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这个时候,顾淮声也在对他说,“回......回去躲着......”
他疼得仰头,鲜血仍旧顺着唇角滴下。
他能清楚得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一点一点流走。
车帘被人掀开,顾淮声以为又是哪个死士摸到了这里,伸手摸回了一旁的利刃,他强迫自己提起了一口气,可却发现来的不是死士,是书良。
书良身上虽然也挂了彩,看着显然没顾淮声严重,他看到顾淮声这副样子被吓了一跳,“公子!”
顾淮声已经来不及再管些别的了,他问他,“人......死完了?”
书良忙解释道:“是巡城的人找到了这里,他们方才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赶了过来,那些死士,有些被杀,剩下被抓到的,都服毒自尽了。”
那就是死完了。
顾淮声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马车外传来了声响。
“顾淮声!”
书良掀开帘子,外头是赵锦鹤。
他骑着马,看着像是刚赶来了这处。
赵锦鹤方才在皇家太庙享殿里面,但听到了顾淮声的人传话给内官,说是找到人了,让他去午门处接一下。
他在午门处等着,却听到有人说外头不远处的巷子里面出了事,有桩血案发生,他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安之感,马上就赶马来了这处。
果不其然。
是顾家的马车。
赵锦鹤透过车帘看到顾淮声浑身是血也被吓个够呛。
怎么会这样啊。
他下了马,抬步上了马车,看着顾淮声这样,嗓音都有些哑,“怎么样啊......你没事吧,还能撑住吗?”
“没事。”顾淮声都快要昏过去了,却还在说没事,他对椅子下的钱志说道:“出来吧......”
钱志从底下爬了出来。
赵锦鹤看到钱志,脸色不可遏制变得难看了起来,顾淮声对他道:“快带着他去找皇上吧,先别管些别的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失血过多,就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剑还插在他的腹部,疼得人知觉已经麻木了起来。
听到顾淮声的话,赵锦鹤也知现在时间紧迫,也没有时间再纠结别的事情了,他拎着钱志的衣领就把他逮下了马车。
顾淮声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再也撑不住了,又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浑身都在泛疼泛冷,顾淮声感觉自己的视线都已经变得模糊了几分起来,耳边还有书良被吓哭了的声音。
“公子......公子你再撑一会吧,我们找医师来。”
顾淮声白净的脸上被鲜血浸染,书良都快辨认不出他原本的模样了。
他伸手放在他的鼻尖,却觉气息越发微弱。
“夫人还在家里等你呢,公子,你还答应她晚上陪她出去逛街的啊......您要是现在死了,夫人怎么办啊......您想想她,您也撑一会行吗。”
马车已经在往顾家的方向回了,书良一直和他说话的,吊着他的气,若现在他要是昏过去了的话,恐怕是真就要醒不过来了。
姜净春......
一想起她,就疼得更厉害些了。
不行啊。
她这样记仇,万一这回骗了她,她又不理他了怎么办啊。
顾淮声快叫愁死了,愁得眼睛都淌出了血泪。
他不想死。
可是这剑插在身上,真的好疼,疼得好厉害,疼得他快死了。
风雪落满了京城,马车淌过雪地,留下一道道血痕,血痕渐渐没了痕迹,下一瞬就被白雪重新覆盖,就如这尘世间的脏污一样,被掩埋在了这场大雪之下。
马车终于驶回了顾家。
顾淮声已经奄奄一息,眼皮都快已经抬不起来了,强撑了一路,终于到了侯府。
守门的人见到马车上的场景快叫吓个半死,脚步都有些不利索,忙进去喊了人。
姜净春听到顾淮声出事的时候还在屋子里头给他做着香囊,花云急匆匆从外头跑来,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了进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姜净春今日就觉眼皮跳得厉害,听到花云的话,手上的针不小心就戳到了手指,瞬间涌出一颗豆大的血珠。
姜净春吃痛,放下了手上的针线,抬眼看向了从门外奔进的花云,问道:“怎么了?”
花云也快被吓哭了,她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公子他要死了......快死了......”
什么?!
姜净春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花云总是很夸张,本来是没什么事,可是到了她嘴巴里面就是天大的事。
而且顾淮声那样厉害,他怎么会死呢。
姜净春不信花云的话,她说,“花云,新岁才开始呢,不要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不吉利。”
花云摇头,她说,“不是的,公子被人捅了一剑,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姜净春听到这话,只觉耳朵都发出了嗡鸣。
她马上跑了出去,刚好碰到顾淮声从外面被一群人抬进来,他的腹中还插着一把剑,外头的大氅也已经分辨不出了原本的颜色,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
姜净春看了都快昏死过去了。
花云这次真的没有夸大其词,真的没有吓唬人,顾淮声看着好像真的要死掉了。
可是他今日出去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现下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直到他被抬到了屋子里头,放到了床上,姜净春才反应过来了。
医师在旁边,给他处理伤口了,只是这把插在他腹部的剑实在让人头疼,不拔不行,拔了只怕当场血溅而亡。
他赶紧让人先备好了针线、药酒,在旁边准备,打算动刀。
姜净春见此情形,终于能够反应过来了,她马上奔了过去,扑到顾淮声的面前,看着他身上的血,腿都已经站不住了。
“顾淮声……你怎么了啊……”
她的声音已经带着止不住的颤了,听着已经要哭出来了。
顾淮声的神思已经有些涣散,听到姜净春的声音终于能回些神来了。
他睁开眼,眼睛已经被血糊了眼,眼前的人都有些看不真切。
神思还没能回笼之际,就已听到姜净春滔滔不绝的哭声。
“你怎么这样啊,你不是说好了晚上要陪我去逛街的吗?你怎么能骗我呢!骗子,你又骗我……!”
