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提醒,姜润初想起了这回事。
他不解道:“问这做甚?”
李氏对她道:“你去跟你妹妹说,说我过几日就要去顾家了。”
她不是喜欢顾淮声吗,若是知道了这个,定能又来缠她。
第六章
姜润初听到这话脑袋更疼,但继续同她说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他起身去了荣德堂。
果不其然,同姜净春说了这事之后,她便往崇明堂回了一趟。
没办法,李氏实在是太懂怎么拿捏她了。
她还没硬个几日,又拜倒在了母上大人的石榴裙下。
不过,晚些的时候还要上教养嬷嬷的课,她还得早去早回。
李氏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姜净春站在门口处,探头探脑往里面看,李氏瞥见,冷哼了一声,“我等了你十几日,也不见你回来,现下听说我要去侯府了,倒才愿意屈尊降贵,来看我一看。”
李氏的刻薄在她意料之中,这事实在是她做得有些不厚道,她腆着笑钻进了门,还不待她再开口骂她就扑到了她的怀中,她说,“母亲别这样凶嘛......”
她向来是知道怎么去哄她的,只要她乖乖听她的话,母亲就保管开开心心的。
李氏面色稍霁,斜了她一眼,“你这样没有良心,还回来做些什么?我不想看你。”
姜净春忙道:“母亲别说这样狠心的话,你不想看我,为何还日日派人来问花云我的近况?我都晓得了。再说了,我只是去祖母那里学学规矩而已,我学好了,自然会回来的。您瞧瞧我这些时日都瘦了不少呢,您不心疼吗。”
听到学规矩三字,李氏去看她,果不其然见她的脸小了一圈。
老夫人是出了名的严苛,这段时日,她在那里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可李氏还是不肯说些好话,她道:“谁叫你非要去,活该的你。”
姜净春察觉到她语气在渐渐变软,她又说了好些哄人的话,许久过后,她先是保证,学好了规矩之后一定会回来,如此之后,李氏才彻底松了眉头,答应带她一起去了顾家。
*
四月初旬的时候,到了去顾家的日子。
姜净春先是去同祖母告了假,而后便欢欢喜喜和李氏去了往顾家去的马车。
一行人中,除了他们大房母女二人之外,二房的人也在。
姜南升至尚书之位后,搬入尚书府,一共五进三出的院落,他们 大房一家住着绰绰有余,于是便让二房的人也搬了进来,现下两家皆住在尚书府中。
姜二爷名叫姜成,比姜南小上个好几岁,当初没能碰上好时候,没过个几年好日子,姜家就被贬谪了,再加上后来姜老夫人全力扶持老大姜南,不大能管顾到姜成,以至于他也没能有什么大的出息,现在也全靠姜南这个吏部尚书的身份,在吏部的衙门里头混了个五品郎中官来当。
姜成娶妻林氏,林氏的门户不大高,若同李婉宁比起来,更是有些不堪说。
或许是因为李氏同林氏两人的气场不大相合,她们之间互相看不上眼。李氏看不上林氏出身,嫌她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而林氏则怨李氏眼高于顶,鼻孔出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两个夫人不对付,以至于大房同二房之间的关系明里暗里也沾些古怪。
但顾夫人邀人,总也不能只邀大房,而不去邀二房,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不高兴的,所以这回二房的人也在。
老夫人本就因当年只顾着老大,忽略了老二而有所亏欠,如今形事,自然是更顾及他们一些。
姜二夫人林氏的身边跟着她的女儿姜净芳,姜净芳的年纪算起来比姜净春还要小上一岁。
两房的人在出门的时碰了个面,就这样撞了个正着。
“呦,这般凑巧呢,嫂嫂也要往侯府去呢?”林氏先开了口,而后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姜净春道:“前些时日还听说咱家的大小姐在老夫人那学规矩呢,听说还喊来了宫里头的嬷嬷呢,本以为真沉住气了,今日怎又贪玩了起来,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可不行啊。”
这林氏张口就是阴阳怪气,李婉宁听得一肚子火,心中骂道这小门小户的人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方想要发作回击,却听一旁的姜净春先开了口。
“劳烦婶婶费心,时间不早了,一会戏要开唱了,你不急你慢慢来,我们先去了。”
说着便不管她做何反应,拉着李氏走了。
这一举动不说李氏惊了,就连林氏母女一时间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以往的时候,姜净春只怕是要跟着她母亲和她一起犟嘴了,那两人脾气都不小,尤其是李氏不舍得吃一点亏,吵起架来,便是没完没了,这样到后头传出去了,即便是他们二房的人先挑的事端,但他们大房的人却没落得好名声。
现下,这姜净春竟学精了。
看来,这老夫人的课果真是没白上。
她心中有了盘算,暗想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女儿也塞过去。
总不能什么好事都叫他们大房的人占了。
这样,既能学来些好东西,也能亲近亲近老夫人,同她亲近了,总归是没坏处的。
尚书府同侯府离得也不算远,几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
因着方才在姜家门口二夫人林氏故意呛声一事,李氏不愿给她什么好脸色,下了马车后,也不等人,径直往里头去了。
林氏也不稀得理她,自顾自就跟在后头,装个没事人一般。
