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丫鬟见了都忍不住上前问道:“二爷,你可是有事去寻老夫人?”
姜成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来,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一会办不完这事,林氏又要闹,他叹了口气,挥退了丫鬟,便往里屋去了。
刚往里头走,就碰到了从里面的出来的姜净春。
她的手上还端着个见了底的碗,依稀能见得里面还有些没用完的粥。
两人撞了个正着,姜净春先出声唤他,“二叔。”
姜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诶”了一声,应下了她的话,而后又问道:“母亲是胃疾又犯了?”
老夫人一犯了胃疾,便不肯用饭,连粥都喝不下。倒还是姜净春有些本事,好歹能让她喝些粥。
姜净春回他道:“是犯了疾,用了粥后,好些了,现下在里面休息呢。”
两人寒暄了几句,姜成就没继续说下去,进了屋去。
姜老夫人正躺在榻上歇息,面色有几分苍白,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大好。
姜成进屋,轻声唤了句,“母亲。”
老夫人胃里虽是舒服了些,但还依稀泛着酸,有些难受。她没有睁眼,“嗯”了一声,也算是回了他。
姜成见她眉心微蹙,也知她现在还犯着难受。
可他还是开了口,说明了来意,“母亲,我看净春这段时日一直跟在你的身边,长进不少,想着让净芳也来跟您学学规矩,长些本事,您看如何?”
姜老夫人听了姜成的话,睁了眼看他,眼中辨不出是喜是怒。
“你媳妇的意思?”
姜成忙道:“她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想着为了孩子好。”
老夫人轻呵了一声,道:“为孩子好?我教净春的东西,净芳都会了,她来学些什么?让她来,她愿意吗?”
她活也活了这把年纪,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岂会看不明白。
姜成想了想,道:“听母亲这里有位宫里来的嬷嬷,想着来了也总是能学到些东西的。”
姜老夫人明白了,今日他是非要将人塞给她了。
“我身子现在也不大行,一个净春,已经有些费力了。”
还是不愿。
可姜成不想回去同林氏再闹,只能使出了最后的法子,他道:“母亲,净芳也是您的孙女啊。”
这话便又是有嫌她偏心之疑。
姜老夫人眼神冷下来了些许,最后却还是应允了他。
“好,当年只顾着你的大哥,没有顾着你,那是我的错,你想让净芳来,来 就是了,免得又说我苛待了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了,来我这里可不是享福,她若受不了了,别同我闹腾。”
姜成总是去拿当初的事翻来覆去去说,想要从老夫人这里换来些什么。或许是因为真的觉得亏欠,她也总是纵容他,他提,她就给。
这些年间,屡试不爽。
姜成自知理亏,被她这话说得有些面薄,想要开口辩解些什么,却听老夫人开口道:“你们都没有良心。”
“母亲这是哪里话?”
“你的心里话。”
虽是惹了老夫人心里不痛快,可姜成也总算是完成了林氏交给他的任务,他被老夫人说得一噎,没再回,起身往外回了。
从今日之后,姜净芳也来了荣德堂这处,跟着姜净春一起。
姜净芳一觉醒来,听到母亲要把她送老夫人身边,天都要塌了。
她才不想去吃苦呢。
况且说了,那些女红、茶艺、规矩......她早就都会了。
她去荣德堂做些什么?
她不想去,可奈何林氏非逼着她去。
一开始她还不大情愿,可是后来,总是能看到姜净春在柳嬷嬷的课上犯错挨罚,这让姜净芳心情大,便也没再那般抵触。只是再后来,姜净春从一开始的挨罚,到了渐渐不再犯错,而后,功课竟都要赶上了自己,这让她警铃大作,开始暗戳戳同她较劲。
但也好在除此之外,暂且没有闹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来。
*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过去,很快就到了四月十八,老夫人的六十诞辰。
姜尚书好歹也是吏部的一把手,清流人家,名声颇不错,要来巴结他的人自是不少。今日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来了不少的人,京城中显贵世家多多少少都漏了脸面。席面设在荣德堂的正房处,金玉帘箔作响,宾客们来来往往,姜南、姜成共同在外头迎着男宾,而李氏、林氏二人则扎儿在夫人堆里面应酬。
姜净春这些时日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也终在今日有了空闲。
现下宴席还不曾开,在这日子里,老夫人罕见地穿上了一品诰命服,坐在里屋,不少的宾客进去里头同她寒暄,也没功夫管得到她。
今日陈穆清也来了,现在她的母亲正在李氏那边。
姜净春趁着这会子功夫,溜去了外头,同她混在了一起。
两人说着闲话的功夫,只听一阵靴响传来,而后一旁又探来了个束着马尾的少年脑袋,“喂,姜净春,这些日子你干嘛去了,怎么都不出门了。”
那两人皆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去看。
来的这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轻裘宝带,面容俊俏。
是宋玄安。
宋玄安是两人的共同好友,他家中祖父是内阁阁老。宋玄安也只大她们个两三岁,三人“臭味相投”,年岁相仿,平日里头没少厮混在一处。
可近些时日宋玄安发现姜净春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那她成日窝在家中做些什么?
