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你不跟我在一起?”陆逢年忍不住问。
“没办法,家大业大,总要有人去看着死士。”舒白耸肩。
“游左更熟悉那些死士,为什么不让他去?”陆逢年轻声询问。
舒白看了眼游左,道:“你刚才也看见了,游左的风评不算太好,那些死士大多都很排斥他,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陆逢年抿唇,“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处理好的。”
舒白上前,拍了拍他挺直的脊背,打量他半晌,问:“你不高兴?”
陆逢年深深看了眼舒白,“我担心你的安危,虞策之不是良善之人,你要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舒白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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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家家闭户,一队由重兵护送,蒙着黑布的囚车缓缓驶入京城的主干道。
宽阔街道的某一侧是一家已经打烊的酒楼,没有人发现二楼敞开的门窗后,有三人坐在木桌后凝望下方。
游左看了半晌,忍不住小声说:“不愧是押送江太后的囚车队伍,禁军开道,暗部护卫,甚至是禁军统领亲自护送,那囚车不会是玄铁打造的吧。”
舒白瞥了他一眼,赞扬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本来是玄铁囚车,我让萧挽以玄铁太重恐会留痕迹为由否掉了。”
“你什么时候见的萧挽。”游左茫然。
“前几日在御书房抓住了几次见面机会。”舒白轻描淡写。
陆逢年不由问道:“我曾听闻虞策之虽性情阴晴不定,但十分勤政,不上朝时就常在御书房待着,你怎么找到机会?”
舒白牵了下唇角,心情不错地解释:“萧挽进宫觐见皇帝都是在早晨,如果我打定主意要见她,前一天就会让虞策之晚点休息。”
游左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茫然道:“皇帝那么听话吗,让他晚睡便能晚睡。”
舒白轻笑出声,没有回答游左的疑惑。
陆逢年却懂了,他的脸霎时红了一些,所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很快,押送江音的队伍行驶到和刑部约定换班的地点。
萧挽身着合身官服,站在刑部军士的最前面。
禁军统领走上前,微一作揖,道:“这些就是犯人,尚书大人确认无误后就可以和我等交接。”
萧挽颔首,负手走上前,掀开其中一个囚车的黑布,确认囚车里的人是她想要的后,又缓缓走向第二个囚车。
萧挽看了几个便停住脚步,“统领是天子近臣,和宋大人都是陛下的心腹,既然陛下信任统领,萧挽亦没有不信的道理,犯人就看到这里,可以交接了。”
禁军统领的笑容顿时真切几分,他们都是在朝堂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精,怎么不知道那前两个囚车里分别关着江音和楼涯,萧挽已经确认了最重要的两个人身份无误,其余被抓住的死士只是陪衬,对萧挽而言无足轻重。
不过萧挽肯省事,也大大方便了他,让他能带着一众兄弟早点去休息。
“萧大人谬赞,既然没有问题,我就让属下们换班了,这是囚车的钥匙。”禁军统领把钥匙串递给萧挽。
“有劳统领。”萧挽客气道。
禁军统领摆了摆手,示意禁军和暗部撤退,“任务完成,禁军和暗部的人在街边集合。”
两队交接的瞬间,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到囚车上。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数十名死士隐在暗处,向街道齐齐射箭。
“敌袭,掩护!”禁军统领高声道。
萧挽站在为首的囚车旁边,以囚车为遮掩,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变故发生。
她从刑部带来的兵士都是没有经历训练的新兵,见箭矢射来早就乱了阵脚,几乎帮不上太多忙,甚至还会添乱,比如挤压禁军和暗部的藏匿空间。
“统领!对面在屋子上,从高出射箭有地形优势,掩体太少,我等撑不了多久,是否采取强攻?”
禁军统领挡下箭矢,冷声道:“火把几乎都被射灭了,如何确定他们的主要方位和人数,立刻派人去找救兵!”
