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京城,我没有白来,我确认过了,佟暄……真的已经死了。”
她抹一把眼泪,转过身,朝门边冲过去,却被李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乐乐,你做什么?先听我解释!”
“你放开我!”她力气大,人又在气头上,李煊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跌坐在了床边,冷硬的紫檀木床沿嗑上他的腰椎,因坠马还未痊愈的伤口在此时又遭一击,他痛得呼吸一滞,人脑子都是蒙的。
待缓过神来时,却见她早已推开门,打着飞脚出去了。
范灵乐发了疯地跑着,在东宫里头横冲直撞,中间又撞倒了几个丫鬟,她也数不清,根本无心去管。
她不辨路,只能是沿着长廊、沿着有道的地方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她一番左拐右突之后,东宫的大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她加快了步伐,坚定地向前冲去。快了,快了,她要马上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忽而,宫殿上空响起一阵哨音,她还没反应过来,瞬间,一道道黑影闪现,无声落地,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被阻隔了步伐,停住脚,转一圈,发现身边全是卫兵,身着甲胄、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心中不由得发慌,她没明白过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卫兵们忽然让出一条缝,她抬头看去,却见堂前的汉白玉阶上,太子煊赫的身姿挺拔而立,宫灯摇曳,昏黄的烛火照在他的眼窝处,深邃了轮廓。
他是天上人,那样遥不可及,高人一等的气度似乎与生俱来,威压的眉眼藏风蕴雨,不怒自威。
她心一坠,似沉入了千年古井,凉意侵袭。恍然醒悟,这里不再是佟家大院,而隔壁也没有为她执刀撑腰的爹爹,就像七皇子说的那样,东宫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和他,隔着昏昏的烛火,长长的庭院,她从来都没有觉得,他离自己那样遥远过。
“余则涛,将太子妃送回寝殿。日后,若是叫她踏出了这东宫一步,你提头来见。”
“是!属下遵命!”
第68章 驯养指南
范灵乐被人“护送”回了中英殿,她挣脱不得,只好乖乖就范,可那心里的气却是没地吐,一跨进门内,便回转身,“啪”地把门一关,再闩上门闩,自己气呼呼盘腿坐在了床上。
李煊人刚到门口,却被她门一扇,关在了外面。
太子殿下碰了一鼻子灰。
“梆梆”!他抬手砸门,“范灵乐,开门!”
这是他的屋子,晚上就寝的地方,就这么把他关在门外,这么多府上的亲兵和丫鬟看着,像什么话?
范灵乐双手环胸,扯着脖子道:“不开,我就不开!”
凭什么他说自己就要听?当了太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把自己困在这儿东宫,她偏要和他对着干。
李煊头疼,揉揉眉心。这个丫头总是这样,以前自己衣袖意外沾染了姑娘香气也是,她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拔腿就要跑,还冲得很,非要当即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都当了娘的人了,这个臭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腰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直往骨头里钻,当太子这段时日培养的气性,更是叫他一时不愿放软了语气低头。
他站在门外,眸光深寒,冷硬道:“范灵乐,我数三声,你最好赶紧给我开门。”
呦!还会威胁了人了还!他好大的口气!
佟暄平素极少用这种严厉的口吻跟她说过话,都是低头哄她的时候居多,所以她这暴脾气,小时候被爹爹宠出来,婚后也依旧没有收敛,倒是被佟暄惯得更受不得委屈了。
这下可好,他居然敢叫人把自己架回来,还出言威胁她。范灵乐更是气急,眼眶一下又洇红了,气得拳头在床上一捶,“我就不开!您太子爷不是呼风唤雨、不是一呼百应吗?有本事,叫人把我这门撞开呀!”
门外的李煊一听,眸色又深了深,退开一步,朝身后的亲兵一扬头,语气轻飘飘落下:“砸开。”
“是!”
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卫兵们领了太子的命令,两个身着甲胄、身形高大的士兵立马退开远远几步,又一起加速往门上冲去,用那一身的猛力和那坚硬的铁甲去撞紧闭的大门。
“哐”!“哐”!“哐”!
朱红大门被撞得颤颤巍巍,发出惊天巨响,一下又一下,有节律地砸着。
范灵乐一个哆嗦,吓得从床上站起身。门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看着已经被撞出裂隙的门栓,她知晓,这一下是躲不过去了。
这个疯子!
她恍然才真的意识到,他现在是太子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佟暄了,他再不需要她站在身前保护他,甚至,他也不会再为了她低头,为了她退让。因为只要是他决意要做的事,有的是人豁出命去替他干。
他是不可违抗的,不可忤逆的,而自己既然陷落了进来,就再逃不脱这权力牢笼的桎梏。
她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依旧无法平息内心的火焰,胸脯剧烈起伏,她觉得自己憋着一肚子气,要是不发出来,就要爆炸了!