总之他们两房是积怨已久,李氏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喜欢不喜欢都明明白白放在脸上,如此一来,侯府的下人们见多了,也都能明白两房有间隙,只不过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见罢了。
姜净春跟在母亲的身后,难得听话稳重,从始至终都低垂着脑袋,眼睛望着地面,不曾往旁处看一眼。
她今日穿的是浅浅的绿裳,头上没有再像平日那样戴着娇艳的首饰,不似平日那样花枝招展,走到哪里都跟个小孔雀似的,她梳着双垂髻,随着步伐走动,也不会再轻易晃动,面上稍稍精致的妆容,使她比平日更显端庄一些。
她变了许多,可唯一相同的便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得不像话。
众人都隐隐约约发觉了姜净春今日的不同之处。
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变了这样多。
姜净春余光注意到了旁人打量的视线,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规矩走着。
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姜净芳的惊呼声,“表兄。”
而后是林氏,“伏砚这是刚从外头回来吗?刚好我们要去你母亲那处,一起去吗?”
四月初十,顾淮声没上值,想来方才是出去办了什么事情,刚好回来,一行人就撞到了一处。
林氏有些得意,方才看着姜净春那副样子,便觉得她在做戏。姜净春什么德行旁人难道还不清楚吗?装得这样端庄是做些什么。
刚好顾淮声就从外头回来了。以往只要顾淮声出现,她便要蹦蹦跳跳钻到人眼皮子底下,掐着嗓子喊人一声“顾表兄”,生怕他看不到她。
现下,他来了,姜净春一定会原形毕露。
听到林氏的话,顾淮声无甚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看林氏母女,视线虚落在前方,不自觉注意到了那个迟迟没有转身的背影上。
以往时候,他的视线不会多余地落在她的身上,也注意不到她。
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总喜欢强硬闯入他的眼中,不管周围有谁在,不管周围是什么情形,她都死活要凑到他的身边,以至于说,现在她这样堪称一反常态的举动,就这样不知不觉吸引了顾淮声的注意。
从前那个闹腾得不行的小姑娘,今日却安静得不像话。
可他的视线也只是落在正前方,不自觉用余光去看罢了。
他想,自己只是好奇,没有其他的想法。
终于,姜净春转了身来。
姜净春没有少女见到心上人那样的兴奋,端的只有规矩,她的双手按照柳嬷嬷教她的那样,端端正正交叠在身前,朝着顾淮声微微福身。
她缓声道:“表兄万福。”
不同于从前那样甜腻的声音,声音轻轻柔柔,却如和风拂过眉梢,将人的皱眉抚平。
不过这样的变化似乎也没能让顾淮声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的表情从始至终好像都没甚变化。
只是,他的视线终于正大光明落在了她的面前。
才发现,他的表妹,变得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他想起来了,前些时日,她站在他的面前,有些执拗地问他,“表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小女孩的心思很好猜,她在他眼中比一张未曾着墨的宣纸还要干净透彻,顾淮声连脑子都不用转就知道姜净春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淮声喜欢什么样的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也不知道他是哪处让姜净春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竟让她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人。
不过,他乐得让姜净春误会,这样好歹自己也能清净不少。
耳边不会再有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声音了。
他的眼梢似浮现了几分笑意,那双万年寒冰的桃花眼,终于绽出了几分春色。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姜净春的脑海中不自觉浮上了这几个字。
只是如此,她就不争气地又看痴了眼。
他好像是回了她一句,“表妹万福”。她不知道,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顾淮声迈开步子往里头去了。
她收回了视线,强压住了想要跟上去的动作。
表兄不喜欢她那样。
所以,她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了。
不能他走到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
第七章
戏台子搭在了侯府的后院,临水而建。几人走近,依稀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有些许热闹。时辰还早,他们是用过午膳才出来的,清风拂过,水波荡漾,日光照在水面,隐约泛着波光。
顾夫人已经坐在这处等着他们了,见人来了便起身相迎。
“嫂嫂们终于来了。”
本以为只是来了姜家的人,却不想顾淮声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微微错愕,不禁问道:“伏砚,你怎么跟着舅母们一同来了?”
