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过头来再想去寻的时候,却更是难。
他的儿子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投到了同在南方的姜南身上。
他听闻,王玉死前,姜南和他来往颇多,而他落水那日,正是姜南邀他出门的日子。
是姜南。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当初他们二人都在争那块地,姜南这人为了复兴门楣,野心勃勃,不择手段。
他一定是用了什么脏手段害死了王玉。
可他这么些年一直都找不到线索。
他是势大,但也远没到那般手眼通天的程度。
他也就是个比较厉害的官罢了。
官是官,抢了再多的皇权,那也就是个官。
江南太大太远了,找了这么久,才终于找到了些东西,也不枉他扶持萧伦了。
当初他扶持萧伦,也是为了用锦衣卫的力去查当年的事更方便些。
王顺问他,“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伦附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当年发生的事。
王顺听了瞳孔忍不住震颤。
天光透亮,可他听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他就知道王玉不会是自己溺死的,他小时候不小心掉进过水里一回,自此以后就怕水怕得厉害,平日里头恨不得离水远远的。
这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水里面去呢。
可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有阴谋,可听到了萧伦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心梗。
他说......王玉是被一群人活活溺死的。
当年有人半夜起身出门解手,就将好撞见了那一幕。多年后再回想起此事,那人也仍旧冷得直打哆嗦。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黑沉沉的夜晚无边无际,就连一点星光都不曾有。
王玉在河边,被一群百姓围在中间。
他们说他是京城来的狗官。
他们说他是来抢他们田地的恶鬼。
他们说他不得好死。
王玉一人在黑夜出门赴姜南的约,却被那群人半路拦截。
他们用世上极尽难听的话骂他。
他们说他该死。
王玉那刻有些害怕恐惧。
直到那天王玉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黑暗。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
他们那些人看着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撕下来,王玉和他们解释了些什么,可他们根本不听,毕竟说断人财路犹如要人性命,他这次来也确实是想要改稻为桑的......
他是想要来要走他们吃饭的活计,自然是没人给他好脸色。
他来江南的那一天,很多人都看过他这个“狗官”的脸。
他们都认得他。
所以他在黑夜出门,他被他们抓到,他们是想要他的命的。
王玉是不想死的。
岑音还在京城等他。
王玉想要娶岑音回家的,可是他怕他爹不同意,想着来江南办好了事情,再带岑音见父亲。
女儿也还在等他。
他的小女儿才一岁,不可以没有爹的。
他都还没有听她喊过爹。
他和那些人解释,他说自己不会伤害他们的,他说就算是稻田改成桑田,他也一定不会兼并他们的田,他还会给他们从别的省调来粮食,不会让他们没饭吃的。
这确实是王玉心中所想,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一厢情愿的解释落在那些稻民耳中自然成了空口白牙的狡辩。
那些人说他在撒谎!稻田改成了桑田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去管他们的死活了!他们说,他在哄骗他们!京城来的狗官,就没有一个人会在乎他们的命!
夜深人静,他被淹死在偏僻地界的河水中,谁又能知道是他们下的手。
他们想着,杀了他就好了,不会再有人抢走他们的田了。
王玉看着那些人狠毒的眼神,真的有些怕了,他真的有些不能死。
他答应了阿音的,他要回家,他要带她回家见父亲的。
王玉最后没有尊严地朝他们下跪,从前最是金枝玉叶的人......此刻朝着他们下跪磕头。
他说,放过他吧,他的娘子还在等他归家,他的女儿才一岁。
她们如果没了他,一定会撑不过去,她们一定会死掉的。
王玉终究年轻天真,他以为他的眼泪,他的恳求能让他们动容。
可是那些人说,他有妻子儿女,那他们呢?