眼看得门闩立马就要被撞断,她报复心起,走过去,趁着他们又一波冲击之际,挑准了时机,一把将门闩扯出。
余则涛的肩膀刚挨到门框上,却被瞬间解除了阻力,那门轻巧巧自己打开了,他和另一个士兵猝不及防,就这么滚进了屋内,呈老龟游河之势趴在了地上。
刹那,紫色纹金衣袍气势汹汹地撩过门槛,李煊踏进屋内,正对上手持门栓、气瞪个眼的范灵乐。
“乐乐,你闹够了……”
“啪”!
话音还未落,李煊被她一巴掌扇脸上,人都被打得偏了头。
“姓李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范灵乐如今还不知他真实姓名,只能是恶狠狠以姓氏称呼。
……
有那么瞬间,一室寂静,针落可闻。
趴在地上的余则涛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了。
这……这这这……这姑娘也太虎了!竟敢扇太子巴掌!而且听这声音的脆度,姑娘是下了狠手的。她还敢直呼太子姓氏,如此不客气。无论哪一条罪过拎出来,都够她脑袋搬家了。
他趴在地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亲眼见到了太子被个女子甩巴掌,他只觉万分尴尬,又有点为自己未来的前途担忧。他想来想去,只好先埋头装死。
而另一个小兵也和他达成了默契,脸贴着地面,一动不动,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两个卫兵都屏息凝神,等着看太子如何处置这个犯上僭越的猛女子。
李煊有片刻的头晕目眩,他闭上眼缓了缓,手抚上脸,耳廓子沿下一路蔓延,火辣辣的疼。
胸腔中怒气膨胀,这丫头简直反了天了!莫说自己就是个普通男人,也要顾及这点面子,何况他现在还是太子之尊,真是要踩他头上了!
他愤而睁眼,刚要发作,却对上她燃着熊熊焰火的眼睛。她眼中是显见的愤怒,可她的眼底,又泛着深深的湿意。那么深的委屈,那么浓的痛楚,是他以前从未在范灵乐眼里看到过的。
只刹那,他便泄了气,心中一股钝痛,唯有深深叹息。他怎么忘了,她惯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想她这段时间,不知过得怎样水深火热,心一下被攥紧了呼吸,竟是一句话也骂不出口。
“你们,先退下。”
忍着脸上灼烧般的疼,他冷冷发号施令,地上两只装死的“乌龟”听着太子发话,连忙爬起身,却是一点头也不敢抬,勾着腰就出去了。
余则涛很有眼色地,替太子轻轻把门带上。
他深呼了口气,总算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随即将另一个小兵抓来,冲他严厉警告道:“今儿晚上太子被扇巴掌的事儿,你我谁也不许说出去!要是胆敢漏出了一点口风,咱俩就一起等着……”他呲牙,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小兵吓得连连点头,满口称是。这种大丢脸面的事传出去,太子威严大损,能放过他们俩才怪。只能是把嘴巴闭紧,再闭紧。
“那……那那那……那个女的……”他支支吾吾,还在刚刚的惊吓中没回过神,手指哆嗦地指着大门。
余则涛目光同情地投向那扇门,摇摇头,哎,是个勇士,敢于反抗强权的勇士,他对她竟是多了几分佩服起来,只可惜,“凶多吉少。”
此时此刻,被人判定为“凶多吉少”的范灵乐正坐在床上,抹着眼泪,嚎啕大哭:“你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早知道当初,我……嗝……我就不应该喜欢你,我就不应该……呃呃……就不应该嫁给你……”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煊冷静地听她哭诉,默默递过去一张干净丝帕。她也不客气,直接夺过来,擦着眼泪,又继续哭:“我要走……我要回老家……老娘不伺候了!你不要我……又……又……又不是没有人要我!”似是说到了极伤心处,她哭声都大了起来:
“回去……回去我就改嫁!我……我把心心跟我改姓范,女儿我一个人养……”似乎这样还不过瘾,她想了想,又加上句:“不对,名字我也给她改了,你给她取的这个破名字,我不要了!”
听她越说越离谱,李煊竟是有点想笑了。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前,就像过去每一次哄她那样,仰头去看她,温声哄道:“好了,是我不对,我错得离谱,我该死!可我说了,这一切真的都是有缘由的,你也不能每次一生气,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范灵乐呜呜咽咽哭着,但是也没再倒苦水、说气话了,只是瘪着嘴,时不时擦两下眼泪,就是不理会他的话。
“况且,刚刚你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这都还不能消气吗?”