“忙着学规矩呢。”姜净春回了他的话,而后又道:“这些时日可别来烦我。”
学规矩?
宋玄安长眉一挑,似是觉得有趣,方想要出口打趣两句,却忽听得姜净春对他道:“宋公子,嬷嬷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之间当保持些距离。”
她的声音有些响,一下便有不少人注意到。
那两人叫姜净春这话弄得莫名,从前的时候他们都还在外头玩得夜不归宿过,现下竟说什么“授受不亲”?学规矩学得脑子都出问题了吧。
宋玄安方想说话,可却听到门口那处传来下人们行礼的声音。
他的视线移向了那处。
外头走进一个男子,一袭玄色窄身锦衣,衣带上的锦绣样品简单华贵,舒袍宽带,流风回雪。他剑眉星目,神色冷冷,却更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风骨,一出现便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去。
顾淮声往他们这处看了一眼,显然是注意到了这处的动静。
宋玄安明了,难怪突然发了毛病,原来是顾淮声来了。
第九章
姜净春这厮见色忘友到了这等地步,竟为了这顾淮声如此坑害友人。
他偏不如她所愿,她越是那样说,越是让他离开远些,他便非要离她越近。
姜净春知他故意同她作对,气得拧他的胳膊,暗骂道:“宋玄安,你死远点成不,怎这么烦人。”
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来,怕被顾淮声注意。
好在,顾淮声也只是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已,就跟着顾夫人还有顾侯爷去里头给老夫人祝寿。
宋玄安撇了撇嘴,还在对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故意出言讥她,“没看人都不稀罕搭理你吗,还眼巴巴往跟前凑。”
说什么不好,非去说这戳心窝子的话,姜净春气急,但想着今日这么多人在,万一闹了起来,她这么些日子也真是白辛苦。
她拉着陈穆清要离开此处,不愿意再理会宋玄安。
宋玄安在她身后道:“你个见色忘友的小人,谁稀罕跟你玩似的。”
说罢,转身也要往别的方向离开。
姜净春见他仍旧不依不饶,也顾不得什么,转头回去就要同他争起来。一旁的陈穆清眼看继续这样下去,两人非再这处打起来。
陈穆清扯了他们,阻道:“好了!怎么这也要吵起来。”
宋玄安个子生得高,陈穆清扯不住,便只能劝他,“她这些时日这样辛苦,你还非要拿这些事情讥她做些什么?好朋友也不带你这样的。”
宋玄安不服气,却还是给了陈穆清面子,没有继续闹下去,只是低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
陈穆清见他愿意安静了下来,又劝起了姜净春,她凑到她耳边道:“好啦,不同他生这气了,他也是把不住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至此,姜净春也没再去同他说些什么,可虽说是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但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皆好看不到哪里去。少年人的意气就是这样,好起来两肋插刀也使得,不好起来,也不过就是两句话的事。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陈穆清知道,他们俩人关系好,虽说现在不至于因为这一件事真就闹翻了,可若是让这事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迟早会成为一根心头刺。
陈穆清想了想,而后挑眉道:“我们好久没去南郊了?”
