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作乱的手按在一旁,阮念费了好大力才抽回来,哪里还敢跟他抢冰袋。只能默默祈祷这二十分钟快点过去,千万别来人。
身侧的男孩子,捂着捂着,忽然把手里的冰袋微微抬了起来。他低了头,凑近些,仔细看了看,然后很不甘心地自言自语:“怎么越敷,淤青的面积越大了?”
阮念想笑。
“冷敷是没用的,你去弄二斤面粉来涂上去,它马上就不青了。”
祁成也气得笑,“不疼了是吗?刚才是谁嘶嘶哈哈的?”
他笑的时候格外英俊,阮念能看到他的鼻子。高高挺挺的鼻子,有点傲慢、又很可爱,充满英气,比她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任何一个鼻子都好看。
真的很难形容你在一张脸上只能看清楚一个鼻子的感受,阮念越想越觉得变态,正常人都会被吓到,只有她这样愉悦。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笑什么那么开心?”
她哪里能跟他解释得清,只好转移话题,“哎,你不打下半场了么?”
篮球赛还在继续,正是自己害得这个人不能上场,阮念惊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不料对方只是静静注视了她几秒,然后“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你不看了,我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想这么说的,祁成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篮球,他真的没想到心里会忽然蹦出这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间仿似停滞的一瞬间,女孩子忽然‘呀’的一声惊呼,“你不冷吗?”
阮念这才注意到,这人还穿着打篮球的那一身球服,上衣露着胳膊在外面,下面只有一条运动短裤,和里面露出的黑色紧身弹力裤的边边。这一身,根本连这阴冷冷的冬天的一根手指头都抵挡不住。
“天冷,你赶紧回去穿衣服吧,我没事了。耽误你打球,不好意思,谢谢你。”
祁成却并不动,他侧过头看她,看她伸过来准备接那个冰袋的、白皙纤细的手,然后攥了一下她的手指。
“咱们俩谁的手比较冷?”他说。
阮念被他烫得连忙缩回去,心道难怪。难怪他在场上跟个疯子似的,果真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然后她问了一个思考了很久的问题。
“你究竟是打什么位置的?”
祁成挑了挑眉,“得分后卫。”
阮念心悦诚服地点头,“怪不得满场跑。我还以为前锋、中锋、后卫都是你。”
“疯子么?”祁成一双深眸微挑,邪魅轻勾。
阮念无地自容,“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你听见了?”
祁成不说话,只是歪头瞧她,脸上写满了无语。
阮念冥思苦想,终于找到理由,“你们明明都占那么大优势,还拼命压着我们班打做什么呢?我们班都没人会打篮球,晋博宇那两下子都能当队长,就知道了。反正都是你们赢,何苦把别人欺负得那么惨……”
她说得合情合理,明明是在抱怨,却又像在撒娇,祁成捂在那冰袋的手就是一动。
“你说那个细……晋什么的,怎么样?”
“晋博宇?就是你防守的那个啊。他其实不常打篮球,他就是个子高,被体育委员拉上去充数的。”阮念不满地总结道,“你差不多就行了,还把人家怼成那样,都不觉得过分么。”
她是长了眼睛的。没瞎。祁成欣慰地想。
“你跟他很熟?”
“他是我同桌啊。”
“没别的了?”
“什么别的?”阮念被问得莫名其妙,“我们还分工整理压轴题什么的。”
他笑了。
感觉这阴霾的寒冬瞬间变幻成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无比惬意。
“阮念,我喜欢你。真的,特喜欢你。”他的拇指轻轻捻着那个冰袋的粗粝面料,忽然这样说,毫无预兆的。
在这肃静的、无人的、只有寒风从门口呼啸着穿过的、校医院的走廊里,他一只手替她敷着伤、斜过身为她挡着风、清晰而沉缓地,对她说喜欢你。
男孩子前些天的寸头长了些,半遮半挡在额前,锋锐的眉眼期待而忐忑,全部视线投在她脸上,灼灼望着。
阮念愣住;一点点的,全身的血液,从四肢百骸向脸上汇聚。她的心突突地跳,一刻不停歇,人都被震得发麻。
祁成一点也不比她好过。什么都没干,人却快喘不过气。刚刚在篮球场上满场疯跑,也不曾这样没出息。
他从没试过对谁说过这句话,第一次。
在以往的经验里,都是女的跟他说这句话。他也不需要回答,很自然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是这一次换他说,直接就把自己干懵,接下来他还能干些什么,他完全没概念。
她又不给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他更慌。
“我喜欢你。”完全没意识地,祁成又重复了一遍。
就像被人抛到了半空中,地球又恰好失了重力,不上不落,等人审判。
他看到那女孩子微仰了脸,她洁白的鼻尖正对着他,纯净清明的目光投在他脸上,舒眉凝眸,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祁成吗?”
这一天回家的时候,还没进屋,阮念就听到门里传来阮晴银铃般的笑声。
她拖着还在痛的左腿打开门,看到阮志诚竟然也在家。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招呼道,“念念饿不饿?快来吃烧烤。”
饭桌上摆放了一个个外卖的盒子,各色美食,阮晴吃得嘴角都是油,一看到阮念,笑得更欢了。
“爸,今天笑死人了。”
阮念洗了手,来在桌边坐下,挑了辣的羊肉串,“什么事啊?”