范灵乐从来没有发觉,哪怕他现在是太子了,可是自己照样敢跟他横得不得了,无非就是因为在心底深处,她始终知道,他还是会纵容她的一切。这是常年相处被惯出来的行动方式,毫无知觉地,毫无意识地。
李煊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病,刚刚范灵乐扇他那一巴掌,他回过味来,反而心里高兴。说明她在乎他,心底依恋他,依旧把他当夫君,否则,她是怎么也不敢朝“太子”打下那一巴掌的。
只是她心里还有气,让她把气撒出来就好了。
李煊在范灵乐面前低声下气,软语道歉许久,终于看她不哭了,却被范灵乐赶出了自己的寝殿,说什么也不准跟她同床。
他没办法,只好命丫鬟连夜收拾了一间屋子,就这么凑合地对付了一晚。
余则涛听闻此事之后,更是再一次刷新了他的世界观。这姑娘,真够可以的,简直的翻身奴隶把歌唱,吾辈楷模啊!
人,只要长了一张嘴,就不可能不八卦的,不八卦,能给憋出病来。
不过余则涛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有些事,打死也不能说。因此,在听闻东宫上下都在议论太子昨夜被赶出寝殿睡觉一事,他连忙上前,给出了一个重要结论:“这个姑娘,大家以后把她当主子对待就是了。”
而且务必要毕恭毕敬、细致体贴才好。
“余侍卫,这你怎么看出来的?”风荷自从眼见了太子和那姑娘巧取豪夺的虐恋情深戏码后,早已冲在了吃瓜第一线。
她眨巴着求知的大眼,向余则涛请教。
怎么知道的?呵,当然是从太子被那姑娘扇了一巴掌,非但没有治她的罪,还自己个儿灰溜溜抱着被子去偏殿睡知道的。
但这个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他故作高深地咳了咳,说道:“昨夜殿下命我们堵住那姑娘的去路时,我亲耳听到殿下称呼她为……”他故意顿了顿,众人把耳朵凑上去。
“太子妃!”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假的?”风荷忍不住发问。
“这种事儿,我敢乱说乱传吗?那必然是殿下自己亲自盖章认证了的啊。”
晨间八卦时间一过,风荷觉得自己一早就吃瓜吃得饱饱的。尤其是通过余则涛的口述,她又丰富了许多情节:
太子对姑娘巧取豪夺后,姑娘悲愤难当,想要趁着夜色逃出东宫,逃离这个金丝编织的雀笼。可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太子及时发现,命人将姑娘又押送回了寝殿,姑娘此时已经心如死灰,便把小刀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太子这时慌了神,只好向姑娘低头服软,听从她的意思,再也不敢碰她一根毫毛,灰溜溜跑去了偏殿睡。
哇!这也太刺激,太好磕了吧!不知道太子要怎么做,才能赢得美人心呢?
她自己在那儿专注脑补,手中的扫把胡乱在地砖上舞着,见云菱过来了,忙忍不住上前,就要跟她分享。
“云菱,你听说了吗?太子昨晚跟那些卫兵们,称呼里头那姑娘为……’太子妃‘呢!”
“什么?”云菱吓了一大跳。
“胡说!”她竖起个蛾眉,只是不敢相信,“你们这些人,整日在府中乱嚼舌根,若是叫太子爷听见,仔细你们的舌头!”
“哎,哎哎哎,千真万确,好多卫兵都听到了,这大家怎么敢乱说的呢?”
云菱怔忪在原地,竟也不敢再质疑了。
“吱呀”一声,恰此时,中英殿的门开了。
这大门被撞了一晚,此时摇摇欲坠地挂着,范灵乐打着呵欠,从里面出来。
风荷见着她,一下有点慌神,不知该怎么称呼地好,连忙福一福,“夫人早……”
范灵乐皱眉。
夫人?啧,这称呼听着真奇怪,一听就是那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翘着脚等着别人来伺候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名头也能安自己头上。
她扶着门框,眼角还洇着困顿的残泪,秀眉一蹙,开口便是:“太子呢?他人在哪儿?”
“夫人,今日有早朝,殿下一早便进宫了。”风荷主动回她道。
范灵乐瞧着这小丫鬟挺顺眼,冲她一笑,客气地道:“我想洗把脸,水在哪里?我去打。”这太子府太大,她在里头东西南北都摸不着。
“不敢劳烦夫人亲自动手,我们来替您梳洗便是。”风荷忙应声,快步替她去端水。
范灵乐梳洗过后,用了晨食,坐在案桌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又到了给家里写信的时间,她得赶紧报个平安先。但是东宫发生的一切千万不能在信里透漏,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还有借方恺的那些钱,找个时间还了去,顺便自己也得去给他报个平安,否则进了东宫这么久没消息,他非得担心了不可。
范灵乐把家书写好,携带在身上,准备寄过去,顺道出门,去户部找一趟方恺。
可谁知人走到大门口,竟是被持枪的卫兵拦住了,“殿下有令,姑娘不可离开东宫。”
这一下,范灵乐又是来了气。什么意思呢?真就把自己关里头了呗?她是什么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