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坐在宫中,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她心中猛地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莫非……太后此举,竟是为了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厉起来,胸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好一个太后娘娘,她竟是想要将自己当年使用过的那些阴狠手段,再让自己的侄女再用一遍吗?
虞韶不禁感到一阵心寒。若是真的生下了孩子,自己这个娘亲又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是在生产之时被“善解人意”地送走,还是在孩子降生之后,被悄无声息地折磨至死,最终香消玉殒?
不!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这是她的孩子,谁也无法从她身边再一次夺走骨肉至亲!
“在想什么呢?怎么蹙着眉头,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似的?”
听见赵煜的声音,虞韶连忙起身,快走几步投入男人的怀抱,“臣妾正发愁呢,皇上最是英明,快帮着臣妾想想办法!”
她的耳侧贴着赵煜的胸膛,静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是啊,曾经有过丧亲之痛的可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爹爹苍白的手掌,姐姐带着血痕的脸庞直至今日,依然时常成为自己摆脱不了的梦魇。在太后手中香消玉殒的太妃娘娘,会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让赵煜在紫宸殿的龙榻上辗转反侧,锥心刺骨?
第38章
“怎么了?”赵煜抬起手轻轻在虞韶眉间揉了揉,“你如今怀着孩子本就辛苦,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和朕说说,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虞韶闻言,嘴角勾勒出一抹歉意的微笑,轻轻抿了抿唇,“哎呀,是臣妾太过夸张,让皇上您误会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让人烦心的事。
今日太后娘娘召见臣妾去慈宁宫,太后娘娘和吴姐姐和我说了许多体贴的话。娘娘还亲自给我指了南山行宫的沉光院。
我心中实在感激,又惭愧,之前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太后娘娘恐怕不太喜欢我这样的出身。又疑心吴姐姐会因为从前郑美人的事情,与我有了隔阂。如今看来,竟全然是我庸人自扰,白白辜负了太后娘娘与吴姐姐的一片好意。
眼看着夏日将至,太后娘娘的寿诞在六月底,而吴姐姐的生辰又在七月初。臣妾虽然早早就备下了贺礼,但如今想来,总觉得还缺了几分真心与细致。吴姐姐那里,倒是方便询问她的喜好,以便调整贺礼。只是太后娘娘那边……”
虞韶微微蹙眉,显得有些为难,“臣妾实在不好意思拿这样的小事去打扰娘娘。因此,臣妾想斗胆问问皇上您的意见。听闻太后娘娘礼佛之心极为虔诚,不知皇上觉得,是臣妾亲手绣上一副佛经以表心意更为妥当,还是让人寻一座白玉观音,以彰显娘娘的尊贵与荣耀更合适些呢?”
赵煜神色微顿,旋即展颜笑道:“你有心了。母后最爱白玉高洁,朕看来倒比单纯的经书绣品要更符合母后的喜好些。”说着冲侍立在外的方闻招招手,朕记得,前不久云南知府刚给朕进贡了好几尊玉观音,其中不乏翡翠与白玉的精品,你明日便去挑几件最好的送来给昭美人选一选。”
虞韶闻言,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神色,轻声道:“明明是臣妾要送给太后娘娘的生辰礼,如今却要让皇上破费,倒让臣妾占了个借花献佛的便宜。”
赵煜轻轻揉了揉掌心中握着的虞韶的柔荑,声音温和:“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孝心和朕的孝心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能让母后开怀,便是最好的了。”
说着,他将虞韶温柔地搂入了怀抱之中,语气中带着几分半开玩笑的抱怨:“好了,如今就咱们两个人,不说旁人的事了。每次来你这猗兰宫,不是广明宫的蒋姐姐,就是司花署的青儿来找你,如今竟然又多了个吴姐姐,越发让朕心里吃味了。”
虞韶故意伸出手,在鼻尖轻轻扇了扇,脸上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难怪呢,臣妾说今日宫里怎么一股醋酸味,原来是皇上您打翻了醋坛子。”
赵煜低下头,含笑擒住了喋喋不休的红唇,“伶牙俐齿,朕却非要见识见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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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赵煜轻轻地侧过身,目光温柔地落在枕边人的睡颜上。他的指尖轻轻勾着虞韶耳边的青丝,手背眷恋地、轻柔地在她熟睡的面颊上蹭了蹭,生怕惊醒了她不敢再用力。片刻后,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披上衣袍。
方闻早已在外等候多时,见皇上起身,连忙上前伺候,梳洗完毕迈着小步子跟在赵煜身后朝紫宸殿走去。
刚走出猗兰宫的宫门,赵煜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对身后的方闻吩咐道:“方闻,你速派人去查一查昨日阿虞在慈宁宫与太后都谈了些什么。朕要知道她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不得有任何遗漏。”
方闻闻言,心中微微一凛,连忙应声领命。皇上在宫中最忌惮的莫过于慈宁宫,昭美人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更不放心。
赵煜眉头微皱,继续说道:“对了,之前玄衣卫不是查出来吴家大房的长子,竟然是三房小叔和大房的寡嫂生下的私生子吗?这件事朕一直记在心里。既然太后和吴婕妤在宫中过得如此悠闲,倒不如让她们有些别的事情做。
朕看她们大房的二少爷倒是个难得拎得清的,又难得是举人出身,虽然只是庶出,倒是比她们吴家那些满脑肠肥,在朝廷里尸位素餐的嫡出公子们要更得用些。他不是一直想要袭爵吗?朕便顺水推舟,帮他一把。”
“那送去猗兰宫的玉观音那边……”方闻征询地望着赵煜。
“还是送最好的过去。阿虞性子单纯,她年少而孤,又多年漂泊,长辈对她好上一些,她便牢牢将旁人的恩情记在心中。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识人辨人的能力,她有的是时间满满体会。如今她孕中辛苦,朕怎能忍心让她再为琐事忧心,为人情冷暖而烦恼?”