萧挽听闻此言,适时出声:“统领莫慌,我的人已经去请增援了,再撑一会儿,这些刺客不过是强弩之末。”
禁军统领立时感动道:“好,还是尚书大人高瞻远瞩。”
在夜色的隐匿下,萧挽僵硬地扯了下唇角,粗声粗气地说:“都是同僚,大人不必和我客气。”
酒肆二楼。
游左不知道舒白的全部计划,他见死士只管射箭,禁军和暗部的人一直挥剑阻挡,没什么伤亡,不由挠了挠脑袋,忧虑地说:“这样僵持着,箭总有射完的时候,一会儿他们的援兵来了,连我们也走不了。”
“眼下还没有人去请援兵,如果禁军或者暗部有人突出重围,离开这处街道的必经之路我都安排了死士堵截,短时间还不用担心。”舒白沉声说。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游左问。
舒白没说话,而是抬眼看向远处,在一片鏖战中,皇城方向忽然升起一簇烟花,直冲天际。
舒白眉眼一沉,片刻后,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弧度,“他来了。”
第64章
游左听得云里雾里,同样不知道舒白计划的陆逢年看见天边的烟花,若有所感将视线放在舒白身上。
半炷香过后,低调宽敞的马车行驶而来,远远停在道路尽头。
舒白眯起眼睛,立即递给陆逢年一物,“信号弹,去楼顶点燃,小心点。”
陆逢年郑重地点了下头。
很快,信号弹在黑暗的夜空中炸开,一半死士蜂拥而下,他们只有三十余人,却杀声震天。
其中五名死士直奔不远处停驻的马车。
禁军统领尚没意识到皇帝亲临,也没有注意到在混乱之中有人奔向了路口的马车。
他只知道死士的目的是劫囚,于是高声呼喊道:“萧尚书在哪里,快保护萧大人!”
囚车的钥匙在萧挽手里,绝不能让钥匙落入贼人手里。
该死的,若不是今日押送的人是朝廷重犯,陛下叮嘱过要留活的,否则在那些人劫囚的瞬间他就会杀死囚犯,谁也别想讨到好处。
禁军统领又开始痛恨,为何押送江音只派这么少的人,嘴上说什么让刑部参与,三方一同护送,结果刑部的人都是生瓜蛋子,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局势虽乱,但好歹是天子脚下,神圣之地,先不说援兵很快就会来,就算没有援兵,只要不交出钥匙,他也不相信这些死士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囚车里的人带走。
然而下一刻,禁军统领心神俱裂,只因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被死士一棍敲晕的萧挽,而他交给萧挽的钥匙也随着萧挽倒下,直直掉在地上。
禁军统领咒骂一声,只觉得敌人接二连三的反应,如果不是运气太好,就是他们之中出了内鬼。
“可恶!回防,回防!护住囚车,绝不能让江音跑了。”他高喊。
然而局势实在混乱,如果在场只有禁军,他身为一军统帅定然可以把握局势,但坏就坏在禁军人数在三方之中所占最少,刑部人最多却不顶用,暗部能以一当十,但他们完全是当死士培养出来的,行事怪异,和禁军没有磨合,反而发挥不出多少实力。
该死。
禁军统领阴沉着脸,心情灰败,望着眼前战局,颇觉棘手,再度怀疑己方出了内鬼。
他坐困围城,焦躁地向四方看去,忽然表情一愣。
他终于注意到街道尽头停驻的素色马车,但外表再如何低调也有四匹花色相同的良马牵引,加之瞥见马车旁骑马护卫的宋祁,他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猜到了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他再次咒骂一声,交代身边的副将稳住局面,自己带了两个亲信,拿起剑就向街道那边奔。
宋祁见禁军统领飞奔而来,拧了下眉毛,沉声向马车里的人禀报,“韩朗带人往这边护驾来了,他离守后露出的空缺无人能填补,刺客拿到了钥匙,囚车怕是要失守了。”
还有一件事宋祁没有说,如果没有别的命令和强调,在危局中,暗部向来以虞策之的安危为先,当虞策之的马车出现在街道开始,押送囚车的暗部看似还在应对死士,其实已经逐渐脱离缠斗,并向虞策之的方向靠了过来。
囚车附近守力大大削弱,那些蒙面死士已经和囚车近在咫尺。
暗部的优先级虞策之一向是知道的,因此宋祁犹豫了一下,没有提醒虞策之。毕竟此话一说,就相当于暗示皇帝是这场乱局中的拖累,实在大不敬。
虞策之忽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宋祁僵了下,连忙下马走到虞策之身边,低声道:“陛下,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先在马车上等候为佳。”
虞策之冷沉着一张脸,观望片刻前方的乱局,冷声说:“立即下令,击杀江音,能得江音首级者,赏金万两,封侯拜相。”
