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耀风高悬的心这才放下,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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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种情绪面对,她只是顺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的走。
甚至叼着硕鼠捕食归来的雕鸮落在她的面前,张开翅膀寻求她的怀抱都被她全然无视。
河畔凉风习习,虫鸣声在深秋里格外寂寥
。
尽管舒白离虞策之和霍耀风尚有一段距离,但她耳力一向不错,加上她恰好站在顺风处,虽然霍耀风的声音传来时,已经微不可查,但她还是捕捉到了被刻意加强的关键词。
她那个好前夫竟然叫谢拾陛下。
曾在她身下旖旎莺啼的男人原来是大梁的皇帝。
原本说不通的一下子就通畅了,天底下统率暗部,能随意调动禁军、囚禁无辜官员、调任官员的,原本也只有皇帝一人而已。
但谁又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会隐忍藏匿在臣妇身畔,甚至婉转求欢。
答案过于天方夜谭,所以舒白才无法猜透。
舒白漫无目的地走着,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声回响在大街小巷。
舒白慢慢靠在一处屋檐下,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如果谢拾是皇帝,那他都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一切从头推断,答案呼之欲出。
谢拾对自己早有觊觎,从一开始他便处心积虑,趁着她心灰意冷蓄意接近。但他从何得知她和霍耀风感情上的事情,又凭什么能在她初次得知霍耀风续娶平妻时便和她偶遇?
舒白反复自问,心一点点下沉。
纵然他是皇帝,眼线遍布天下,也难以知道她和霍耀风感情私事,但他根本不用知道,他可以利用霍家贪婪的本性,轻而易举制造波折,阮家,原本就是帝王心腹。
阮月秋护驾有功人尽皆知,阮家大公子简在帝心,一切都有迹可循。
如若霍阮两家联姻是与皇帝无关的巧合,阮家便不能在霍如山被清算前全身而退。
好一个虞策之,真是把她算计得明明白白。
她想尽办法和离,到头来全在虞策之的算计里,只是这样还不够,她明知道虞策之性情绝非良善,却仍旧被他伪装出的假象迷惑,相信他只是个行为些许过激的追求者。
被上位者玩弄鼓掌,舒白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雕鸮再次落在舒白面前,悄然凑近她,试图去蹭她的裙角。
舒白垂目看了半晌,慢慢避过雕鸮明显的示好,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皮革店中,掌柜坐在躺椅上,哼着小调欣赏手中花纹精致的窄口瓷瓶。
见舒白去而复返,掌柜愣了下,放置好瓷瓶,伸着脖子问道:“这位客人是落了东西在小店吗?”
舒白抬脚步入店门,掌柜见她独自一人,不由更加奇怪。
舒白环视店铺,冲掌柜牵了下唇,道:“我忽然想起最近要用到一个物件,不知掌柜这里能不能做。”
“不知是什么物件?”
“项圈,越牢固坚硬越好。”舒白说。
掌柜一愣,想起舒白定制的手环,不由小心翼翼地说:“小店是能做项圈的,包客人满意,只是不知客人是要给谁用,项圈内侧是否还要加软绒。”
舒白漫不经心道:“是给一条狗用的,不用软绒那么金贵的东西。”
“狗?”掌柜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有些茫然。
“对,狗。”舒白点了点头,唇角笑意冷冽,笑容根本不达眼底,“一条野狗,它惦记我手里的肉,冲上来不由分说咬我一口,我定要抓住了好好教训才行。”
掌柜不由打了个寒颤,陪着笑嗫嚅道:“听客人描述,这不仅是条野狗,还是个养不熟的性子,实在不行,打死算完便是。”
“打死?”舒白像模像样思虑半晌,含笑道,“总归是个生灵,我自有思虑,不劳掌柜和我一同烦忧,就是不知道这项圈多久能做好。”
