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眼角好像也沁出了一滴泪,顺着侧脸滑下。
昨日医师说,顾淮声醒过来可能会变成了个傻子。
没事。
真傻了,她也不在意了。
人还有条命就好。
姜净春抓着顾淮声的手贴在脸上,看着顾淮声说,“表兄,你傻了也没事,往后我养你,我照顾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他轻笑了一声,姜净春抬眼去看他,却看他终于有了反应,他看着她,说,“表妹,真的吗,你养我,你照顾我?”
太疼了,强撑着说完了这么一句话,顾淮声都觉得要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不是他故意吓唬姜净春,实在是疼,实在是没力气。
姜净春看顾淮声这样,哪里有什么成傻子的迹象。
“你唬我呢?”
她都快哭成了这样,他怎么还有心情吓唬她呢。
她很想给他来上一锤头,但怕一下子就又给他打死掉了,最后生生忍住。
顾淮声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说,“没有想吓你,只是太疼了......”
真的很疼,嗓子也干得厉害,说句话也扯着疼。
姜净春还想说些什么之时,外头的府医就已经过来了。
顾淮声醒来,他也很快就被人喊来了此处。
府医见顾淮声醒了过来也是大喜过望,他上前检查了一下,烧已经退下了,又扒拉了两下他的眼皮,问了一些问题,见人昨个儿没叫烧成了傻子,更松一口气了。
他道:“好,好得很,能醒过来,没烧成个傻子就已经很好了,既然这遭都挺过来了,后面也就什么都好说了。”
府医一时高兴,说话之间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但也已经没人再去在意这些了。
府医将接下几天的注意事项,用药事宜又同姜净春说了遍,花云也在一边听着。
姜净春从没这样认真过,就跟背课文一样记下了府医说的话。
后来府医走后,顾侯爷、顾夫人带着顾淮朗也来看了一遭,见到顾淮声好好醒来,也都喜极而泣,就连年岁小的顾淮朗也跟着一起哭了。
后来怕顾淮声太累了,便也没再多待下去,见人最后无恙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姜净春在内。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知她昨夜一日未眠,他道:“表妹,上床来,你也歇会。”
姜净春不敢,她摇头,道:“我怕踹到你了。”
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她哪里敢碰到他。
他现在在姜净春的眼中,有些太脆弱了,生怕碰一下,他就要不行了。
顾淮声听了却笑,他忍着痛道:“别怕,剑都戳不死我呢,你那一脚怎么可能就踹死我了。”
他朝她伸手,“来吧,你轻些上来,不会有事的。”
姜净春熬了那么一夜,现在整个人看着都不大好,顾淮声看了怎么能舒服。
再不睡,他怕她也要撑不住了。
见他如此,姜净春也没再说了,脱了外裳,蹬了鞋子就上了床,她怕碰到顾淮声,缩到旁边才敢放心,一夜未眠,现下一碰到床,眼睛一闭,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顾淮声很想把她揽过来,但实在没那个力气,他只能伸出手,握到她的手才算作罢。
昨日姜净春说的话,他都听得到。
他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整个人坠入了一场虚无的梦境之中,梦也不分明,想醒,却怎么也都醒不过来,姜净春断断续续的哭声在耳边回荡,她说,他变成傻子,她也不会嫌弃他的。
那不行......
