑着捶一下他胸,“呦,口气真挺大,你以为你同王允似的,有个厉害的爹呢……”
  “方恺!”
  门口传来夫子一声大喝,学堂霎时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望去,就看到夫子一张满是怒气的脸。
  袁弘道被宣王带来的消息冲得头昏脑涨,沿着回廊走了一路,反复回想他对太子的态度有无不当之处,结果一进学堂,就看到方恺对着太子勾肩搭背,差点没给他气得厥过去。
  “你这七扭八歪地像什么话?!给我下来!”
  方恺唰地原地站直,神色发懵。
  怎么了吗?自己以前不都这样吗?怎么他佟暄的肩膀还搭不得了?
  袁弘佐点了几个学子,差他们去斋舍面见宣王。
  众学子一看夫子挑的人,立刻心下了然,都是平素功课好、应答快的人。
  吴松明看着好友们一个个都被夫子点名过去,就剩自己傻坐在座位上,心里还是不由一阵小失落。但转而一想,自己本就资质平庸,没被点中才是正常,怎么还能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妄念呢?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他重新整理好心情,又去准备上下一堂课了。
  袁弘佐领着佟暄、方恺、戴哲还有柳兆卿,四个人去往斋舍。走到房门口,他回过头,看了眼人群中的佟暄,别人都一脸谨慎肃穆,紧张得不得了,就他从容淡定,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温润模样。
  果然,太子就是太子。他膝盖窝一哆嗦,差点没腿软跪在了佟暄面前。幸好自己平时对他也算和颜悦色,就算偶尔严厉也是为尽夫子职责,而且他功课又是数一数二的好,如此,他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一半。总算没有把太子教毁咯。
  他在门口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注意礼仪、小心回话之类的,就怕他们鲁莽冲撞了亲王。随后开始“排兵布阵”:
  “王爷吩咐,一个一个单独见。方恺,你先进,柳兆卿随后,佟暄最末。”
  学子们既紧张又兴奋,这恐怕是他们此生能够见到的最大人物了。
  可他们不知道,宣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不过是夫子叫来打掩护的,他真正想要见的,只有佟暄。
  
第6章 四面楚歌
  方恺和柳兆卿接连进去,如袁弘佐所料,二人很快地便出来了,都长出口气,俱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有种终于把上峰应付过去的轻松感。
  估计也没聊什么有营养的话题,他想着。
  戴哲在佟暄前面进去,但没想到,他在里面待了许久都未出来,比之前两位加起来的时间还要长,外面的人甚至能听到屋里时不时传来宣王爽朗的大笑。
  方恺和柳兆卿面面相觑,连袁弘佐也心生奇怪。他们这是在里面聊什么呢?
  “好诗呀,这可真是好诗。”宣王持着戴哲送上来的诗作,手不释卷,连连赞叹:“尤其是这首《琅山独坐》,既有凌云之气,且意境超绝,颇有古人风韵呀!”
  他放下诗卷,朝戴哲投去欣赏的眼神,“没想到,这琅岳书院竟有这般诗才卓著的学子。”
  戴哲面色平稳,并未因此而显露出任何喜色,反是越发恭谦地低下头,“王爷过誉了,都是夫子培养得好。”
  这次知道宣王要来书院拜访,戴哲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他料定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哪怕能叫王爷对自己有个一闪而过的好印象,或许未来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暗中打听到,宣王其人爱好风雅,是个逍遥享乐的闲散王爷,平时最好纠结一大帮文人,闲来无事便登高作赋,把酒吟诗。他知道宣王不好那种论证治国之道的策论,而是欣赏诗赋,因此特地备下了厚厚一本诗集。
  其实,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将诗作呈到宣王面前,但是万一呢?他依旧做好了万全准备,哪怕是从指缝中漏出的一丁点儿机会,他都会上前牢牢抓住。
  “吱”,门开了,戴哲神色自若地走出,侍女将佟暄迎进去。
  “怎么样?”方恺和柳兆卿立马围上去。
  方恺:“我听宣王在里头笑得好大声,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戴哲深深看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随后摆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什么,就是跟王爷讲了些近来听到的趣闻轶事。”
  “嘶!”方恺倒吸口气,“你竟敢同王爷讲笑话?”他朝他比出个大拇指,“还是戴兄厉害,够胆。”
  他抿嘴笑笑,没再说什么。
  斋舍内。
  侍女刚把门在身后关上,宣王就迫不及待起身,绕过书桌,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快!让叔看看,啧啧,臭小子,这才几个月没见,一下蹿那么老高呢?”
