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马场的案子,玄衣卫查了半天,也不过顺着线索又查到了月潭的身上,说是那小成子从前受过月潭的恩惠,对着她又有些不清不白的意思。因为月潭被处置,他心中将仇恨记在了我身上,这才故意喂了白果儿吃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意图报复。后来又畏罪跳井自杀。”
蒋牧霜轻嗤一声,“这解释也太牵强了一些,先不说一个太监如何有那样的门道给马儿喂了药还神不知鬼不觉。就说月潭从前那副心高气傲的模样,纵然面上再和睦,也万万不可能自降心气,和养马的小太监牵扯不清的。”
“谁说不是呢,”虞韶微微叹息,“可是如今明面上能查出来的也就是这些了。我如今还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也只能努力将猗兰宫守好,腾不出手,将真相翻个底朝天。”
“周昭仪,郑锦书,甚至是……”虞韶虚指了指慈宁宫所在的西边,“似乎都有些嫌疑,但偏偏越是这样一摊浑水,才让人看不清真相啊……”
蒋牧霜有些不服气,“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旋即又无奈地摇摇头,“可是连皇上身边的玄衣卫都查不出来,或许背后真正的作恶之人,确实是将行迹掩藏得太好了。”
虞韶笑而不语,只轻柔地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罢了,既然一时之间查不出来,就先把这些费脑子的事情放在一边吧。咱们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呀。我打算给肚子里的小家伙做些小衣裳呢,姐姐你帮我看看花样……”
蒋牧霜这才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好呀,你别说,我这几日也在宫里给未来的小家伙选见面礼呢!若是个姑娘,我就送她一条鞭子,我亲自教她练武!若是个小子,我那儿还有入宫前爹爹送我的小弓,样子也漂亮!”
虞韶看着蒋牧霜孩子气的模样,会心一笑。只是她心中一直不解:从蒋牧霜的只言片语来看,蒋将军和牧霜的哥哥们应该很宠爱她这唯一的女儿。而蒋牧霜自己,对于皇家生活也从来没有半点喜欢,日日都念叨着塞外的风光。当初又为何会入宫呢?
“莫非是皇上看重蒋将军,又想着在后宫之中平衡前朝势力,这才强迫了你不成?”
蒋牧霜扑哧一声笑了,“阿虞,你这小脑瓜子是不是话本子看多啦!早期入宫的先皇后,周昭仪,还有淑妃娘娘,确实是外戚,武将勋贵,和文官清流三足鼎立。但那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皇上英明果决,大权在握,除了太后能用孝道压一压他,前朝的大臣们都只有听他指挥的份。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连后宫都要用来平衡势力?”
“不过我会入宫,确实也有缘故。”蒋牧霜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腕。蒋牧霜往常总是束袖的衣装,虞韶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手腕内侧居然有一抹小小的暗青色的痕迹,仿佛夜色中悄然蔓延的藤蔓,透露出一种莫名的不祥气息。
“这是……”
“我两年前在漠北跟随爹爹出征的时候,被漠北的鞑子射了一支冷箭,开始并不觉得如何,流出来的血也鲜红,因此只随意包扎了一下。可是后来却不对劲了起来,明明是初秋,我的身子却好似在深冬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冷,哆嗦个不停。爹爹说,我连续高烧三日都不省人事,他们都吓坏了!
还好我命大,正巧碰上了云游行医的林家郎中,这才知道,我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蛊?”虞韶急切地问道,“那这蛊可有解药?姐姐现在的身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这蛊虽然不比毒,一发作起来就要命,平日里即使是我自己也半点没有什么感觉。”蒋牧霜对着虞韶比划了两下,“你看我天天习武的样子,可不是和没事人似的。”
“但是除非绞杀母蛊,否则我身上的蛊毒很难拔除。除了等着爹爹有朝一日将那下毒的人抓出来。否则就得依靠大夫时时控制,正因如此,我这才让爹爹写了折子求皇上的恩典,跟着林太医以秀女的身份入宫来住着啦!”
蒋牧霜话音刚落,钱明就快步进来传话,“娘娘,林太医过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快请进来。”
蒋牧霜对着虞韶挤挤眼睛,“诺,就是为了他咯!害得我天天待在宫里,都无聊地长草了。”
林之焕动作轻柔地为虞韶的手腕铺上丝绢,低眉诊脉,出口的话语却冷冰冰,“蒋才人若是嫌臣麻烦,不如另请高明。莱东栖霞谷的白氏子弟,在解毒之术上颇有造诣;京城的张氏医行,亦是世代传承的医学世家……”
“好啦好啦,林太医,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的这条小命,可就全仰仗您这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了!什么白家、张家,先不说他们在解毒上的本事能不能与您相提并论,就他们那苦得能让人掉眼泪的药丸子,我可是一口都咽不下去!还是林太医您亲手制作的糖丸,最适合我了!”
“不就是来京城嘛,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还让我认识了阿虞呢!”
