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策之下意识蹭了蹭,无心作妖的他看上去难得乖顺。
舒白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静坐片刻,看着他因为倦怠至极沉沉睡去。
舒白慢慢把他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手腕上掰开,她垂目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半晌过后,她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轻轻落下意味不明的一吻。
舒白站起身,目光冷静坚定,拢了拢衣领,头也不回地向紫辰殿外走去。
原本守在殿外廊下打盹的戚辨见舒白出来,忙站直身体,微微行了一礼。
“陛下累坏了,戚大人晚点再叫陛下用膳。”舒白淡声说,语气如常。
戚辨没有察觉出不对,“奴才明白,只是都这个点了,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我落了东西在荒宫,现在要去拿,怎么,这种琐碎的小事戚大人也要过问吗?”舒白抬眼凝视他。
“自然不敢,奴才也是怕陛下起身后见夫人不在,问起夫人时奴才不知道如何回答,还希望夫人体恤奴才。”戚辨赔着笑脸说。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舒白扯了扯唇角,抬脚离开。
等舒白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戚辨蹙了下眉,秉承着谨慎为上的心思,放轻脚步进入紫辰殿内。
见轻纱薄帐之后,帝王果然安静地沉睡着,虽然样子是一如既往的狼狈,但好歹毫发无伤。
戚辨小心翼翼给虞策之盖上被子,把地上散乱的各种器件归位,确认放在其余宫人看不见的地方后,轻轻退出了紫辰殿。
舒白比约定的时间提前许多回到荒宫,游左盘坐在廊下磨剑,表情跃跃欲试。
舒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一旁的陆逢年。
陆逢年双手环胸,靠着廊下一根柱子,眼睛闭合,毫无理会舒白的意思。
游左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今晚的事情你有把握吗,这事若是败露了,我们可就把皇帝彻底得罪了。”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劫狱,劫的还是他痛恨至极的昔日政敌,宋祁又不是吃干饭的,你以为能瞒得住?”舒白反问。
游左脸色一白,缩了缩脖子,“那你一定想到全身而退的法子了吧。”
舒白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药瓶,一个扔给游左,一个扔向陆逢年。
陆逢年看似闭目养神不问世事,但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敏感,稳稳伸手接住了舒白抛出的药瓶。
“这是?”游左有些不确定地问。
“每月一服,瓶子里一共六颗,三颗褐色,三颗红色,褐色解我的毒,红色是江音的。”
游左摊了摊手,“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我泡在药罐子里了。”
舒白忍不住扯了下唇角,“别怪我告诉你,这是三个月的余量,少一个都没有补的机会。”
游左闻言连忙捂住手里的药瓶,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陆逢年蹙眉,打开药瓶看了一眼,他的瓶子里同样是六粒小药粒,“三个月,这三个月你要去做什么,我们联系不到你吗。”
“皇帝的性子阴晴不定,入冬了,真出了事情我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以防万一罢了。”舒白耸了耸肩,语气轻松。
游左看了看舒白,又看了眼陆逢年,低头耷脑少见的没有插嘴。
陆逢年沉默下来,他注意到舒白身上比旁人厚许多的冬衣,脖子也缩在厚实的毛领里,不由抿唇,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舒白又掏了一瓶药粒扔给陆逢年,陆逢年及时接住。
“这里面的药是给受调符控制的死士准备的,今晚见过那些死士后,我会让交接人每个月按时找你领,同样是三个月的量。”舒白交代道。
陆逢年握紧手掌大小的药瓶,眉宇紧紧蹙在一起,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舒白对上陆逢年的视线,不由扬起眉梢,“怎么这个表情,你在担心什么?”
