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江音的手下拼死把那枚兵符送到你手上了?”卫羽眼神探究。
“自然,万事俱备,只差将军手里那枚,合二为一便可逆转乾坤。”江齐峦说。
卫羽定定看他半晌,双目闭合,“不急,当着众人的面再查验才算公正。”
江齐峦眯起眼睛,“你不想先辨辨我那枚是真是假?”
“早晚会知——你做什么!”卫羽厉声道。
江齐峦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面色阴狠,全然撕去了儒雅温和的伪装,“兵符在你身上对不对,交出来。”
“你疯了?!”卫羽愕然。
“我没疯,你若识时务,将兵符交出来,安享晚年,或者,我也可以先杀了你,搜找兵符,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做一块大差不差的出来,谁会知道我手里的是假的。”江齐峦冰冷注视他,狼子野心尽显。
“竖子!从头至尾,你根本不是要为江音平反,为了夺权,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知不知道你害死我们了!”卫羽怒斥。
守在门口的侍女见两人忽然纠缠在一起,随手搬起一个花瓶,便要冲上来救卫羽。
“管家!”
江齐峦话音落下,管家已经带着数名刀斧手冲了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卫羽爆发近乎所有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江齐峦的控制。
他迅速拿过一旁的拐杖,以拐杖为武器自卫。
江齐峦厉声说:“不臣服,你只有死路一条,你那一千精锐都在太守府外面,守在院子外面的侍从也被我扣下,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夫便杀一条出路。”卫羽冷声说。
侍女护在卫羽身前,拔出腰间软剑,伸手利落,显然是会武艺的,“外面都是宾客,我护将军冲出这处院子,宾客自然会知晓江齐峦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江齐峦脸色扭曲,“把他们拿下,就地处决。”
管家惊了一下,“如果卫羽的尸体上有伤,我们不好交代。”
“就说是刺客所为。”江齐峦斩钉截铁。
管家点点头,向身后数名刀斧手使了个手势。
刀斧手一拥而上,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那侍女耐力极好,一路护着卫羽,竟真带他到了偏房外的院子里。
然而人力有所不及,她脸上已然露出勉强之色。
江齐峦站在后面,咬牙强调:“绝不可让他离开院子。”
砰地一声,侍女手中软剑应声而断,侍女后退数步,站立不稳,被卫羽扶住,卫羽咬牙,“江齐峦,你杀了我又如何,这么多刀斧手参与,早晚会有人把此事传出去,你不怕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吗!”
“在场皆我心腹,无人会说出去,愣着干嘛,他们已经力竭,上啊!”江齐峦扭曲道。
刀斧手猛地挥下长刀,卫羽不得不用拐杖抵挡,拐杖从中间断开,卫羽接连后退,倒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年迈的身子骨早就不支,然而刀斧手的长刀已在面前。
危在旦夕。
就在卫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要不明不白葬在江齐峦手上之时,只听得铿锵一声。
耳蜗嗡鸣声不断。
卫羽睁开眼睛,颤声道:“壮士是何人?”
陆逢年用长枪挡住刀斧手的攻击,神色坚毅冷静,并没有回答卫羽的话。
江齐峦变了脸色,“你是谁,如何闯进来的,识相便滚,莫要坏我好事,现在就走还可以留你全尸。”
“阿年是我的人,叔叔,卫将军德高望重,你怎可凭着自己的心愿秘密处决他,实在令人不齿。”
悠远的叹息从上首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舒白一身轻便劲装,同霍铎并肩立在近两人高的红墙之上,不知看了多时。
第99章
江齐峦眯起眼睛看着舒白,强忍心惊质问:“贤侄何故在此?”
管家声音慌张,“大人,兰苑的院门分明是锁好的。”
舒白扬了扬下巴,红唇轻启,“自是在此取叔叔性命。”
江齐峦面部肌肉抽动,扫视他们三人,“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你一个丫头片子,真是活腻了。”
“来人,不止卫羽和他的侍女,抓住另外三人,加官进爵,重重有赏。”江齐峦扬声说,“那女人我要活的!”
刀斧手受利益蛊惑,干劲十足,蜂拥着冲向坐在地上最好攻击的卫羽。
陆逢年眉目冷厉,持枪拦下刀斧手的弯刀。
自被舒白捡到后,陆逢年一直勤加练习兵器武术,又和死士学了许多,就算是宋祁楼涯之辈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枪化作一道迅捷的银光,在空中留下流畅的轨迹,尖锐的破空声伴随铿锵碰撞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会响起刀斧手凄厉的惨叫。
顶端处白缨染血,随风飘荡。
江齐峦见分明是以少胜多的局势,仍然陷入焦灼,不由急了,厉声呵斥:“不许后退,后退者杀无赦!”