那不行的。
傻子还会爱她吗。
他不想。
不想当傻子。
也不能让她当寡妇。
表妹善良,温柔,又可爱,他真的放心不下。
就这样想着,硬生生就熬过来了。
没这么难熬过,顾淮声现在再想起来,二十余年,没什么事情还能比这还难熬了。
好在最后,什么都结束了,那虚无的梦境,还是没能困住他。
顾淮声握着她的手,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连着落了几日的雪终于小了些许,屋外天光晴朗,雪花轻扬,屋子里头,顾淮声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了起来,卧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交缠相伴的呼吸声。
*
王顺知道赵锦鹤最后还是把人带进了宫中。
可他在家中迟迟也没等来宫里头传来消息。
一直等了两三日,也还是没有。
想来那日钱志被抓入了宫中的时候,皇帝还在享殿中祭祀祈福,王顺自然而然是以为,皇太后又为他说了什么好话,再加上如今北疆的战局......所以即便又有了人证,可是皇帝,又在这样的时候放过了他吧。
王顺没有多想,可越发觉得自己已经时日不多。
而且,这回还差点就杀了顾淮声,顾家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他动的手,只是那日去的都是些死士,他们就算知道,也没什么证据。
这回,顾侯爷的儿子差点都死了,他还能每天就钓他那几条破鱼吗。
到时候如果他和宋阁老、姜南他们联合在一起,他应付起来也够呛。
重新修建天禄台的两百万两白银,批不下来,没钱再拿去喂饱手下的人,他们也未必再能那样听话。
他现在,也就过一日偷一日。
是日傍晚,王顺让人去给宋玄景和姜净慧去了信,让他们来了一趟王家。
每三年有一次京察,又称之为大计,每逢大计,吏部需对全体官员的去留、黜陟做出决策。
今年的京察,在一月底。
王顺喊来那两人,为的也就是这一事。
等到两人到了,王顺直接进入了正题,他道:“这个月底过完了年后,有三年一回的大计,这个月吏部有得好忙。”
确实如此,姜南是吏部尚书,自从十二月份的时候就一直在忙了,姜净慧时常见他很晚才会归家。
他们不明白王顺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件事,难道这次喊他们来,是和这事有关吗。
王顺也没再瞒着掖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对宋玄景道:“你能劝说你祖父,让他去叫姜南,给宋玄安谋个一官半职吗?”
姜南是吏部尚书,如果想要在这方面插手,自然是方便,但是,宋玄安连科举都没中,这一官半职安他身上,显然是有些不合礼数。
宋玄景有些不明白王顺的用意,他道:“大人的意思是?”
“让姜南渎职。”王顺说。
此话完,他又看着他道:“只要姜南给宋玄安安排官职,到时候你再偷出一些宋家的东西给小慧塞到姜南的房间里面,那样,便又有了行贿的罪证。”
只要宋玄景能说服宋阁老,让宋阁老去找姜南,给宋玄安在这次的吏部大计中,悄摸安上一个官,到时候再弄些证物过去,姜南渎职行贿便是跑不掉了。
宋玄景和姜净慧也都听明白了王顺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宋玄景先开口道:“六成能说动。”
本来宋阁老就有些想让宋玄安捐个荫官当。
宋玄景本也有八成把握,但出了他打宋玄安的那事之后,宋阁老心中难免会有些芥蒂,便少了两成。
王顺听到这话,道:“没事,那姓宋的也是个老糊涂,拎不清楚的,还当现在是以前那个时候,想弄个官,就弄个官,你如果说了,他多多少少会听进去些,宋玄安现在不是说亲了吗,身上挂个一官半职的,说出去也好听些。”
敌人最懂敌人。
王顺和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
宋家那边不大担心,王顺又看向了姜净慧,他问她,“小慧,到时候你可以吗?”
王顺虽是在问,可眼中却带着几分试探。
万一姜净慧对姜家心软......
姜净慧听到王顺问他,回了神来,她垂首点头,回了王顺的话,“知道的,到时候我一切都听大人的。”
她回去,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了。
吩咐完了两人这事之后,王顺也让他们回去了,出来晚了,怕也要惹了人起疑。
待到他们走后,屋外急匆匆进来个人,王顺抬眼去看,发现是萧伦。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王顺也没见过那人。
不过很快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应当就是当初那个知道真相的人。
萧伦从屋外进来,还带来了一身寒气,那个妇人,跟在萧伦的后面,有些畏畏缩缩。
见到王顺之后,妇人恭谨给他行了个礼,只是那个礼看着仍旧有些别扭。
王顺哪里还有心情顾忌其他的东西,他指着那个妇人向萧伦问,“这人是谁?”
