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不闹, 亦或是声嘶力竭。
依照她的性子,耳边这一声声痛彻心扉的质问才该是她最真实的反应。
可那样又如何,她答应过他要跟他走。
他不信, 他驯服不了一只不听话的猫。
“滚。”
他先冷眸一抬, 令严展出去。
门甫一开阖, 带进的凛冽寒风扑熄了火盆中刺啦燃烧的炭, 寒凉与灰暗即刻肆虐。
“阿芙。”祁明昀语焉不详, 竟还妄想伸臂揽她入怀。
兰芙望着他那双与平日迥然不同的眼眸,恨意与凉意密密麻麻爬满脊背, 她步步退至门边, 直到抵上冰冷的门板, 退无可退,“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一开始的那封信就在骗我?”
时光回溯几月前, 她看着那封信,喊他表哥,收留他住下,懵懂的春心蠢蠢欲动。
原来这一切,都是谎言。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鹰隼般的黑眸将她的身影一点点吞噬, 长臂一揽, 不顾她反抗,收紧她的腰肢, 如一个迫切想取得原谅的孩童,在她耳畔细声呢喃:“阿芙, 我不是你的如意郎君吗?”
兰芙一记清亮的耳光挥到他脸上,圆眸瞪着他, 切齿道:“你卑鄙无耻!”
祁明昀面露讶异,目光紧锁住她, 脸上被她赋予的一记火辣在滚烫跳动,不过是被气急的猫挠了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阿芙骂得真好听。”
一张棱角薄冽的脸阴诡得绽出森然,朝她徐徐倾覆而下。
兰芙竭力拍打他,脚下肆意踢踹:“别碰我!骗子!骗子!”
平日乖顺的猫张口便要咬人,祁明昀不喜欢她这副样子,心底的烦躁逐渐烧燎沸腾。
他本想再哄她一回,可她怕是不愿再听,他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眼下只迫切地想令她剧烈反抗的身子安静下来。
兰芙被他圈住,动弹不得,故技重施张口便要咬他。
不同欢爱之时的缠绵悱恻,而是带着恨意的深重报复。
祁明昀自然能感受得到这丝不同,他不允许她反抗他,宽大的手重重钳住她的下颌,冰冷的话语覆在她耳畔:“你再敢咬,我就拔了你的牙。”
兰芙只觉颌骨要被他捏碎,反抗间踢翻了门后的竹凳,竹凳上靠着的一把伞咯噔坠地。
祁明昀掀眸望了一眼,轻言:“阿芙,你知道那把伞是谁的吗?”
兰芙紧绷着身子,耳边激起阵阵颤栗。
“你真正的表哥倒是来找过你。”他的指尖在她布满泪水脸上划过,倏而转动她的身子,迫使那双眸子追随他的视线看向那把伞,“那便是他来时拿的伞,可惜你们无缘,也没能见上一面。”
一场滂沱大雨迅速在兰芙脑海中闪现,那日她冒雨回家,这把伞就立在屋檐下……
事到如今,她见识过眼前这个人的冷酷无情,也知晓他的狠厉手段。
“你把人怎么了?你把人怎么了?”迟来的后怕令她浑身冷血倒流,崩溃质问他。
祁明昀侧耳倾听,几个字入耳却目眦欲裂,指节掐红了她的脸:“你从未与他见过面,你如此关心他做什么?”
得知他的身份,她便万般不情愿,一个从未谋面的
男人,却引得她如此关切。
一丝莫名火气勾出他心底的癫狂,不惜骗她也要令她熄了这份心思,他冷笑:“他非要寻上门来找死,我自然是将他杀了,否则,怎会有你我郎情妾意之时?”
郎情妾意,这四个字带着无穷无尽的屈辱深深扎进兰芙的耳中。
她慌乱捂耳,局促且尖锐喊道:“那日松云山上,你是故意知情不报的?”
祁明昀错愕看了她片刻,随后又风轻云淡地拨开她额前的发丝。
她居然知道了?
事到如今,知道什么也无所谓了。
他越发淡漠,眼底便愈显阴冷。
不等他开口,兰芙便深深笃定一切,愧意与悔恨搅得她粉身碎骨,全是她,是她引狼入室,豢养了一头凶狠的狼。
她害得小五没了一条腿,也害得表哥没了命。
“你给我滚!”
她打落那只抚在她脸庞上的手,沉闷的窒息感令她张口大喘,咸涩到发苦的泪在口中蔓延。昔日的温情碎成裂缝,撕下那张虚假的面皮,青面獠牙的恶鬼面貌暴露无遗。
她哭得抽搐,浊气堵在胸膛,憋得面色苍白,下意识紧紧攥住衣角,怎奈无形的痛意撕扯着身心,疼得她濒临昏死。
“阿芙,别闹了。”
察觉到她哭得累了,祁明昀拖来一条凳子让她坐着,她稍有不从,便强按着她坐下。
兰芙眼神灰冷,心皱得像一块破布,身躯也如一具失神木偶,任他摆弄。
祁明昀蹲在她身前,低敛着声哄求她:“我们明日就离开这好不好?”