“管家,去外面调人——”
“嘶——”
江齐峦捂着脖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高强。
舒白手中赫然是一把精致轻便的连弩,慢悠悠对准江齐峦。
“贱人,你敢放冷箭,我要杀了你!给我杀,生死不论!!”江齐峦怒。
紧闭的院门响起剧烈敲门声。
管家拧眉,谨慎道:“是谁?”
无人回应,有的只是愈演愈烈的敲门声。
管家面色微变,隐约意识到己方等人被瓮中捉鳖。
他正要招呼人上前堵门,离他最近的刀斧手猛地冲过来,不等管家反应过来呵斥,刀斧手爆出一句脏口,弯刀一闪,管家的头颅骨碌碌从抄手游廊一路滚入院中曲水里。
院中曲水瞬间被血浸染成粉红色。
“……不!”江齐峦瞪大双眼,望着这样的变故,饶是见惯生死,此时也惊得说不出多余的话。
他踉跄后退两步,靠着墙颓然坐下,原本以为四十岁寿辰这日能夺得兵符,成为真正的南境统帅,于他而言本是该载入史册的一日,却没想到大厦会一夕倾塌,命运如此无常。
刀斧手卸下红色头巾,打开门栓,迎外面的人入院。
出乎江齐峦意料,冲进来的不是卫羽那一千精锐,而是蒙面黑衣,刀剑加身,一身肃杀之气的死士,走在最前面的女人黑衣劲装,赫然是久不在京城的萧挽。
舒白手下死士历经整个大梁最残酷的选拔,自然不是那些只会横冲直撞的刀斧手能抵御的,随着死士的介入,打斗很快平息。
吵嚷的院子寂静下来。
确认院子里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后,有陆逢年在墙下接应,舒白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怀中。
陆逢年不可避免触及舒白的腰身,浑身瑟缩一下,面色微红,连忙将她放下,双目慌乱望向别处,不敢看舒白。
舒白没有在意陆逢年的异样,她踏着兵戈血海,缓步走向被死士架住的江齐峦。
反倒是霍铎瞥了一眼陆逢年,若有所思。
舒白和萧挽站在江齐峦面前,舒白用不足小臂长的连弩挑起江齐峦的下颌,对上他通红如厉鬼的双眼,语气温和,“叔叔这是什么表情。”
“你究竟是谁,怎会有如此手段,是不是虞策之派你来的。”江齐峦无法接受自己仓促落败于一个女人手中,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人是何来历。
“我不是说过,我从京城逃出来,特意来‘投靠’叔叔的,叔叔兵多将广,偏偏愚蠢地走了死路,害得南境上下被你绑在沉船上命悬一线,叔叔实在当不得南境的主人,不若这个无冕之王换人来当,叔叔觉得如何?”舒白轻声细语。
“荒唐,我是大梁皇帝亲自认命的南境太守,岂是你说替代就替代的。”江齐峦气急之下奋力挣扎,奈何死士桎梏太紧,他挣扎半晌也没移动半寸。
“你都反了,还说什么大梁皇帝。”舒白嗤笑一声,用连弩拍打他的脸颊,手下没有留分寸,很快他的脸便红了。
江齐峦出生至今从未这么狼狈过,原本整齐干净的发冠滚落在地上,披头散发,保养得宜的脸颊也被她拍肿了。
舒白睨着他,饶有兴致地说:“我忘记了,今日是叔叔的生辰,叔叔脸上敷的粉都被我弄花了,实在对不住。”
“贱人,别乱攀扯,我不是你叔叔,你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贱种!和江氏没有半分干系。”江齐峦怒斥。
舒白扯起唇角,更加用力拍在他脸上,望着他高肿的脸颊,眉梢扬起,“好好好,没有便没有,太守印在哪里,拿出来。”
江齐峦冷道:“休想。”
舒白平静地又问一遍,“拿出太守印,没准我还能让你走得安详一点。”
“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意。”江齐峦说。
舒白面上不见恼意,她居高临下望着被死士按着,不得不跪在地上的儒雅男人,“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舒白微微侧身,示意萧挽上前,“我来为太守引荐一下,萧挽,刑部酷吏出身,太守远在南境,或许没有听过萧尚书的手段,但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了。”
江齐峦瞳孔微缩,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女人能入朝为官,甚至官拜刑部之首,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为了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破铜疙瘩,他有必要多受刑罚之苦吗?