他们难道没有吗。
王玉再如何恳求都没有用。
所以最后他被他们那群人,活活按在水中溺死了。
王玉死了。
那些杀了他的人把他丢到水中之后就溜之大吉,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河水冰冷,冲打着王玉的尸体,他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个夜晚。
他太想活了,可他用尽所有力气和手段还是死了。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或许是那个男人死前的苦苦哀求在夜晚太过凄厉,以至于那个目击者过了这么些年都忘不掉。
他把这事咽在肚子里面十几年,他没那么傻去供出那些百姓,他屁股又不歪,何必要站在狗官那头。
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是有人找到他了。
王顺听了萧伦的话后,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就连气都差点要跟着顺不上了。
王福赶紧给他嘴里喂了颗药进去,这回一颗不够,要两颗才行。
过了好一会,王顺才喘回来了气。
他神思久久回笼不来,直到好一会才出口问道:“娘子女儿……?”
他想到了方才萧伦口中说的,王玉死前说,还有娘子和女儿在等他。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他的阿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自己的妻儿?
他眉心紧紧拧着,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了。
所以说……阿玉还有孩子在世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素日乖顺的儿子,竟然还瞒着自己有了妻女。
皇太后那边注意到了这处的动静,还遣人来把王顺唤过来问了一遭。
一行人已经开始在前往围场的路上,皇太后掀开布帘,看向外头的王顺,问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见你脸色那般难看,还用了这么些药下去。”
王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情绪,只是面色还有些许难看。
他道:“想起了些旧事罢了……”
皇太后听到这话,眼皮微微跳动。
“可是又想着琼璋了?”
他素日里头不显山露水,能引起王顺情绪这般波动的,除了王玉也再没别人了。
对于王玉,皇太后也是自小就疼惜的。
王玉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了,他早早没了娘,长大了些的时候经常跟在王顺的身边入宫,或许是因为王顺的缘故,皇太后疼惜王玉,比自家的皇儿都要亲一些。
王顺当初骂王玉的时候,她都还要为他说话。
她是一直将他当作半个孩子看待的。
王玉要去江南的时候,皇太后就不大同意,那个时候的江南就是虎狼之地,饶是让个身经百战的人去处理那样的事情都是有些吃力的,可王顺父子根本就不听她的话。
一个比一个倔。
王顺想着儿子就是要磨练才能成长,否则成日窝在庇护之下,如何才能长大?
这一下果然还是太急了些。
皇太后叹了口气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琼璋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放下吧。”
王玉那样善良的孩子,想也不忍心看到父亲这般。
放下?
还怎么放下。
他伶仃至今,不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吗。
他放不下了。
尤其是在听到了方才萧伦带来的情报之时,他更放不下。
他好像从萧伦的话中,看到了王玉绝望死去的过程。
他知道他是被别人害死的,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而且,他的娘子女儿这事,他竟然一直都不知晓。
是了……
他对王玉一直都很凶很严苛,他肯定会不乐意告诉他这些。
他也没想到他竟能瞒这么久,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他关心不够,以至于这样他都不知道。
王顺又吩咐萧伦去查这事了。
皇太后见他这样也没再说下去。
两人无话,王顺落在自己的情绪中,心跳得也有些厉害。
琼璋还有孩子在......他好像还有个孙女。
那她们母女,还活着吗。
第五十七章
王顺没再继续想下去, 回去了自己的马车那处。
回去的时候路过了姜家的马车,眼神变得有几分阴狠。
顾家的马车也跟在一旁。
果真是一群烦人的人都凑去了一起。
王顺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看他们,回去了自己的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马车过长街, 百姓们见了皇帝銮驾顶礼膜拜,等马车驶过了才敢抬起头来。
等到那行车马一应消失俱全, 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各自散开后又说起了各自的闲话。
“阵仗每回都摆这样大,北疆那边都还打着仗,怎么这么有闲心去玩这玩那, 再说了,这国库里头有钱没钱都不知道, 有钱修那老舍子台,怎没钱直接拨给北疆, 也不至于一直悬着一口气,要死不活的, 蒙古人打不进,我们也赶不走他们, 悬在外面跟条饿狼似的, 阴魂不散。”
有人回他道:“这你便不懂了吧……秋猎那能少吗,那是用来增进联络君臣之情, 秋猎开始之前,还要孝法天祖, 那能是普通玩乐吗, 那是咱皇上仁民爱物。修天禄台你又不懂了吧,那是咱皇上正心诚意, 顺天应时.......你品,你细品,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那都是他自有妙处。”
那人险些翻了个白眼,“你诌够了吗?”