顾淮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一旁的姜二夫人林氏就先开了口,她热切道:“方恰好撞见伏砚从外头回来呢,便一同来了。”
顾夫人点头,算是明白,她扭头看向坐在旁边玩弄耍具的二子顾淮朗,道:“小朗,过来行礼。”
顾夫人有两个孩子,顾淮声今二十一岁,而那顾淮朗只有六岁,算起来两人年岁相差都有一轮不止。因着前些时日顾淮朗染了风寒,怕传给了老夫人,就没跟着一起去姜家,现下病好了,便又跟回了顾夫人的身边,见外人也无妨了。
顾淮朗年岁小看不明白戏,就自己坐在一旁扒拉着孔明锁玩。
他生得同顾夫人不像,同他父亲顾侯爷也不像,偏偏最像那个不和他亲近的兄长,一大一小,跟从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样。
顾淮朗听到了顾夫人的话,走到几人面前行礼,颇为乖顺地喊着“舅母”、“表姐”,而碰到了顾淮声,他便有些不大想要同他说话,直到顾夫人用眼神“威逼”了他,顾淮朗才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顾淮声面前喊他一声“阿兄。”
顾淮声看他一眼,也没甚同他计较的意思,“嗯”了一声,便移开了眼。
顾夫人招着人入了座。
今日来的两位姜家夫人虽是自家人,可也算是客,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顾夫人的身边,姜净春和姜净芳则坐在自己母亲旁边,顾淮朗坐在顾夫人面前的小凳子上。
因着姜净芳旁边的空位离得近,顾淮声往那处走去,可就在他要撩袍坐下之时,有一道声音传来,“表兄坐我这吧。”
话语之中,隐约还带着几分急切,像是生怕自己什么东西要被人抢走了一样。声音有些响,盖过了戏子咿呀的声音传入了顾淮声的耳中。
众人皆向说话的姜净春看去。
没办法,姜净春实在是看不了顾淮声同姜净芳坐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来趟顾家,就是为了多瞧瞧他的。
他离她那么远的话,她还怎么看呢?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还有顾淮声微蹙的眉,姜净春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非常奇怪。虽然她以前总是喜欢做这样有些不合规矩的事,例如非要顾淮声来陪她坐,可是现在不行,她还想在顾淮声面前规矩些。
林氏在心中讥讽,方才在门口那处还能装呢,不过那么一会,就露了原型。
姜净芳自看不惯她这幅做派,好似这顾淮声是她一个人的似了,想要这般厚颜无耻将人占为己有,她直接道:“表兄他乐意坐哪就坐哪,你管得着吗。”
姜净春没有理会姜净芳的讽刺,她怕顾淮声要拒绝,忙解释道:“我这些时日在祖母那里学了点茶,听闻表兄对茶道也颇为精通,便想叫你尝尝,我没有旁的意思.......”
语气有些许急,生怕顾淮声会误会她。
她什么意思全在脸上,现下竟还说没有旁的意思。
爱撒谎的小孩。
可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她。他的唇角似乎有上扬的弧度,不过,很淡很淡,几乎察觉不到,只见他扭头对下人吩咐道:“拿套茶具来。”
而后,他坐到了姜净春的身旁,从始至终那纤尘不染的眼神就那样落在面前的戏台上,似是在心无旁骛地听着戏。
两人坐得有些近了,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方桌,不知是不是姜净春的错觉,竟好像隐隐约约有血腥气。
她只当自己闻错,没有多想,而后待茶具被拿来之时,安安静静开始弄起了茶。
一开始他们都还以为她是在说玩笑,没想到看她的碾茶的动作倒还真有几分娴熟。看来,这段时日她在老夫人身边果真学了许多的东西。
姜净春安分的做着事情,从李氏的方向,只能见到她那认真的侧脸上,她沉默不语地看着她,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她的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或许,在很早之前就长大了。
可这股感觉并没让她有多好受,她还是喜欢她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会,可以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在她思绪万千之际,身旁传来了顾夫人的声音,她问道:“两位嫂嫂觉着今日这出戏如何呢?”
李氏回了神去听戏,只片刻她就听出了些许不寻常来,“阿箬,你这戏班子是从何处寻来的?倒是厉害。”
李氏毕竟出身高门,高门中消遣的富贵玩样多,她的眼界自是高些,一听便明白了顾夫人为何会去问这样的话。
前些年间,人们大多喜欢听昆山腔,可后来,出了位了不得的人,将这腔调做了改革,变得更加低回婉转,抓人耳目,这新改出来的腔调,人称“水墨腔”,一时间风靡起来,传遍了大江南北,时下贵人们都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