江齐峦咬牙,深吸一口气,稳住语气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就算你救下卫羽又如何,我手中有良兵猛将,麾下人员近十万余,你杀了我,就不怕招致报复吗?如果你是为虞策之做事,切不必为他断送性命。”
顿了下,江齐峦咬牙,“本太守奉天命而为,为江后复仇,南境各个世族亦簇拥我,在这个院子里你是胜了,但以后呢,你没有兵符,卫羽那老贼不可能帮你。”
舒白望着他,缓缓倾身,“太守不是疑惑我的来历吗?”
“什么?”江齐峦不解地看她。
“是我把江音被虞策之处决的消息告诉霍耀风,也是我让江音进入南境,前日太守带府兵包围茶馆时,我就在茶馆里休息,也是我在雅间里和江音更换服饰,替她解围,江叔叔,你还不明白吗,江音根本没死,甚至你差一点就能抓住她,并且在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前杀死她。”舒白慢条斯理。
江齐峦瞪大双眼,眼中红血丝逐渐扩散,喉咙里发出‘嚓嚓’的声音。
“你敢阴我,贱人……为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
舒白笑了下,“太守掌权多年,怎的会问出这种无知问题,自古以来权力交迭,不都是如此。”
“亲父子尚且反目,何况我们这对认识几天不到的假叔侄。”
“你费尽心思,只为虞策之做事?”江齐峦咬牙质问。
“我为自己做事。”舒白答。
舒白后退一步,负手望他,神色冷淡下来,“筵席快开始了,太守印,拿出来。”
江齐峦额头上纵横的青筋根根凸起,他憎恶地看了舒白一眼,又不自觉看了一眼散乱的衣襟。
一直注视江齐峦的萧挽眯起眼睛,利落地扯开他的衣衫,向衣服的里兜掏去。
非常时期,江齐峦担心节外生枝,竟是贴身带着可以随时调动南境八万大军的太守印。
眼睁睁见太守印就这样被夺去,江齐峦瞳孔骤缩,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不……”
萧挽简单检查后,双手递给舒白。
舒白没有见过真正的太守印,但观江齐峦表情,此印不会有假。
舒白贴身收好,向萧挽点了点头。
萧挽随手扯下刀斧手尸体上的头巾,塞入江齐峦嘴里。
“把他绑紧了,时刻盯着他,他还不能死。”萧挽吩咐。
随着死士应声,属于江齐峦的时代彻底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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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完江齐峦,舒白这才看向坐在地上,神色怔忪一言不发的老将军。
舒白走上前,无视卫羽身边侍女的警惕注视,温声道:“将军受惊了。”
卫羽表情复杂,纵观全局,如何看不出舒白有备而来,可能连他被江齐峦威胁一事都在她算计之中。
即便眼下舒白表情温润平和,唇角甚至挂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卫羽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个女娃和狼子野心的江齐峦分明是一类人,他有预感,如果他拒绝拿出兵符,舒白的手段不会比江齐峦温和磊落。
卫羽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小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和江齐峦一般,拿不出那半枚兵符,我的这枚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给你,你若没有,便不必与我虚与委蛇。”
“卫家世代掌管半枚符传,见不到主符,便是皇帝亲至,老夫也不会拿出另一枚。”
“卫老将军恪守祖训,我又怎么会为难你。”舒白扬了扬眉,看向离她最近的两个死士,“把将军扶起来。”
死士闻言,一左一右抓住卫羽两只胳膊,很快将他搀起来。
“将军口中的主符可是这枚。”舒白伸出胳膊,摊开掌心,露出挂在手指上的符传。
阳光刺透云层落在舒白身上,颇有质感的符传折射出耀眼的光,龙纹围绕着符传中心的篆体,‘南境调令’四字映入卫羽眼帘。
卫羽瞳孔骤缩,脸上浮现愕然,他直愣愣看了半晌,忽然推开两侧的死士,颤巍巍跪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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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齐峦将筵席设置在太守府园林的空地上,从卫羽所在的院子出来,从小路走,穿过四个石形拱门便到了。
太守府的后院穷奢极欲,江齐峦让爪牙暗地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钱财大半用于园林的建造,平日里非亲信不得轻易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