“三日就行,您若着急,我可以加急,后日就能连同手环一起赶制出来。”掌柜拍着胸脯说。
舒白把荷包放在柜台,“这是定金,我有时间就会来取。”
“诶、诶,好,客人放心,一定包客人满意,到时候我再送客人一根细链,客人用得好定要常来。”掌柜忙说。
从皮革店出来,时间已经很晚,大约是虞策之等急了,甚至遣了宋祁来寻。
舒白没有看宋祁,径直向前走。
宋祁见舒白神色不善,正觉心惊,发现舒白所走的方向是回河边马车的方向,才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久寻不到,好不容寻见,又是脸色难看的模样,但舒白的情绪自有陛下安抚,他只要事不关己装作不知便可。
宋祁望着舒白离去的背影,揉了揉酸痛的腰身,正想着抽个时间修养身体。
一个暗卫从暗处跃出,快步冲他走过来。
宋祁眼睛眯起,很快认出那是暗中保护并监视舒白的暗卫。
暗卫贴在他耳边,低声禀告几句。
宋祁轻松惬意的表情消失了。
河畔边。
霍耀风不知什么时候被虞策之打发走,马车旁只剩虞策之和暗卫两人。
虞策之仍然护着怀里的花灯,举目四顾。
因为等待太久,他长眉蹙起,露出几分阴沉的表情。
灯芯的蜡烛即将燃尽,散发出的光亮越发微弱,似乎只要一阵冷风就能将烛光熄灭。
虞策之垂目掩饰眉宇间泄露的焦急,对身后的暗卫说:“你也去找夫人。”
暗卫下意识犹豫:“夜深了,陛下身边不能没人看顾——”
话才说到一半,虞策之凌厉的眼风已经扫来。
暗卫自知多嘴,立即道:“属下这就去。”
暗卫冲阴暗处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其余暗卫过来接替他的位置,抬脚正要离去,远处出现久违的人影。
虞策之终于等到舒白,眸光浮现亮色。
他一改方才的焦虑不安,抬脚便要向舒白奔去。
荷花灯里光就要熄灭了,他想要在灯光熄灭前送给舒白。
然而他穿在身上的衣摆太长,脚步一旦凌乱便容易踩到衣摆。
虞策之短时间来不及防备,竟然直接摔在地上。
荷花灯掉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本就脆弱的烛火霎时熄灭了。
虞策之睁大眼睛,双目有些猩红,“不。”
他想要去捡碎裂的花灯,繁复的衣衫和垂落的长发却成了最大的束缚。
虞策之攥紧双手,脸色阴晴不定,心情跌落至谷底。
舒白冷眼看着虞策之狼狈摔在地上,看见荷花灯被摔碎,他想要去捡却又无可奈何。
她把他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慢慢垂下眼睫,抬步走过去。
伴君如伴虎,皇帝是天底下最难相处的角色,虞策之虽然掌权不久,但细枝末节出也已经流露出了超越寻常人的自我和偏执。
如果可以选择,舒白绝没有兴趣去招惹一个帝王。
但命运从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舒白在虞策之面前站定,缓缓垂眸俯视他狼狈的模样。
直到他手臂蜷缩,试图从地上趴起,舒白才缓缓倾身,按住他一边肩膀。
虞策之怔了下,“夫人。”
舒白矮下身体,和他平视片刻,伸手擦去他脸颊蹭上的脏污。
虞策之瞳孔晃动,只觉得双眼酸涩异常。
他忽然用尽力气直起腰身伸出双臂,将舒白牢牢拥在怀里,脑袋搭在她的肩膀,宛如抓到猎物绝不撒手的凶兽。
“我亲手做的荷花灯碎了,那是我要送给夫人的。”虞策之声音沙哑,即便极力掩饰,还是流露出了委屈和难过。
舒白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背后的长发,漫不经心地回应,“我已经看见了,碎了就碎了,没关系。”
虞策之咬牙,“可是——”
“好阿拾,只是一盏灯而已,何必强求。”舒白扯住他一大把墨发,强行将他的脑袋拽离自己的肩膀。
舒白对上虞策之赤红如血的眼眶,语气温和散漫,“强求而来的东西,难道就会一直属于你吗。”
她话里有话,虞策之隐约听明白了,眉眼微沉,固执道:“不去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永远不属于我。”
舒白唇角绷直,攥着他头发的手慢慢松开,不置可否,“强求来的东西未必如你意。”
“但我总归得到了不是吗?”虞策之执拗地望着她。
舒白对上他的目光,扯了下唇角。
冥顽不灵的狗皇帝。
第37章
虞策之最后还是没有放弃他的花灯。