温言细语,就如同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兰芙涣散的目光突然凝成一点,一字一顿狠狠道:“你做梦。”
就算他今日杀了她,她也不会跟他走。
这间瓦房里的所有温情堙灭消散,轰然坍塌,在她眼中只剩断壁残垣,唯有桌上那把银剑晃晃刺目,她麻木地抽动嘴角:“你利用完了我还这般折磨我做什么,倒不如杀了我痛快。”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接近她、亲近她都是谎言。
“杀你?”
祁明昀起身,涩冷笑着:“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杀你。”
“就如一样东西用久了顺手,一只牲畜养久了也有感情是吗?”兰芙怔然替他说出后半句。
祁明昀竟不可置否。
可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扎痛了他僵硬的心。
夜里下起了冷雨,淅沥滂沱的雨打在窗牖,如沙砾般密密麻麻敲击在人心头,敲得浑身都泛起深冷细密的痛。
祁明昀将桌上的剑收走,清扫干净满地的瓷瓦碎屑,再添上了几盏灯,窗外大雨忽作,屋内烛火缱绻,俨然是一方温馨闲适的安身之所。
就仿如方才的争执都不曾发生,他盼望着能与她回到从前,继续他们今夜本该做的事。
他们今夜本该把盏共饮,再耳鬓厮磨,永不分开。
兰芙静静看着他做着这自欺欺人的一切,他竟还妄想重新将她笼回那张千疮百孔的网中。
他是个疯子。
炭火烧的通红,点点温红的火星喧腾升空,几碟热菜端上桌,碗筷也摆放地整整齐齐,她又亲眼见他令人重新取了一壶酒来,拂袖斟了一杯移到她身前。
“阿芙,你不是说想喝酒吗?来,你我共饮。”
她怒目盯着他,呆愣地接过递来的酒盏,在他的殷切注视下,偏身一扔,砸了个粉碎。
这声清脆之音打破了祁明昀心间妄想的那点幻影。
不喝他的酒,不听他的话。
她一次次脱离掌控之举令他心生怒寒,他随手找来一根绳结,不由分说缚上她的手,她手腕上的肌肤细嫩,已扯出了道道红痕。
他本不欲伤她,可她死命闹腾,只有绑得重些,她才会听话。
“放开我,放开我!”兰芙狠命扭动手腕,可绳结缠得她掌心胀麻,如何挣脱也纹丝不动。
祁明昀一手掐着她的下颌,一手捏起酒盏,将冷冽的酒水往她口中灌,发了魔怔般痴念:“阿芙,你觉得这酒味道如何,若是不好喝,下回我们再去打壶别的。”
“咳咳……”
兰芙呛得满脸生红,酒液如细密的刀子滚过喉咙,烫得五脏六腑都刺痛起来,她弯腰激烈地咳,将酒水都吐了出来。
酒水淋漓淌了一地,她瞪着眸子,半躺靠在墙上喘息,就是不肯吞下一滴他灌的酒。
“谁准你吐出来的?”
祁明昀自有法子让她喝,他抿了一口酒水,贴上她的唇,将酒液尽数渡进她口中,她要往外吐,他便用牙关与舌尖往回堵。
如此蛮横的几个往复,兰芙终不抵窒息的闷胀感,只能被迫一口口吞入腹中。冷酒入腹,胃里即刻剧烈翻腾,从底下窜起一团火往上烧,灼得她难耐不已,开始捂着胸膛啜泣。
静坐片刻,祁明昀见她不闹也不吵,只是哭,便解了她的绳结。
兰芙没了束缚,霍然推开他跑到门边,欲开门而出,却又一只手被生生拽回,断了后路。方才那酒极其烈,她开始面色酡红,头昏脑涨,双腿虚浮发软。
“你想跑?”祁明昀的目光游移在她泛着水光的唇上,将她打横抱起,踢开房门。
他真是对她好极了,该让她吃点教训。
宽大的衣摆扫起一阵冷风,将一盏烛台扑灭,屋里顷刻大暗。
兰芙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惊慌一缩,推搡拍打他的肩头,一双脚胡乱蹬踢:“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你既不想喝酒也想不吃饭,那看来是想做点别的。”
她才沾上床榻,便猛然弹起身子往床尾躲,整个人缩成一团,却不抵高大阴影铺天盖地朝她压下,脚腕被灼热的手掌轻松拽到床心,盘扣寸寸松散,衣裳滑落肩头。
她局促尖叫:“别碰我,别碰我,放开我!”