  佟暄笑笑,顺从地被他带到圈椅里。
  他同这个没心肺的三叔素来亲近。自己被下放到民间十余年,帝后也真能狠得下心不见他,只有三叔同他有些往来,毕竟他被送到佟氏夫妇家的身份,就是宣王不可告人的私生子。如此看来,三叔也算是做出点牺牲了,加上在梓州这些年,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如此,宣王竟算是他最亲的亲人了。
  “三叔这次找袁夫子究竟何事?”他犹疑了一下,“可是……父皇那边有什么动静?”
  “父皇”一词说出,他很不适应,就像他有时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当朝太子,都有点不能自适。毕竟哪有太子,是像他这样的呢?
  宣王看着他,眉目端平,谦逊柔和。佟暄身上有种谦卑,那种自发的气质,是其他天生自觉高人一等的皇子们所不具备的。或许,这正是皇兄当初把他放到民间的苦心吧。
  “是,皇兄特地嘱托,命我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袁翰林。”
  佟暄挣了大眼,不可思议。他在琅岳书院就读十年之久,袁弘佐是他入学第三年来的,也始终不知他的身份。可以这么说,整个梓州,除了宣王,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他的太子身份。
  皇帝把这个视为最高机密,紧紧隐瞒了如此之久,为何会在此时告知袁弘佐呢?
  宣王端正了身子,不复刚刚的散漫,严肃道:“当初皇兄将你放入民间教养,本就打定了主意,若你能成长为才,弱冠之年,便是你回宫光复太子身份之时。”
  “现在,你已年近十八,不到三年,便要回宫承大统,临朝政。因此,皇兄觉得是时候要袁翰林教给你一些太子应该知晓的东西。”
  他沉沉看着佟暄,一字一吐:“帝王之术,制衡之道。”
  这一些,都与平时书院所学的南辕北辙,是普通学子们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而皇帝认为,现在是时候,该让人教会他如何做一个帝王了。
  佟暄静静注视着他,墨黑的眸子暗流涌动。忽而,他轻嗤一声。
  他可并不觉得回宫已经指日可待了,他没有忽略宣王话中的重要前提:要想回宫,成长为才。
  他偏头看向窗外,眉眼沉沉压下,目光悠远。
  窗外树枝上,一群小雀鸟正张着翅膀嗷嗷叫唤,试图开始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飞。张开翅膀,或是乘风飞起,或是落地坠亡,一切全凭自己本事。而那个站在枝杈上指导的鸟妈妈,她只会去继续抚养那些能够飞起的鸟儿。
  “三叔觉得,我真的还能……回去皇宫吗?”