他固执地去捡碎裂四散的花瓣,低身弯腰,背影看上去执拗异常。
舒白站在他身后,平静地凝视他的动作,直到他双手捧着花灯转身,她寂静无波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少许波澜。
虞策之想要如常把花灯送给舒白,但看见脱落的花瓣和燃烬的红烛,他又有些迟疑,捧着花灯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缩,眉目紧锁,看上去进退两难。
舒白静静打量了虞策之很久,虞策之不说话,她便也不出声。
直到河岸边寒风阵阵,乌云蔽月,眼前这位在传闻中狠绝独断的皇帝也没有送出他的花灯。
舒白转过身,语气淡淡:“起风了,该上车了。”
虞策之慢慢攥紧捧着花灯的手,手背上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脉络,他抿唇沉默一瞬,抬脚跟上舒白。
登上马车,他和舒白分坐马车两侧,虞策之低垂着头,认真将花灯粘好,经过数次缝缝补补的荷花灯几乎看不出荷花的形状。
虞策之把稳固好的花灯塞到舒白怀里。
舒白原本侧头盯着窗外景色出神,察觉到怀里的异样,她便看向虞策之。
虞策之表情认真,“明年花灯节,我会送给夫人一盏更好的。”
“那这一盏是?”舒白扬起眉梢。
“这一盏也是送给夫人的。”虞策之道。
舒白漫不经心,“可是花灯在送给我之前就碎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收下它。”
虞策之愣住,似是没有想到舒白的话半分情面都不留给他。
“花灯虽然碎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
舒白不为所动,把玩着花灯摇摇欲坠的布制花瓣,正想再说点打击虞策之的话,他却先一步回过味来,表情失去伪装,露出凶狠的真面。
他眉眼压低,忽然倾身,狠狠撞入舒白怀里。
“嘶——”
舒白被撞得猝不及防,后背碰在车壁上,一时火辣辣的疼,她甚至觉得连车厢都跟着虞策之的动作晃了晃。
虞策之整个人都压在她的怀里,腿上的花灯估计已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压瘪了。
这人撞入他怀里还不算,更可恨的是,他还一口咬在了她肩膀上,咬住便不松口。
舒白冷下脸,毫不犹豫揪住他大把头发,扯着他头发道:“你疯了是不是。”
虞策之咬得更狠,似乎感觉不到头皮传来的疼痛。
“松嘴。”舒白语气冷沉,“我说最后一次。”
虞策之没有立时松嘴,两人僵持半晌,他才慢慢放轻嘴上的力道,将脑袋埋在她的肩颈里,哑声道:“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冷淡,是我让你等太久了吗。”
舒白面无表情:“发疯发够了就从我身上滚下去。”
虞策之紧紧搂着舒白的腰身,咬牙,“休想,你休想抛弃我。”
“这时候你又不担心你的花灯了?”舒白语含讥讽。
虞策之身体僵了一下,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因为他一时冲动,他精心制作的花灯已经被他彻底压扁了。
虞策之睫羽轻颤,顾左右而言他,“我会做一盏更好的给夫人。”
舒白冷笑一声,“不必了,带着你的花灯有多远滚多远。”
虞策之咬牙,眉目阴狠,他当即张嘴,目标直冲舒白的脖颈。
舒白早有准备,向后避开的同时狠狠拽他的头发,“你真属狗的是吧。”
虞策之咬不到人,对疼痛的感知就没有那么迟钝了,当然,不排除是他意识到,再让舒白这样揪下去,他可能会面临秃头的风险。
虞策之双手捂着脑袋,“别揪头发,轻点,夫人我的头发要掉光了。”
“你还咬不咬我。”舒白冷着脸问。
虞策之抿唇,沉默片刻,察觉到舒白揪着他头发的手逐渐用力,他才气馁道:“不咬了。”
舒白得到保证,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
马车缓缓停驻,车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主子,到竹屋了。”
虞策之置若罔闻,他认真凝视舒白,柔软的唇贴着她有些发凉的肌肤,悄悄舔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