听着姜净春说他又骗她,顾淮声竟真的开始回想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骗过她了?
他引诱她,欺哄她……这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他什么时候有说话不算话吗?
她才是爱撒谎的小骗子,张口就来了。
顾淮声疼,没什么力气说话,可是还是强撑起了个笑,“我没骗过你的,表妹。”
姜净春哪里记得他有没有骗过他,她已经哭得涕泗横流了,“你不要死啊,我才十七,才这么点年纪,我不想当寡妇啊,顾淮声,你要是死了,我不会给你守寡的,我马上出去寻风流,寻快活……”
他不是最不喜欢她这样吗?他不是连自己和别人说话都要生闷气吗?他能受得了这些吗。
顾淮声却笑,他抬起手,本来是想摸摸她的脸,可是手上都是血,他又想放下了,姜净春却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把他的手拿起来贴在了脸上,干涸的血迹碰到她的泪水又湿润了起来。
顾淮声手已经完全冰了,就像那种濒死的冰,姜净春能清楚得感受到,他的身上已经没了热气了,顾淮声看着她,想要牢牢记住她的脸,就算真的撑不住了,也要一直记住她。
上到碧落,下至黄泉。
永远记住她。
他说,“表妹……好歹给我守个三年寡吧,三年……我估计还弥留在人世间。我怕看到你和别人卿卿我我,我会气成了厉鬼缠着你,这不大好……死后三年,你另寻她嫁,又还是风流快活……都好……”
身前是怨妇,死后是怨鬼。
顾淮声怕自己死后放心不下她,怕他留恋人世间不肯离去。
三年,就三年,让他再看她三年,其余的怎么样都随便了,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他死了,可怜的表妹没人能再护着她了。
他光是想想都欲落泪。
她这前半生本就过得不顺遂,年纪轻轻成了个小寡妇……
“不要……别让我当寡妇……”
寡妇这两个字还是太刺耳了,不可以死的,顾淮声不能死的,姜净春实在不敢想,如果顾淮声死了,她要怎么办。
她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她不知道他死了后,她要怎么办了。
她还在和他商量,“我不要你陪我去逛街了,你好起来吧,顾淮声,你好起来,我就原谅你这回骗我了,行吗……”
泪水连成串的落下,流进了顾淮声的掌心,顾淮声没有力气了,可是,他还是笑,还是点头,他还是说好。
他这个一生,到现在也才二十二,表妹在他八岁那年就来了,他不喜欢她,后来他不知不觉喜欢她,到了最后他用了混账法子娶了她。好快,他感觉他很没过够几天幸福日子就要死了,太快了,快到他有点不甘心了。
她喜欢他,他推开她。她推开他,他逼迫她……
她好不容易愿意放下过去的事了,可是他又要不行了。
这是上天给他降下的神罚吗?
到底是在惩罚谁啊。
他不是天命之子,没什么非死不可的气运庇佑,如果当初早知命中有这一遭,他一定再早起半个时辰再练练武功。
可是来不及后悔了……
府医已经准备好了东西,他对姜净春道:“夫人,您先回避吧,要开始了。”
难免血腥,况且她哭得这样厉害,在里面他也有些不大好操作,还是出去等着吧。
姜净春不敢走,她怕一走,再回来看到的就是顾淮声的尸体了。
花云见状,只得动手半扶半拽着把她拖了出去。
姜净春去了外头等着,顾侯爷和顾夫人也已经赶了过来,他们朝贺完了,就回去歇了觉,可没睡多久,就有消息来传,说是顾淮声出了事。
等赶来的时候,看到姜净春哭得不像话,顿时更叫不安。
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是顾淮声从顾家出来后要往皇宫的方向去,却被一群死士暗杀。
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然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现在顾淮声还躺在里面生死不明,他们一群人也面容难看,神色瞧着都不怎么好。
他们等在屋外,从下午到了晚上,只能等在外面,这个时候,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另外一边,赵锦鹤已经带着钱志赶往了皇宫的方向,现下太和帝还在享殿中祈福,里头还跪着皇太后、皇后及各宫嫔妃、皇子公主,祈福要一直进行到申时太阳落山之时,但赵锦鹤已经等不了了。
每一钟,每一刻现在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等不了了,他马上进了太庙享殿,走到了太和帝的身边,对他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太子的身上。
他们不知道太子今日是犯了什么毛病,没看清现在是在做些什么吗?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结束了,他什么事情能这样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