“虞策之会不会对你不利。”陆逢年忍不住问。
“对我不利?”舒白怔了下,见他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不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何必替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毕竟是皇帝。”陆逢年忽然握住舒白的胳膊,语气有些急促,“他想对你做什么轻而易举,救下江音后我们趁势离开吧,我可以以性命保护你。”
“我如果离开了,先不说能不能带着江音从京城逃脱虞策之的追捕,就算真有机会一走了之,萧挽和安锦怎么办。”舒白平静地问他。
陆逢年怔住,缓缓放下了手,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我知道了。”
恰是这时,两个宫女端着膳食从外面进来,对三人礼节性施了一礼。
“您这个时候怎么也在这里,是要在这里用膳吗,奴婢这就去膳房为夫人准备菜品。”其中一个年长的宫女说。
“不用麻烦,你们先把东西放下吧。”舒白和善地笑了下。
宫女不疑有他,依次将盛着丰盛膳食的器皿放在屋内的圆桌上。
等摆放完毕,两个宫女依次向舒白请安告退,等她们都转过身后,舒白向游左递了一个眼神。
游左心领神会,一记手刀拍晕落后的宫女,不等另外一个人反应过来,陆逢年便也出手打晕了她。
两人分别拖着一个昏睡的宫女,游左道:“我这个身量和你差不多,你去换衣服吧。”
舒白很快换好宫女的衣衫出来,这个季节宫人虽然早早换上了冬衣,但和舒白特意加厚过的衣裙比起来还是薄了不少,她搓了搓肩膀,脸色有些白。
“这两个宫女是专门司膳的,很快御膳房就会发现宫女失踪并且找过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之前让你们偷的衣服偷到了吗?”舒白问。
“偷到了,一件办差太监的衣服,我花了好一番功夫呢。”游左邀功。
“做的不错。”舒白点了点头,毫不吝啬的赞赏,“陆逢年去换太监的衣服。”
游左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这里只有一件太监服,那我怎么办。”
“不是还有一件宫女的衣服,我刚才换服侍的时候顺势把另一个司膳宫女的也换下来了,你直接进去穿就是。”舒白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也要来问我’。
“我!?”游左慌了,“我是男人,怎么能穿女孩子的衣服,不行不行。”
“现在不是跟我磨叽的时候。”舒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把他往屋子里推,“没时间了,快点,我看过了,你和其中一个宫女的身形很像,如果让陆逢年穿宫女的衣服,暗部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到时候我们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了。”
游左哀嚎一声,不情不愿地被舒白推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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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
柔软白净的月光撒在紫辰殿的飞檐斗拱上,一阵有些寒凉的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入恢弘的殿宇。
陷在被褥间的男人缓缓动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他转动了一下脑袋,俊朗的眉宇紧紧蹙着,像是挣扎着想从无尽的梦魇中苏醒。
“陛下?”床畔有人试探着唤他。
虞策之骤然睁开双目,他平复有些急促的喘息,扭过头沉沉望了过去。
宋祁跪在床榻边,见他醒来,焦急的面容终于露出些喜色。
“宋祁,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要押送江音和她那些死士去刑部。”虞策之哑声问。
虞策之在戚辨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浑身酸痛无力。
清醒过后,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床榻。
虞策之蹙眉,表情逐渐阴沉下来,“这个时候你来找朕,什么事。”
“竹辞一直负责跟着夫人,半个时辰前,她忽然禀报说夫人在荒宫失踪了。”宋祁不敢隐瞒,如实道,“属下斗胆,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门,但是仍然没有夫人的踪迹,荒宫里有两个被绑起来的昏迷宫女,游左和陆逢年也和夫人一同消失,属下无法,只能来请示陛下是否全城戒严。”
虞策之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他推开戚辨,猛地从下床起身,大脑一阵晕眩,险些站立不稳,偏偏腰腹被他的动作牵扯,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呃……舒白……”虞策之捂着腹部挨下身。
戚辨立时慌了,“陛下,奴才去传御医。”
虞策之扯住戚辨,缓了半晌慢慢直起身,冷着一张脸说:“舒白如果真的离宫,宫外定然也有人接应,全城搜捕兴师动众不说,何时能搜出来。”
宋祁知道皇帝的话是对他说的,不由懊恼地垂下头,“是属下考虑不周。”
虞策之没有理会宋祁的自责,兀自问:“还有多久交接江音去刑部。”
宋祁明白虞策之的意图,看了眼天色,“江太后和其爪牙都已经押送在路上了,属下现在去追,应当正好能卡在暗部和刑部交接的时间把人拦下。”
“让萧挽审江音是舒夫人提出来的,夫人此时失踪,定然是和江音里应外合去了,属下带暗部倾巢而出,定然将夫人和太后完好无损带回陛下面前。”
宋祁站起身,打算立即调派暗卫,却被虞策之轻飘飘按住肩膀。
“陛下?”