“是,奴才明白了,皇上放心。”方闻低头应是,心中咋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宠妃,但没见哪个先帝和自家皇上一样,恨不得帮昭美人将万事万物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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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宫中,虞韶睡了个饱。才用完早膳,蒋牧霜和紫宸殿送观音的人前后脚都到了,虞韶便拉着蒋牧霜一块儿挑选起来。
蒋牧霜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一件一件看得认真,赞叹道:“早就听闻云南盛产优质玉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瞧瞧这温润的成色,再看看这精湛的雕工,简直是浑然天成,我看着样样都好!”
“从前,我和兄长们在漠北征战时,也曾收缴过那些漠北部落王爷、大汗们的珍藏。但说实话,和宫中的这些贡品比起来,那些漠北的珍宝就显得逊色多了。漠北人虽然金银珠宝众多,但纯度不高,样式也不够精巧。即使带回京献给皇上,户部转手卖出去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多剿几匹汗血宝马回来配……”
“咳咳咳!”话音未落,虞韶便轻轻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掩着嘴,眼神中带着几分警告与提醒。她低声对蒋牧霜说道:“宫人们还在旁边呢,咱们说点别的吧。”
蒋牧霜尴尬地捏捏手指,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之中,又说了些在漠北习以为常,但是对于京城的女眷们来说过分开放的话。一旁站着的杏儿,也使眼色示意她注意言辞,那模样几乎要把自己弄成个斜眼了。
虞韶也加快了挑选的速度,不多时就选中了一尊羊脂玉的塑像,质地温润,堪称珍品。
紫宸殿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抱着选中的玉观音缓缓退下,随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蒋牧霜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她转头看向虞韶,好奇地问道:“我刚才瞧着那件翡翠拈花的造像,无论是色泽还是雕工,都显得尤为精致,你方才也盯着它看了许久。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一件作为送给太后的寿礼呢。”
虞韶笑笑却不搭话,她又不是真心想要给太后送什么寿礼,只不过是拿捏个由头既能试探皇上的心意,又能借帝王之力为自己多一份保障罢了。那样好的翡翠观音,预期送给太后让她转手赠给承恩公府那些纨绔恶少,还不如放在紫宸殿的小库房中呢。
正说着,林之焕拎着药箱进来给虞韶请安。蒋牧霜当即不再计较选寿礼的事情,冲着虞韶眨眨眼睛。
虞韶轻轻含笑点头,朱唇微启,作口型无声道:“拜托姐姐了。”
林之焕低着头,入目只有女子精致的裙摆,自然也没看见二人之间的一番眉眼官司。
他习以为常地给虞韶把脉,而蒋牧霜也正如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闲不住要与林之焕搭话:“林大夫,你之前说年少时曾经在江南行医许多年,那你有没有去过浔阳呀?阿虞的家乡就在那里呢,她和我说那儿有荷叶田田,小桥流水,还有一种极清香的野草,用来做菜却最是美味。可惜阿虞离开家乡的时候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我从小就在漠北长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了,对南方最是好奇,不知道这些林大夫有没有见识过?”
“浔阳。”林之焕叠起巾帕的手微顿,旋即声音也低落下去,“微臣行医时的确去过,不过,当时微臣去的时候,正逢几年前南方几年一遇的水灾,浔阳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微臣满目都是哀鸿遍野的病人,整日忙着治病救人,倒是没有机会一睹江南的美景。”
“原来那个时候,林太医也在浔阳……”
林之焕眼睁睁看着一滴泪珠落在自己眼前的地毯上,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晶莹。“小主,您……”
蒋牧霜也急了,连忙用袖子给虞韶擦眼泪,“阿虞,你怎么还哭了?”咱们之前商量的可没有这一出啊!