得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自是不愿与他同床共枕,黑暗中,她肆意喊叫,却换不来一丝怜惜。
祁明昀今夜格外粗暴,偏生要她服软,答应乖乖留在他身旁,强烈的颠簸中夹杂着他低沉的话语:“可要随我上京?”
兰芙性子倔,越是灭顶的欺辱加身,她越是咬着牙不松口,疯狂粗暴的征跶将她劈开两半,她张着口要溺在供不应求的气息里,指甲掐进他的血肉,下唇被咬出血痕:“不、不……”
祁明昀满心俱寒,他不知用什么法子让她回心转意,只能肆意占据她的身,这样,让她身心至少有一处对他低头妥协。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丝怕,怕她会走,便用这种法子威逼恐吓她,让她熄了这份心思。
“可要随我上京?”
兰芙一时如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时又似身处冰封三尺的雪地,眼前晃荡的虚影宛如扑来的困兽,狠厉撕扯她。
最后全无意识,摇头仿佛成了本能。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是摇头,死也不肯回答那一个字。
昏过去时,始终缩成一团,抗拒他近身。
祁明昀拨开她湿透的发丝,吻着她眼角咸涩的泪,她的眼睑肿得像只熟透的桃,全身也热得厉害。
捡起脚下的衣物替她穿好,抬起她汗涔涔的细腿时,兰芙迷迷糊糊颤抖起来。
“别动,我在替你擦。”
一道凉音压得她不敢乱动,她知道,若是再挣扎,今夜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待一切整理好,她漠然转身,背对着身旁的男子,疲累排山倒海般袭来,不同往日,这次睡过去时,她在心底留了一根弦。
只堪堪睡了一个时辰,紧绷着的弦如约一弹,她缓缓睁开眼,窗外雨声停息,仍黯淡无光,离天明还有很久。
她试探着坐起身,发觉身旁的男子眼皮紧合,呼吸均匀,并无动静,才壮着胆子掀开被褥,穿好鞋袜下床。
打开房门时,再次望了一眼床上的人,确认他是睡着了。
她紧提的双肩渐渐沉下,松了一口气。
这个地方,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若跟这个疯子上京,还不如让她去死,她既能引他入室,也一定能逃离他。
她轻手蹑脚合上房门,外头夜色朦胧,不见天幕的
轮廓,雨珠滴在树叶上发出的空幽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阵阵寒风从脚底往身上灌,她冷得倒吸一口气,抱起在脚下打转的花点,踏着遍地雨水跑下台阶,扬长而去。
才跑出院子,便被一道道持刀黑影堵住去路,锋利的刀刃抵在她脖颈,她瞬然背脊发凉,如被千万条毒蛇死死缠住,浑身僵麻无力。
不能回头。
她转身狠命往另一处跑,奈何四下黑暗无光,脚底急促一滑,跌落在泥泞的水坑中,接着,便被两条粗臂钳制双肩,从水坑拽起,拖着往回走。
“救命啊,救命啊……”她挣扎尖叫,剧烈反抗。
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到她脸上,粗粝的声音由头顶传来:“臭娘们,你再叫一声试试!”
兰芙头昏脑涨,脑海胀起汹涌的轰鸣,由他们一路拖回。
花点目露凶光,狠狠咬着生人的裤腿不放,黑衣暗卫被一只畜生绊住去路,一脚将那只狗踹出去。花点仰躺在树下,四肢渐渐瘫软,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兰芙被押着走回院子,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泰然自若地推开门走来。
男子漆黑的眸子幽深可怖,如望着猎物般摄出生冷压迫的光:“阿芙,天还没亮,你要去哪?”
第033章 血光夜
后半夜, 兰芙被关在房中,抱着花点一直在哭。
灼灼泪花滴在湿漉漉的茸毛上,躺在她怀里一动不动的花点腹部突然细微抽动, 似乎是听到她的哭咽, 它极力睁开一丝眼, 虚弱地喘息。
兰芙顺着它湿透的毛, 轻缓地抚摸它全身上下, 企盼这样可以减轻它的痛苦。
这只狗是爹带回来的,初次见她也不叫, 只在她脚下扑腾打滚, 因为身上的茸毛黑白相间, 她才为它取名叫花点。
花点很听话,只给它一碗粥水也能全部吃光。
她在田埂上跑时, 它就摇着尾巴在后面跟她,她在院里绣花时,它便耷拉下耳朵,趴在地上睡觉。
有生人来,它会立刻警觉大叫, 不知替她吓跑了多少贼人。
爹娘走后, 只有一只狗与她为伴。
她曾经说过,如果要走, 什么都可以不带,必须带它走。
黎明到来前的天漆黑翻涌, 雨声嘲哳,甚至有些刺耳。
她满身泥水, 屈膝靠坐在墙角,彻骨的寒意如数把刀子在血肉里绞弄, 被雨水浸湿的下半身冻得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