虞韶讶异地看看林之焕,糖丸?还有这种东西,怎么偏偏自己天天喝的安胎药,苦得让人难以下咽!
林太医看着风轻云淡的模样,居然还搞区别对待?
“美人脉象,稳健有力,跳动有序,是气血充盈之兆,微臣再为安胎药中增减一两味药材……”
“小林太医,”虞韶止住了林之焕的话,“既然牧霜都能有糖丸,送来猗兰宫的安胎药,能不能也别弄得那么苦了?我本没什么害喜的症状,被这苦药汁子都快灌得没胃口吃饭了。”
蒋牧霜当即为虞韶撑腰,“小林太医,你快研究研究啊!怎么进宫了之后,你这服务病人的态度反而变差了呢?”
林之焕薄唇微动,冷着脸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对着蒋牧霜瞪圆了的眼睛,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微臣会回去试试。只是……美人有孕之身,本就该控制糖和糕点的食用,微臣会尽力降低一些汤药的苦涩,只是糖丸怕是不合用。”
虞韶却已经很满意了,“只要能少苦一点儿就成!本小主都不嫌弃的。”
蒋牧霜看着林太医领着药箱行礼告退,一袭青衫,步履从容地走在宫墙之间,被阳光一衬,倒挺好看。
蒋牧霜摇摇头道:“林太医进了京城之后,衣裳是越穿越讲究了,可怎么他做糖丸的技术,却大不如前了呢?”
虞韶心中暗笑,制作糖丸要的可不只是医术,更难得的是为之花费的时间和心思,牧霜这姑娘啊,还压根没开窍呢!林太医方才微红的耳根,真是可惜红给木头看了!
第35章
夜幕如墨,星河低垂,虞韶躺在猗兰宫宽阔的床榻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天气已经初夏,春天宫女种下的海棠花已经花团锦簇地开着,随着夏夜的微风传来淡淡的芬芳,耳边偶尔还能捕捉到一两声从碧纱窗外传来的细微而清脆的虫鸣。
春意未尽,初夏将至,万事万物都在生机勃勃地萌发,可虞韶枕着青儿的药枕,却莫名觉得有些冷清。
“水……”
松声揉着惺忪的睡眼端着茶盏进来,她年纪比竹影小上几岁,脸儿圆圆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柔声问:主子,温水来了。您近日似乎总是难以安眠,可是心中有什么烦忧之事?”
虞韶对着松声真诚而担忧的双眼,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如何对松声倾诉呢。
“无妨,或许是中午的时候睡了太久,晚上便有些睡不着了。你且退下吧,早些歇息,莫要因我而累坏了身子。”
松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是,主子。那奴婢先行告退,您若有需要,随时唤奴婢便是。”
随着门扉的轻轻合上,松声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而虞韶则继续躺在床榻之上,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心绪纷乱,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夜间睡不好,早上自然起得更晚,吃了早饭被竹影扶着,钱明和吴嬷嬷陪同,在猗兰宫的小花园里散了散步。
并非御花园中的景色平庸,只是宫中人多事也多,赵煜不在京城,而自己一个宫人上位的妃嫔,身后除了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便是空无一物。虞韶不惮于拿自己冒险,只是如今有了孩子,却也为了小家伙谨慎地打算起来。
钱明笑着为虞韶说这些宫中的趣事,便想让她开怀多走几步,可是虞韶只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些手脚发软,额头也渗出微微的汗水,吴嬷嬷见状,连忙扶着人坐下了。
虞韶锤了锤酸软的小腿,自嘲笑道:“真是奇怪,自打怀上了这孩子,我竟是愈发变得娇弱起来。不过是短短两三步的路程,竟也让我累得气喘吁吁,平日里也总是懒洋洋地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吴嬷嬷站在一旁,手中拿着帕子,细心地为虞韶擦去额间的细汗,眼中满是慈爱与疼惜:“主子肚子里还怀着小主子呢,两个人的重量确要主子一个人受累,自然要更辛苦些。”
虞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轻轻摇头。“我这才刚刚满三个月的身孕,就已经是走两步歇两步了。若是真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岂不是得挺着个大肚子,走到哪儿都得靠人抬着?想想都觉得好笑。”
吴嬷嬷便笑:“所以啊,老奴才一直劝主子您,每日都要尽力逼着自己走动走动。这样做,一来是为了锻炼身子骨,免得日后生产时太过艰难;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孩子养得过大,到时候吃苦的可就是主子您了。”
虞韶温柔地摸了摸小腹,“这小家伙可是我的血脉骨肉,暂且为了她先受着点儿累吧,等这个小坏蛋出来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这小家伙让爱妃如此辛苦,便是朕也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呢!”
虞韶猛地抬头,目光中闪烁着惊喜,随即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皇上!您……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最快也要后日才回吗?”
