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已经清点出来,并且写了册子,正要明日早朝呈给陛下。”兵部尚书想了想,补充,“几位被指派去秋郡的将军也准备妥当,最快明日就可以启程。”
“近来京中不太平,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见朕病了,便一个个冒了出来,朕刚杀了一个为江齐峦做事的密探,然而诸如此类的臭老鼠,还有很多。”虞策之缓缓道。
兵部尚书压低头颅,“陛下英明,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虞策之打量他片刻,微微直起身体,不急不缓地说:“奔赴秋郡的将士名单需要改。”
“请陛下明示。”
“皇城尽是宵小只辈,阮老将军年事已高,实在不必奔波劳累,便留在城里,和禁军统领韩朗一起料理京城防务,随行大臣的名单朕也改了,戚辨,给他看看。”
戚辨将写了字的小册子双手递给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得了虞策之的默许,摊开册子,双目猛地睁大,愕然抬头,颤声道:“陛下,这名单还需斟酌……”
虞策之一口饮下药童递上的汤药,褐色的汤汁顺着唇角落在衣摆处,和湿热的血混在一起。
“这是朕的旨意,不是与你商榷。”
第98章
江齐峦最终认下了舒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侄女。
大庭广众之下,他一时被舒白牵着鼻子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好以细作之名将舒白关起来。
对他而言,认下舒白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女”,仍然能名正言顺将人带走。
江齐峦像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一路‘护送’舒白抵达太守府。
游左三人被江齐峦的府兵死死看管着,脱不开身。
太守府的管家立在朱门前,见江齐峦和蒙着面的女人并肩回来,不由心中疑惑。
管家快步走至江齐峦面前,“大人,这位是?”
“这是我远房表妹的女儿,一个人孤苦,特地来投靠我。”江齐峦淡声说。
管家虽有疑惑,但顺从地称呼道:“奴才见过表小姐。”
“太守府有许多空置的院子,不如安置在牡丹阁。”管家试探道。
牡丹阁富丽堂皇,坐落在后院西南角,离外院有很长一段距离,离着后门却很近。
江齐峦笑容微敛,显然对管家的提议不满意,“我与侄女一见如故,牡丹阁太远,你去收拾收拾兰苑,离着我近些,守卫也多。”
管家心领神会,了然地瞥了舒白一眼。
江齐峦转身,轻轻拍了拍舒白的肩膀,温声说:“眼下南境郡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局面一乱,宵小也跟着多了起来,住在我的院子旁边,虽是在外院,但你也安全些。”
舒白似乎对江齐峦无声的逼压若无所觉,含笑道:“一见叔叔便觉亲切,原来叔叔也是这么想的,不费我不远万里,从京城投奔叔叔的苦心。”
她话锋忽地一转,看向身后车帘紧闭的马车,“只是我的仆从都伴我长大,和我住惯了,我们住在一间院子便好。”
“这怎么成,男女授受不亲,那些粗使下人怎配和太守府的小主子同住,何况我观他们三个五大三粗,桀骜不驯,叔叔给你挑更好的。”江齐峦道。
“叔叔。”舒白语气沉了些,定定道,“我不远万里投奔叔叔,叔叔便连我的下人也不留?”