南郊的湖边,有片宽阔的草地,他们三个人以前总是喜欢往那里跑,上一次夜不归宿,就是三人在那里宿醉,一夜睡到了天亮。
现在两人吵成了一团,可去那里玩一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哪能还有什么隔夜仇。
陈穆清心中如此作想,可姜净春却踟蹰道:“不好吧,今日是祖母大寿呢。”
“就是寿辰才好呢!他们一群人在那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可就没人会管得到我们了呢,到时候晚些时候,人多眼杂,你就让花云给你打掩护,说吃坏肚子,回屋子里头先歇下就是。再说了,谁会在今日管你啊,都忙着往你祖母跟前凑呢。”
听着好像确实没什么事。
可姜净春看着还是有些犹豫。
一旁宋玄安见此,双手环胸交叉,那双丹凤眼瞥了一眼姜净春,凉凉道:“从前倒不见你这样胆小,不愿意去就算了。”
“谁说我不愿意了。”姜净春最是受不得别人激了,听到宋玄安的话,便也没再犹豫下去,她道:“去就去,有什么要紧的,但是要早些回来。”
*
今日的宴席确实热闹,宾客也络绎不绝,顾淮声跟着顾侯爷和顾夫人从老夫人在的里屋出来后,就有不少的人拥了上来,同他们寒暄。
这顾家声望高,顾侯爷在朝中人缘颇好,寒暄过后,一得空,就被人拉过去喝酒讲话,顾淮声性子冷,只有些个同僚见了他,同他打声招呼算是见过。
姜润初在一旁同人应酬,见顾淮声出来了,看他身边的人散开后,想上去拉他说话,却被另外一群人先截了胡。
他看到楼家夫人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去同顾夫人寒暄了起来。
楼夫人两个女儿,大女儿楼妍心今年十七,至今还未许配人家,而二女儿楼妍妍就是上一回同姜净春打了架,闹了不愉快的那个。
楼夫人和顾夫人从前之时见过两面,虽不相熟,但也不算眼生,突然说起话来,倒也算不得突兀。
今日她带着女儿,趁着顾淮声还在场的时候主动去寻顾夫人,其中的意思,也不难猜。
顾夫人早就听说过楼妍心这人。
她的名声好听,是京城中挺有名的才女,顾夫人前些时日在给顾淮声相看人家的时候,楼妍心便在其中。楼家的家世虽比不上顾家,但顾夫人却不大在乎,毕竟整个京城中,能和顾家相提并论的氏族又能有几个呢。
她还记得上次同顾淮声说,给他相看亲事,那时他应得轻快,不曾拒绝,若不如就趁着今日这个日子,同楼家人相看一番也算不错。
她让顾淮声留在她的身边,陪着楼家的夫人小姐。
只是今日堂屋前厅这处皆人来人往,不是能细谈的场所。
顾夫人对姜家熟悉,她知道前厅这处现在皆是宾客,而后园那处没什么人,比较安静一些,便邀着人往那处去了。
几人离开了此处,去了后园处。
院子里头风景极好,湖水清澈澄明,还有片假山围绕,时至春日,花草树木葱葱茏茏,绽着芳香,昨些个日子还落了雨,今晨的时候才将好停了雨,现下空气中还散着一股尘土的气息。
此处果真比前厅处安静了许多。
一路下来,顾夫人和楼夫人相谈甚欢,楼妍心偶尔开口附和两句,视线也时不时地往顾淮声身上看,然而,从头到尾,独独主人公顾淮声不怎么说话,最多也不过“嗯”一声,算是回了他们的话。
分明今日的楼家人是奔着他来的,可他的目光却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好似这周遭的一切同他没甚关系。
另外一边,当宴席快要散场的时候,姜净春三人就找了个借口离场,今日人来人往,到处是人,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小动作。
他们三个躲着人群出府,姜净春带着宋玄安还有陈穆清往后园的方向去,为了不叫下人们瞧见,便不能往大门那处去,只能往人少的地方溜。今日客人们都聚在前厅,而丫鬟小厮们也都被调去那里。
所以这个时候一般是不会有人在后园的。
从后园的小路绕去后门,后门有个狗洞,他们再从狗洞里头爬墙出去,便也不会被门口看守的侍卫发现。
这计划天衣无缝,姜净春很是满意。
但,等他们到了后园之后,竟听到了有人谈话的声音,三人吓得急忙躲到了假山后去。
姜净春从不远处听得那说话几人声音有几分耳熟,他们探了头去看,才发现竟然是顾淮声一行人。
顾淮声在,楼妍妍在,楼妍妍口中那个极其喜欢顾淮声的姐姐,楼妍心也在。
他们在这处做些什么?什么话在前厅不能说,非要到这里来说?
姜净春心中一下便浮上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
然而,还不待她多想,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的顾淮声忽地往假山方向看了过来。
顾淮声没有表情的时候,眼神中便带着些许的冷意,几人离得不大近,从这个距离看去,他的瞳孔看去有些涣散,那双清浅的眼,就如水中冷月,不带丝毫温度。
姜净春看到了顾淮声,却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他们,或许是他的表情有些太过唬人,她心下一慌,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宋玄安先反应过来,伸手捂住了她的眼,把人的脑袋按了回来。
姜净春眼前一黑,什么也都看不见了。
然而,顾淮声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处。
他目光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分辨不出此刻是何情绪。
顾淮声目力极好,即便说那三人有假山做掩,可他还是将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清楚了姜净春在那里偷看,看清楚了宋玄安的动作。
微风拂过水面,一阵水波荡漾,波光倒影在男子的眼底,泛着更不加掩饰的冷光。
他也看得出来,那三个人,应当是想要偷跑出去玩。
可是一下子跑走了三个,好像很难不被发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