江音一死,劫囚的刺客任务自然失败,而且对于禁军和暗部而言,杀死囚犯比保护囚犯要容易许多。
宋祁惊了一瞬,瞥见虞策之阴鸷的神情,忙低下头,“属下明白了。”
一道属于暗部的信号弹飞上天空,汇聚成一朵硕大的烟花四散开来,绚丽的烟火转瞬即逝。
原本逐渐向虞策之靠拢的暗卫得到新的命令,顿时向囚车方向逼近。
在二楼凭栏俯视的舒白见状,面色微沉。
她根据暗卫的动向猜出那信号的寓意,知道虞策之下了狠手,面色沉郁下来。
游左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引虞策之到这里虽然分散了对方一部分兵力,但王毕竟是王,把他搬过来更容易发号施令了。”
他向楼下左右看了看,“禁军也得了命令,敌众我寡,恐怕保不下太后了,我们……我们要不先撤——”
话音未落,游左骤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向舒白。
只见舒白抽出藏在暗格里的弓箭,挽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而她手中箭矢直直冲着街道尽头,马车的方向。
“这太远了,而且没有光,什么也看不见,你不可能射中虞策之,如果只是制造混乱威慑他,也救不下太后和楼统领。”游左大脑有些混沌。
“闭嘴。”舒白冷冷呵斥他,全身注意力都击中在箭尖,并随着视线缓缓调整箭矢的方向。
游左捂住嘴,眨了下圆润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虞策之的方向。
眼睛适应了晦暗,忽然,他捕捉到微弱的绿色的光源,星星点点,有规律的分散着。
游左又眨了眨眼睛,猛然意识到,方才那五个直冲虞策之而去的死士在肩膀的位置涂了能在夜空中发亮的荧粉。
有规律排列的萤粉在某种程度上,悄无声息地提供了虞策之详细的位置。
舒白很快射出第一箭,第一箭只为试探位置,舒白不管箭射中哪里,很快搭上第二箭。
第一支箭破空而出,‘嗖’的一声直直插在距离虞策之一臂远的地面上。
护在虞策之身边的侍卫下意识涌动起来,“有暗箭,保护陛下!”
“护驾!”
宋祁瞳孔微缩,他尚未明白对方忽然发难的目的,却已经下意识呵斥道:“所有人守在原地,别动!”
然而他说话时就已经迟了。
一瞬间的人群涌动,在黑暗中只有微不可查的光影变化,却被舒白敏锐地捕捉到了。
锋利的箭芒缓缓指向某个方位。
游左也在瞬间确定了虞策之的大概位置,扭过头看见舒白冷凝的眼神以及箭尖所指,表情有些惊愕,“你要杀了他吗?”
舒白没有理会游左,她冷厉的目光透过黑暗,精准落在某个点上。
在一瞬间,隔着漆黑的夜色,遥遥数十米,她仿佛同他四目相对。
朱唇缓缓绷直成一条线,拉着弓弦的手指骤然松开。
嗖——
箭矢如一只雌鹰,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利落满含杀机的弧度。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数倍,宋祁在一旁惊惧大喊:“那五个死士有问题,陛下小心!”
身旁训练有素的护卫齐齐向他身边靠近。
虞策之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向他射来的利箭,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尽是不可置信,赤红的眼眶中似有雾气酝酿。
哧——
利箭擦着虞策之的脸颊划过,穿过他没有来得及束起的浓稠墨发,直直插在他身后的地上。
几缕属于帝王的青丝飘落而下。
宋祁高悬的几乎破裂的心脏终于得到救赎,他趁着空当踉跄跑到虞策之身侧,“陛下,到马车后暂避吧,这里太危险了。”
虞策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外袍上的毛领蔫嗒嗒趴伏着,表情放空,左侧脸颊有细密的血珠浮现、滚落。
“陛下!”宋祁咬牙去抓他的手臂,试图唤醒他。
虞策之的睫毛僵硬地颤动一下,他目光破碎猩红,没有理会身边人焦急的劝诫,而是直愣愣抬头,眼神死死落在某处,带着不可置信和倔强。
“去点火。”虞策之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命令。
“什么?”这下不可置信的人轮到了宋祁,他急声反驳,“此举无异于送死,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燃火!”
“去点。”虞策之厉声重复,“你要违抗朕的命令。”
宋祁对上虞策之狠绝的神情,怔了下,哑声道:“属下这就去。”
虞策之昳丽的面容扭曲着,在亮起的一片火光中抬头,一眨不眨对上酒肆二楼的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