江齐峦也逐渐沉了面容,“眼下时期特殊,入府之人皆要经过严格查验,你虽与我有亲戚之情,但你带来的这些人我却不知来历,侄女也该体谅一下。”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我费尽心思逃出来,原来叔叔和皇帝一般,强势的控制欲令人作呕。”舒白缓缓道。
江齐峦却顾不上舒白讥讽的话语,眯起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道:“听闻虞策之对一女子痴迷,情根深种,即便满朝文武反对,也要立那女人为后,而那女子却在十日前失踪了,莫非就是你。”
舒白双手环胸,“虞策之独断狠毒,强囚我在宫中,我不愿受其羞辱,费了许多周折,买通宫里的太监好不容易逃出来,听说南境太守起事,想起年幼时母亲有提过太守江齐峦是我的远方表叔,原本以为能得到叔叔庇护,不想你和虞策之竟是同类人。”
“原来真是贤侄,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好,才见面便惹你伤心。”江齐峦听舒白这样说,当即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不是想留仆人侍候,这样,管家去后边马车,从那三人里面挑一个先给贤侄用着。”
“是。”管家应声。
“贤侄,你且放心,到了叔叔这里,定不会再叫你受委屈。”江齐峦款款道,眼角露出些许笑纹,“只是眼下实在是困难,先给你一个仆从伺候着,另外两个,等叔叔的人排查完毕,确认他们没有问题,便给你送过去,眼下刺客颇多,叔叔也是为你我安全着想。”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知道肯放一个人给她已经是江齐峦的极限,于是也见好就收。
“那便多谢叔叔。”
不出所料,管家很快将霍铎带了过来,霍铎面色苍白阴郁,始终一言不发。
舒白看了他一眼,笑道:“其余人还希望叔叔帮我好好照看,都是我的家仆,我也会不定时去看望他们的。”
“自然,你放心便是。”江齐峦淡声说。
舒白和霍铎很快在小厮的带领下向府宅内走去。
江齐峦目送两人身影,直到在拐角消失不见,他的表情忽地阴沉下来。
管家凑到他身边,请示:“那两个男人要如何处置,是否审问。”
“先关起来,南境内部还没有稳定下来,不急着动他们。”江齐峦道。
“那女人真是从皇帝身边来的?看上去不像省油的灯。”管家拧眉。
“能让虞策之头痛的,怎么可能会是泛泛之辈,不过你也别担心,左不过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怕是被虞策之逼得无处可去了,才打着亲戚的幌子投靠我。”顿了下,江齐峦面色阴狠,“她若是能乖乖为我所用,养着便也无妨,如若不能听话,我便会让她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
“太守英明,只是她为什么会想要投靠太守,难不成真是您的表侄女?亦或者有什么阴谋。”管家不解。
“她说她娘亲是程辞然,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从前的确是有个程姓表妹,早些年被人牙子拐走,不过血缘关系甚远,就算是也是强攀的亲戚罢了。”江齐峦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方才当着众将士的面,她说得煞有其事,如果不先将她认下,而是把她押走,难免下不来台,一个丫头片子,真敢和我玩手段,我有一百种让她后悔的方法。”
“奴才明白了,会派人看着她的。”
“对了,无论她是不是探子书信中提及的那个女人,都给虞策之写一封信过去,他能因此乱了阵脚最好,乱不了我们也不吃亏。”
“是。”
管家随着江齐峦进入府宅,穿过垂花门,“后日是您四十岁寿辰,我派人去问过,卫老将军后日早上抵达。”
“哦?”江齐峦一笑,“他带了多少人马?”
“一千轻骑兵。”
江齐峦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无妨,擒贼先擒王,先拿下卫羽,取得那半枚兵符,南境便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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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舒白和霍铎进入兰苑的屋子,关闭屋门,确定没人偷听后,舒白道:“死士递来消息,江齐峦后日大宴宾客,南境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包括手握另外半枚兵符的卫羽。”
霍铎眼睛中有了一些亮光,“霍如山也会去吗?”
舒白:“……他和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不要节外生枝。”
“我会亲手杀了他,用他的头祭奠我母亲的亡魂。”霍铎兀自道。
舒白冲他翻了个白眼,“事成之后随便你怎么做,但后天至关重要,你要按照我的安排走。”
霍铎执拗地开口:“我一刻都忍不了。”
‘啪’地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舒白面无表情看他,“清醒了吗?”