萧伦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他回了王顺的话,“这人是曾经在岑音身边照料的婢女。”
当初他顺着岑音这个名字查了下去,果然轻松了许多,一路查,还真叫他查到了当初在岑音身边照料过的婢女。
他在京城外的一个小村子上找到了这人,快马加鞭,马上将人带回了王家来见王顺。
王顺看着那人,情绪也难得有些起伏,他问她,“岑音人呢,现在可还曾活着,她的女儿人呢,现下又在哪里?”
那妇人回了王顺的话,她垂着头道:“岑音已经死了……”
王顺眼皮一跳,“死了?为什么死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五一十说与我听。”
岑音死了,那他的孙女也死了?
那已经是阿玉唯一的血脉了。
第七十一章
这事再去提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期间还有太多这个妇人不知道的事情。
若真要论岑音和王玉的故事, 还得从王玉被李郎中邀请上门的那一天开始说。
那日,王玉被李郎中邀请去了府上,他不大想去,但盛情难却, 王玉无法拒绝推脱, 没法,只好跟着去了。
去了之后也无非是些应酬, 那李郎中看着很想和他攀关系, 一说起话来,就说个没停,期间, 他还让舞姬上来跳了曲舞,王玉也没什么心思看, 看那舞姬穿得少之又少,他的头也就差低到了地里。
李郎中还打趣他, 他说,“贤弟低着头做些什么啊, 难道是我这舞女生得不漂亮吗?”
岑音生得是极美的,眉眼清冷, 若冷月清辉, 可又含着几分娇媚之气,看着没有那么叫人不敢亲近。
王玉方扫了一眼, 也没看清她的相貌,只看得到她穿得极少, 雪白的皮肤在屋内烛火的照耀下更显透亮。
那是一个冬天, 可她却穿得那样少。
就那么一眼,王玉就不好意思再看了。
听到李郎中的打趣,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头低得更厉害了些。
再后来,他被人劝了两杯酒下去,起身去了净室解手,再要出来的时候,却撞见了方才那个跳舞的舞女在外面等着他。
她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裙,王玉有些懵,装做没看见她,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后来,岑音开口唤住了他。
“公子......”
她的嗓音也很好听,只是单单唤这两个字,都颇婉转动听。
王玉喝了酒,头有些晕,但神智尚清,他的视线落在别处,看天看月,独独不看眼前的美人。
他问她,“何事?”
她出现在男子的净室这边,是不大合礼数的事情,王玉不认为这是一桩巧合。
可下一刻岑音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她的眼泪啪嗒一下就砸下来了,她说,“公子,救救我吧……”
王玉有些被吓到,不知道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发展成了这样,他想要扶她起身,可一碰她就会碰到她那裸露的肌肤,他觉冒犯,碰又不敢碰。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干嘛呀,你……你别这样,你起来说话。”
岑音一直在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她说,“公子救救我吧,那个李大人是个疯子,我跟了他,他会要了我的命的……我真的会死的……”
彼时李郎中还不是郎中,在家中没有官职,青年人的玩性很大,等玩起来,什么花头都有,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她若留在李家是真的会没了命的。
她已经拖了李郎中三日,若今夜不能离开这里,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遭了毒手。
王玉仁善,但在这些方面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眼前这个舞女口中说的没了命是什么意思,那是各种意义上的没了命,她的身体、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命。
可是王玉出门上人家里做客,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去管别人的家里事,在他犹豫踟蹰之时,岑音却忽然起了身,要往着一旁的柱子上面撞去。
王玉被吓到,再反应过来之时,马上扯住了要寻死觅活的岑音。
“你这是干什么?!”王玉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冷。
他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去说吗,为什么非要往柱子上撞。
他对这世间所有事都带着乐观,只要不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