“朕跟你一起去。”虞策之忍着身体的不适,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第63章
历来宫廷附近多是达官显贵的居住之所,然而舒白所停留的这处距离皇宫仅三条街的巷子却非富庶之地,相反,这处巷子阴冷潮湿,荒无人烟。
巷子两边由高墙围起的宅院更是荒废多时,东边曾是百年世家舒家的老宅,舒家因谋反举族落狱,西边为陆家故居,陆昱因冒犯江太后,遭到满门抄斩,陆家血脉只剩陆逢年一个。
舒白头戴黑纱帷帽,缓缓在巷子深处站定,游左和陆逢年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乌云蔽月,巷子内暗淡无光。
藏在隐蔽处的蒙面死士逐个露出,缓缓逼近三人。
每个死士皆手持锋利的兵器,在缓步逼近的过程中长剑出鞘。
舒白转过身,直面隐在暗中蠢蠢欲动的死士。
游左缩了缩脖子,悄悄把身体往舒白身后藏了下。
“游左,你这个叛徒,朝秦暮楚择主而事,你竟然还有脸活着。”为首的死士冷冷斥责。
游左面色微白,攥紧了舒白的衣角,道:“凭什么说我择主而事,是太后先让我去送死的,我从来没有暴露过太后的弱点,如今调符在舒姑娘手里,我效忠舒姑娘有什么不对。”
“狡辩。”为首死士对游左的说辞并不领情,长剑出鞘,泛着冷厉寒芒。
游左咬牙,下意识也摸上腰间的佩剑,却被舒白按住。
“够了。”舒白冷冷呵斥那名死士,“退下!”
死士眯了眯眼睛,黑布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无法窥探他的表情。
舒白毫无退意,直直凝视着那双因为杀了太多人,格外阴狠冷厉的双眼。
“我说退下,你听不明白吗。”舒白冷声重复。
死士微微蹙眉,又看了游左一眼,慢慢向后退了两步。
游左察觉到将自己裹挟住的杀意消散,咽了口口水,小声提醒舒白,“这人是游十五,以前掌管死士的刑罚,有些轴,格外在乎规矩,他不怎么怕疼,很多时候江音都拿他没办法。”
舒白神色不变,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所有的事情几日之前就已经有人事无巨细的通知你们,我不想重复,今日的事情只许成功,如果失败,谁也保不了你们。”
“在行动之前,我要亲眼确认调符是真的。”游十五冷不丁开口。
舒白看向他,冷声说:“可以。”
话音落,她举起熠熠生辉的符传,繁复的纹路和镶嵌工艺无一不在诉说着如假包换。
游十五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带着一众死士顿时单膝下跪,“参见主子!吾等唯尊者马首是瞻。”
舒白看出这数十名的死士里,游十五暂时掌握了话语权,当下把萧挽给的布防图交给他,“今日要救的既有你们前任主子江音,也有往日出生入死的十余名同僚,你们没有失败的余地,也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其余被押送的死士我不管,但江音和楼涯务必送到布防图上圈起来的位置。”
游十五看清图上画圈的位置,瞳孔地震,愕然道:“这里……”
“我说的是命令,不是和你们商量,控制你们的秘药和调符如今都在我手里,在我这里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舒白平静地说。
游十五握紧布制地图,低下头颅,“是,主子放心,主子为我等再生父母,我等对主子忠心耿耿,绝不敢忤逆。”
“还有半个时辰江音的囚车就会经过正阳道,该怎么做萧挽已经教过你们了,三日后同一时刻,所有人在这里集合,陆逢年会给你们安排新的任务,以后他会取代楼涯,成为你们的新统领。”舒白说。
“是。”
等受调符控制的死士尽数离开,舒白揉了揉有些酸的腰,一整日折腾下来,她难免感到疲惫,但这些受江音调教多年的死士令她十分满意,她心情还算不错地说:“我选了个极好的地方看今日这场大戏,走吧。”
舒白扭头,视线不经意落在陆逢年身上,扬起眉梢,奇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陆逢年剑眉蹙起,看上去有些纠结,“你刚才说我三日后要在这里给他们安排任务。”
“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之后就要劳烦你看管那些死士了,不过我刚才看下来,除了那个叫游十五的有点自己的想法,别的都很听话,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应该不会给你惹太大麻烦。”舒白温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