  宣王听他这忧愁的一叹,也是叹息。
  想想这小儿这么些年,着实不易。他被放在民间教养,中途亡故的概率比那些养在宫中的皇子要大得多,皇帝早料到这一点,为防止有此可能,在宫中一直着力培养其他皇子,等着随时能够接他的太子之位。
  现在朝中,三皇子和五皇子已经崭露头角,渐渐势大,两个人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太子又始终久不露面,他们早对这个东宫之位虎视眈眈。那边两个哥哥在朝中拉帮结派,各自经营起了自己的党羽,而佟暄远在民间,不居庙堂,又要掩藏身份,根本无法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且不说有朝中有多少人想他死,就算他弱冠之年能够平安回宫,可他朝中无人可用,无所依傍,也依旧是寸步难行。
  他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都将格外艰难。一个不小心,便是深渊危崖,万劫不复。
  “煊儿,不要灰心。”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便是这个与他最为亲近的三叔。
  “帝王之家,向来如此,父子之情敌不过成王败寇。你千万莫要丧气,皇兄对你依旧是最寄寓厚望的,你务必要向他证明,你就是东宫之主的不二人选。”
  佟暄将头转过来,对上他鼓励的眼神。
  “我知道。”他说话轻,却也很稳,无形中有着安定乾坤的气势。“今年的乡贡即将开考,我定会摘个头名,献予父皇。”
  “好!”宣王一拍桌,终于一扫方才的阴霾,朗声大笑,“我孩儿有志气,叔相信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能帮我一定帮。”
  “多谢三叔。”
  宣王乐呵呵笑,看着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侄儿,小小年纪却有着君王的沉稳气度,又如此聪颖过人,是个能干大事的。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
  “哦,对了。”他想起个重要的事儿来,从脚边搬上一个书箧,拍拍里面的卷轴,神秘兮兮道:“这个,也是皇兄特地嘱咐的,拿来给你挑挑。”
  佟暄蹙眉,拿出其中一个卷轴,展开,立马呆住了。
  那上面画着一位姑娘,绾一个云鬟髻,鬓发如云,珠钗琳琅,工笔细细描摹她的朱唇黛眉,巧笑倩兮,温婉娴雅,一看就是个端庄大方的闺阁小姐。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父皇的意思。
  “皇兄的意思是,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现在既还不能回宫,又不可能在民间随便找个什么粗俗女子,便寻了几个京城贵女给你相看。你好好瞧瞧,若是看中了哪个就同我说,皇兄那边立马给你指婚,待你回京后便可马上成婚。”
  佟暄没说话,将卷轴又细细卷回去,丢回书箧里,剩下的那几沓也不看了,“模样不重要,三叔只需告诉我,这里面的姑娘是否有清河卢氏、临汾崔氏、南鄞郑氏女,或是韩彬将军之女、王璎首辅孙女。”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世家大臣,将宣王都听懵了。
  “若是没有,便也没有相看的必要了。”
  宣王听他说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子刚刚提到的,或是绵延几世、关系深厚的世家大族,或是目下煊赫一时、权势滔天的天子重臣。任何一个,都是可以在朝中为他提供莫大助力的绝佳联姻对象。
  “你小子,会选人啊。”看来他对京中的动向,颇为了解。
  他淡淡勾唇,语气却是难掩隐忧:“我在朝中本就没有势力,回宫后一切都要从无开始,婚姻,是可以帮助我快速建立关系的最佳途径,当然务必要好好利用。”哪怕对方是个丑八怪,只要家族对他帮助最大,他也能够闭着眼睛,照娶不误。
  宣王对他越发有了信心,兴致勃勃地抽出一卷画轴,眉飞色舞递过去,“这个,临汾崔氏的长房嫡次女,在京都很有才名的,多少膏粱子弟的梦中情人呢,你好好看看,啊。”
  佟暄接过卷轴,面上并无任何旖旎之色,“谢三叔。”
  宣王重重拍了拍他肩,“记住,你叫李煊,天子血脉,当朝太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日暮,斜阳西山落,琅岳书院一片静谧。
  宣王轰轰烈烈地来,又大张旗鼓地走,白日里的喧阗已过,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琅岳书院比之往常,竟是更显寂然。
  方恺夜里看书看饿了,摸去厨房找东西吃,路过学堂时,竟发现里面还亮着一豆油灯。
  他走进去一看,果然又是他。
  “佟暄,这么晚了还没走?”
  他正在收拾用具,听见方恺的声音,头也不抬道:“有点功课没做完,马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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