她起身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身后站着的吴嬷嬷和钱明都被吓了一跳,两人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来,想要扶住虞韶,生怕她有个万一。而这时,赵煜也已经大步流星地匆匆赶到虞韶身边,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焦急,刚想伸出手去扶她,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袖口还沾着些许尘土,恐怕会弄脏了虞韶的衣裙,更怕惊扰到了她。
赵煜收拢了手指,在掌心轻轻攥了攥,不再上前,反而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方闻凑趣地上前,为自家皇上卖好:“皇上心中一直担心着美人,本来往常都是跟着銮驾缓缓回宫的,可这回为了早点见到您,皇上竟是一路快马加鞭,这才赶在今天就回了京城呢!”
赵煜用手抵着唇轻咳一声,“方闻,还不快去给朕备水沐浴。”
方公公便堆着笑,脚步轻快地先去了。
虞韶望着赵煜,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男人却动作微顿,避开了。
这一避,如同细针般轻轻刺入虞韶的心房,将她原本盈满的喜悦瞬间刺破,漏了个干干净净。她有些委屈地抬起眼睛。从前能忍下的心事,如今却脱口而出,“皇上怎么了?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竟叫皇上不耐烦与臣妾接触?”
赵煜被她曲解成这样,又是无奈,又觉得心疼,虞韶明明是这样好的姑娘,遇上什么事,却总是反思自己的不足。而他,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她的夫君,却未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与依靠。甚至知道如今,都未能将上次在马场陷害虞韶和孩子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不,阿虞,你误会了。”赵煜轻轻摇头,望着虞韶的目光充满温柔与歉意,“朕只是觉得自己一路骑马回来,身上难免沾染了尘土与汗渍,唯恐碰脏了你。朕虽是天子,但除去身份,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在心上人面前,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干净体面。阿虞,你就宽容朕这一次吧。等朕沐浴之后,再……再来抱你,可好?”
花言巧语,还心上人呢。那这三宫六院,皇上心上站的人也是太多了点儿!
心中腹诽着,但初夏的暖风还是不知不觉吹红了虞韶的面颊,她别过头去,嗔怪道,“皇上就知道说这些好听的话哄臣妾开心,不过……”
她向着虞韶走近两步,不由他反抗,紧紧将他的手掌握入了两手之中,摩挲着他掌心略显粗糙的薄茧,“臣妾才不嫌弃皇上呢!”
赵煜被虞韶的笑靥晃得脑子晕晕乎乎,被人牵引着进了内室,绕过屏风,被袅袅的水汽铺了一脸,赵煜才猛然回过神来,松松握住虞韶就要来为自己宽衣的手,目光沉沉,“朕自己来就好。”
虞韶却眨了眨眼睛,忽然踮起脚,蜻蜓点水地在赵煜面颊上落下一吻,笑着说“皇上当日在紫宸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呢……”她软软地拖着尾音,像是小钩子一般撩拨着赵煜的心弦。
赵煜靠着屏风,偏过头去轻喘几下,甚至避开目光不敢看虞韶,近乎哀求地低声道:“阿虞,别闹――”
虞韶的指尖却不听话,挣脱了本就不紧的束缚,如漂浮的羽毛一般轻轻落下。
赵煜咬紧牙根,闷哼一声,紧闭着眼,颈侧的肌肉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显露出淡淡的青筋。
虞韶的耳尖也滚烫得发红,她抿着唇,却不舍得放手。这是天下之主,高高在上的帝王,可是如今在自己手中,却显得格外的脆弱,这是她为数不多能以俯视而冷静的目光。看着赵煜沉沦,沉沦。
指尖擦过浅淡的疤痕,赵煜将背后的屏风都碰歪了几分。
“阿虞,不――”
“怎么,皇上不喜欢吗?”
虞韶却歪着脑袋,仿佛单纯只是关心他的旧伤,“可是臣妾却觉得小林太医的祛疤膏看起来很不错,瞧,皇上的旧伤都淡了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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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沐浴完之后,换了一身新衣裳。虞韶走入花厅,看看依旧红着耳尖,在内室假装翻开书册的赵煜,眼底划过浅淡的笑意。对着布菜的宫人吩咐道:“都退下吧,晚膳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只留下方闻公公就好。”
方闻才刚赶去紫宸殿将皇上回宫的事情安顿下去,又急匆匆赶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想起皇上平日的习性,方闻深知皇上向来偏好清静,不喜铺张,更不习惯身边总是前呼后拥,他也不觉得有异,答应下来。
虞韶看着脚步悠然,“正巧”晃到花厅来的赵煜,几乎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只能端起宫女送来的安胎药略作遮掩。
苦涩的药汁一入口,虞韶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林太医虽然已经改良了不少,但这药哪有好吃的呢?
赵煜当下也顾不得别扭了,接过虞韶一口饮尽的药碗,又赶紧亲手喂了她一颗解苦的梅干,“林太医上次来怎么说?这安胎药一定非喝不可吗?若是换成药膳温补着行不行?”
虞韶喝完药。仿佛灵魂也跟着出窍,软绵绵地任由赵煜扶着,“林太医上次说,还有十八天,三个疗程才算完呢。”
“我可以的,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