“我家父亲就这样同我说的呀,你就这样想着吧,这样想着也能舒服些。”
不然还能怎么着呢,就像方才,再不喜欢,该磕头还不是要磕头吗。
丢个臭鸡蛋试试看,一下子就叫你知道什么是人头落地。
对此情形,麻木也不算坏事。
谁说麻木就不好了?
人麻木了,痛苦好像也就侵袭不到自己身上了。
“走啦,不要想这么多了。”
他们没再继续争辩下去,在这样的事情上势必争不出什么结果来,因为什么结果也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上位者的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
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秋狩的皇家围场。
这里早就已经被打点好了,等到太和帝他们的时候先是行了祭奠先祖、仰拜上苍的礼,而后太和帝又说了好些君臣共勉的话,直到日头正盛,快中午的时候,这处才彻底结束,开始了宴席。
秋高气爽,十月底,日子没有夏日那般炎热,也没冬日那般冻人,围场被群山环绕,周围有参天古树。
苍翠松柏,空气清明,帝后携着皇太后坐在高座,看着底下满堂的群臣。
宴席已开,歌舞升平,台中央铺着红绸,歌女们跳着舞,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装,露出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白皙,姿态摇曳,发簪上的珠玉轻轻碰撞,发出悦耳声响。一旁是悠扬的琴声,空气中散发着香气和美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气氛奢华。
太和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着舞女们跳舞也仍是神色淡淡,辨不出什么喜怒来。
姜净春和顾淮声坐在一起,偶尔看看舞女们跳舞,偶尔低头吃些菜,也顾忌不到别人去。
她本也不怕事,但从前叫他们说的也颇有心理压力,有胆子也给硬生生说小了,以至于以往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但是自从有了顾淮声上次那话后,她也确实不再紧绷,颇为随心所欲。
舞姬们舞动着曼妙的身躯,让姜净春看得有些入神,嘴巴里头的菜都跟着忘记嚼了。
她虽不懂什么大俗大雅、阳春白雪,但基本的辩别美的眼光还是有的,这眼睛一落到舞女的身上,就有些挪不开。
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本事,为什么有人能一跳舞就让人移不开眼。
顾淮声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有时候说她小孩子气他觉着自己也没说错,喜欢吃喜欢玩,什么都不往心上放,现下多了一条,喜欢看别人跳舞。
女子对女子的盯视无伤大雅,但男子对女子的盯视往往就带着些不怀好意了,在场之人,大家也都只是浅浅扫过一眼这舞,面上神情一个比一个正经,毕竟皇帝还在,自要端庄自持,有邪心也没邪胆,本朝重礼仪教化,谁现下多看一眼这些舞姬,若被有心之人记住,将来吵架的时候难免要被翻出来算旧账。
况今日各家夫人儿女也都在场,这样不利于家宅和睦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但姜净春又不在意这些,她就算一直盯着看也没什么事。况她也就是个姑娘,谁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一圈下来,姜净春看得倒是比谁都起劲些。
顾淮声想,还好现下姜净春也就过个眼瘾,可千万不能叫她发现别的些个趣味。
京城中,男名伶也并不少……
虽然面上大家瞧着都挺正经的,但私底下,玩得倒也不算干净。
有男人有断袖之风,总喜欢去寻些刺激,顾淮声曾经在都察院中断过一桩案,极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