霍铎侧过头去,捂着脸,透过指缝能看见他泛红的面颊。
他抿了抿唇,哑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忍住的,不会扰乱你的计划。”
“后日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你要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能离开,只有我赢了,你才有砍下霍如山首级的机会,明白吗?”舒白冷声说。
“我明白。”霍铎神色郑重一些,“我会护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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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日,兰苑大门虽只是虚掩的,看似江齐峦没有限制舒白的行动,然而每当舒白踏出院门,身后就会有数十名侍从坠在舒白身后,美其名曰侍奉表小姐。
舒白没有表现出不满,只要出门便是要见江齐峦,要同江齐峦叙叔侄之情。
江齐峦敷衍的同时,也在暗自观察舒白的性格为人,见舒白眼高于顶,总将虞策之非她不可一事挂在嘴边,他便以为舒白虚有其表,目中无人,并不值得他高看亦或者谨慎对待。
饶是如此,真到江齐峦生辰宴这日,江齐峦还是不动声色令府中下人紧锁兰苑院门,不准舒白和任何人接触。
江齐峦本就是南境无冕之王,如今他将南境上下绑在了一条船上,无论是盘踞南境多年的几个大家族,还是江齐峦的部下守将,即便对他心存不满,也不敢浮于表面,步刘曲后尘。
是以,宾客们早早就到了,有些甚至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备了厚礼贺寿。
江齐峦穿着一身绯色深衣外套薄纱,谁也没见,立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管家走过来,江齐峦紧绷的面色才显了几分松快,“如何?”
“已经将卫将军单独请到偏房,大人随时可以相见。”管家忍不住露出笑容,“大人放心,既然进了府,一切便都由我们说了算,大事将成,指日可待了。”
江齐峦眼角笑纹深了些,却沉沉说:“别说那些,小心行事,我要你备的东西呢?”
管家立刻将手中的托盘递过去,“这是茶点,顾及卫将军年迈不能饮酒,特意备下的。”
江齐峦看了眼杯中浑浊的茶水,满意地点了下头,“不错,你在门外候着,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明白。”
江齐峦负手走到偏房屋外,手指屈起,沉而有力地敲了三下房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侍女,她柳眉蹙起,说:“江太守,卫将军舟车劳顿,待到筵席开始时,自会前去落座。”
江齐峦知道卫羽就在屋子里听着,于是抬手作揖,“卫将军是长辈,晚生与您多年不见,特地前来问候。”
屋内无人应答。
江齐峦又道:“五年前家母病逝前,在病榻缠绵,念叨最多的名字便是卫将军,家母与将军自幼相识,友谊深厚,留了话让我带给将军,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将军固守在南面边境,我也被公务缠身,家母那些话竟然始终没有送到将军耳中。”
侍女微微拧眉,“太守,我家将军真的累了,在休息。”
江齐峦面带笑容,“将军当真不愿见晚生吗?”
屋内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年迈的声音,“让他进来。”
侍女不得不让开门。
江齐峦踏过门槛,环视四周,房间中除了方才的侍女,没有旁的人,只有几个大箱子横七竖八摆在地上,其中一个打开,里面摆放着一些布料细软,显然卫羽进入偏房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
江齐峦的视线最终落在宽椅上,身着戎装,鬓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卫羽拄着拐杖,精神堪称抖擞,望向江齐峦的眼神十分不善,“你说你母亲有话带给我,是什么?”
江齐峦凝视卫羽苍老的面容,缓缓道:“母亲说,当年许多事情迫不得已,但她仍然视您如兄长。”
“时隔多年,没想到她还能想起老夫。”卫羽看向窗外,没再说什么。
“母亲和卫将军相识多年,母亲已逝,将军也该看开了。”江齐峦说。
“我早就不计较了。”卫羽面无表情看向他,“话已带到,你可以走了,今日是你的诞辰,宾客们还等着你吧。”
江齐峦笑了下,圆滑地说:“晚生与舅舅许久不见,有很多话想同舅舅说。”
“我与你母亲虽结为兄妹,但早就因她执意庇护你父亲而恩断义绝,这声舅舅实在当不得。”卫羽没留什么情面。
江齐峦眸色沉了沉,“上一辈的恩怨,您何必斤斤计较。”
“老夫真和你计较,今日便不会来,你起事的那天,也不会让刘曲迟陇他们听从你的命令。”
“我既是南境太守,起事又只为收敛江音尸骨,替江太后讨一个公道,一呼百应,就算是您手下亲信,也必须遵从我的命令。”江齐峦冷声说。
“你小子,才一个月便狂了起来。”卫羽嗤笑,“没有兵符,只凭你手下将士,加起来不足十万,凭什么和大梁叫板。”
“谁说我没有兵符,卫将军来此,难道只为了给我贺寿吗?”江齐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