虞韶用帕子按着发红的眼角,却努力挤出安抚的笑容,“让林太医见笑了,当年浔阳水灾,我和家人失散……后来又来到京城。想起旧事,有些伤心罢了。林太医说不定当年还在江南救过我的亲人呢,如今又护我孕中平安,是我该好生道谢才是。”
第39章
“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天经地义之责任,小主如此抬举微臣,微臣心中实在惶恐,愧不敢当此赞誉。”林之焕微微垂首,坐姿与跪姿之间,君臣礼数分明,这本是为了彰显上位者的尊贵与威严,而此刻,却也让虞韶难以窥见林之焕的真实情绪与反应。
“小主当前身怀龙裔,更是万金之躯,情绪的大起大落实为不宜。微臣稍后便精心拟制一份药膳方子,帮助小主平心静气,舒缓思绪,确保龙胎安稳。”
林之焕顿了顿,又道:“至于浔阳水灾之旧事,虽已时隔多年,相关户籍资料亦多有散佚,但小主若心中仍有挂念,不妨派遣可靠之人前往江南一带查探,或许能有些收获。至于微臣,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不过是一介微薄医者,恐怕并无能力为小主分忧。”
果然,林之焕还是那样谨慎,虞韶不过是随意落下一手棋,并不急于一时。只擦干眼角的泪珠,对着林之焕带着歉意道:“今日因提及过往之事,情绪失控,在林太医面前失态,实在抱歉。”
“娘娘言重了。”
林之焕诊完脉,虞韶也没有将人多留,依旧着钱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小药童背着沉甸甸的药箱,紧跟在林之焕身后,见他眉头紧锁,不禁好奇地问道:“师父,徒儿观昭美人的脉象平和,与往日无异,为何您却面露忧色,似有难解之惑?”
林之焕轻轻摇头,解释道:“我之忧,并非源于昭美人的脉象本身,只是……只是想着昨日看过的一页医术,在琢磨问题罢了。”
小药童点点头,不疑有他,自家少爷从小就是个医痴,谁人不知?
林之焕心中却隐隐不安,和一眼就能看透的蒋牧霜不同,昭贵人虞韶外表温婉无害,但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如同被薄雾笼罩的湖面,让人难以窥其真实想法。今日她突然提及浔阳水灾的旧事,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昭贵人又想让自己做些什么?是想要借江南旧事,和自己这个太医拉近关系,好从自己手*中套出些药物吗?砒霜,朱砂,红花,这是后宫内宅斗争之中最常见的几种罪魁祸首,但是除此之外,若想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健康上出些“问题”却有的是法子。
只是,后宫斗争,真的会是昭美人最终的目的吗?
林之焕摇摇头,罢了多思无益,只要自己能坚守底线,无论昭美人说什么都不答应就是了。
猗兰宫中
林之焕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门之外,蒋牧霜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虞韶的手,急匆匆地步入内室。她迅速找了个由头,将屋内的宫人一一打发出去,确保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随后,蒋牧霜以食指沾取茶水,在桌面上迅速书写,字迹略显凌乱:“当年在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韶轻轻按住蒋牧霜那因急切而微微颤抖的手腕,眼中满是歉意与无奈。她深吸一口气:“蒋姐姐,真的很抱歉,今日之事,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
蒋牧霜压低了声音,语速快而急切,带着一丝责备,却也难掩心中的关切:“这么说来,你之前跟我提起的,想要去江南寻找护肤养颜的药物,却又不好直接向林太医开口,不过是权宜之计,哄我开心罢了?”
虞韶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对不起……”
“利用不利用的事情,咱们日后再慢慢清算。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会轻易胡闹,或是无缘无故欺骗我的人。但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打听当年江南的事情?你若是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呢?”
“姐姐!”虞韶握紧了蒋牧霜的手腕,“这件事情只是我个人的私事,与姐姐无关。姐姐何必……”
“但是我们是朋友啊。”蒋牧霜打断了虞韶的话,从来比男子更潇洒刚毅的人,此刻眼眶都微微红了,“虞韶,你我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共度难关。你不是不需要帮忙,而是担心会连累到我,对不对?”
虞韶刚要反驳,蒋牧霜又是一连串的提问:
“你要查的事情,会影响天下的江山社稷吗?”
“自然不会,只不过是一家一姓氏的私事……”
“那事情的查与不查,会影响浔阳百姓的生活吗?”
“不会,只是……”
“阿虞,你要查的事情,是不是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此生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探究真相?”
这次,虞韶却沉默着没有答话。
“既然与人无害,于己有利,又是你一直以来的执念,我怎么能不帮你?”
“宫中的风气,向来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以往,仗着爹爹和哥哥们在朝中的地位,内务府和尚宫局即便不敢明目张胆地苛待我,但在那些细微之处,疏忽却成了寻常。比如,送来的果子总不那么新鲜,或是将花色稍逊的布料留给广明宫,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你或许不知道,我入宫病了三个月之后,宫中甚至出了偷窃财物的太监,大半的宫女太监,表面上虽不敢有所表露,但私下里,他们早已暗暗地给其他的妃嫔主子们送上银两,只盼能寻得更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