阮志诚也被阮晴笑得摸不到头脑,他和阮念两个人都在等阮晴解释,后者真正开心的样子,把身旁的人都感染得心情大好。
阮晴直笑到那两名听众都等不及了,连着催促了几次‘究竟什么事啊’,她才停下来。
她擦了下眼角,“爸,我班有个男生在追我姐。然后今天在体育馆看篮球比赛的时候,我姐把那男生的运动裤给扒了,全校人都笑疯了。”
前一秒还充满了欢快因子的屋子,一下安静下来。
阮晴冰凉抬眸,冷漠对向阮念,唇边溢出一抹嘲讽,边清晰说道,“是吧?姐。我没说错吧?”
阮念的脸,瞬间苍白。
她看到阮志诚震惊地转过头看她,又似问询又似难以置信的,欲言又止。
第14章
阮念嚼羊肉一下咬到了自己的口腔内壁,她用舌头探了探,登时就肿起一个包。
阮志诚还在制止阮晴,“别瞎说”,他虽然说得斩钉截铁的,但是中间不经意还是看了阮念一眼。
这一声毫无保留的维护,让阮念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羞耻感。她也说不清,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就是感觉对不起那么信任她的爸爸。
她放下手里的空竹签子,心里再没了片刻之前的轻松畅意,老老实实对阮志诚解释,“爸,没有。就是我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把那男生运动裤扯下来了。”
说完,她很快补充道“但他里面是有穿着别的裤子的,后来我也跟他道过歉了。”
阮志诚了解地点了点头,问阮念,“你没摔着吧?爸爸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阮晴冷冷‘呵’了一声,“那个男生抱着你,你还在他怀里哭,你俩不知道在哪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教室,这总没错吧?”
阮念恳求一般望着阮晴,希望她闭嘴。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阮念就没让家长为她担过心;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纪律上。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她爸爸已经很不容易了!又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两个女儿。为了你那点恋爱脑的破事儿,不要把家长也牵扯进来好嘛?
“没有,爸,不是这么回事。”阮念望向阮志诚,后者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些挂不住的疑虑,“当时因为他也摔倒了,我也摔倒了,然后刚好顺路,一起去校医院看了下医生。检查了一下。”
阮晴还不肯罢休,不屑地一扬头,“是挺顺路的,抱着,还能不顺路么。”
“阮晴!”阮念厉喝,“你有病吧?”
后者毫不示弱,也从桌边站了起来,“我亲眼看到的,你凶什么凶?”她说着,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手机往桌面上一甩,“咱俩谁有病,阮念。”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食堂的拐角地方。
静谧的小径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生背影,穿着醒目的蓝白色“87”号球衣,公主抱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女孩子一只手搭在男生的肩膀上,脸正对着镜头。
手机的像素太高了,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连那女孩子脸上的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照片里,她怔怔凝望着那个男生,像是凝望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含情蕴蜜。
那一天,阮念费了很大的力,用她十几年来的懂事乖巧、本分老实作保,才跟阮志诚解释清楚。
‘他以为我脚扭到了走不了路’
‘马上我就跳下来了’
‘我俩真的没什么’
‘我跟他都不熟’
阮志诚语重心长地说,“念念,你现在是人生最关键的时期,千万不能分心。爸爸不是老古板,可你今后几十年的前途都在这里,你一定要知轻重。”
这场艰难的对话,最后以阮念做出承诺“爸,你放心,我绝不会谈恋爱的”才得以告终。
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了。阮晴带些歉意地、讪讪把手机收了回去。她扭扭捏捏挪到阮念身旁,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服,可怜巴巴得不知所措。
“姐,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也是担心你,你自己也知道的那个男生很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阮念冷冷瞪了她一眼,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钟指向下午五点半钟,保姆计算着到了时间,把感冒药和温水端到祁成面前,说了声“祁先生,吃药。”
祁成“嗯”了一声,却并没动。他正在手机上打游戏,忙着,一旁陆有川也是风风火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直到又过了十几分钟,一局结束,祁成一抬头,发现保姆还站他沙发旁边。
保姆重新换过温水,看着祁成吃了药,这才离开。祁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回去,一不小心瞄到陆有川的样子,直接被惊讶到。
“你搞什么?”
陆有川透过他严严实实的N95口罩,底气十足地说,“我怕被你传染感冒。”
“那你可以走了。”
“我在这个时候抛下你,还是个人吗?”
“我怎么了?”祁成莫名其妙。
“你不是失恋了么。”
“妈B的。”祁成也被逗笑。
陆有川颇有自得之色,“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他见祁成并不配合,只好自顾自解释起来,“昨天你光着腚追出去……”
“滚。”
“对不起,哈哈,光着膀子追出去的时候,两眼放绿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陆有川边笑边比划着说,“回来的时候跟拆了的破庙似的——没神了,一看就是让人拒了。”
祁成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新闻,抿着薄唇,没说话。
是拒了,拒得还挺干脆的。
昨天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能得到你的欣赏我很荣幸,也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可是我跟你不合适。’
想到这里,祁成自嘲地笑。风水轮流转,以前他经常跟别人说的,现在轮到他自己受着了。
不过这女孩子比他文明、有礼貌多了,他就一个字——“滚”。她还给他留这么大面子,又‘荣幸’又‘感谢’的。
“笑什么呢?失恋了还挺开心?”好不容易被他挖到祁成的一件糗事,陆有川绝不放弃任何一个调侃的机会。
“换一个就行了。”祁成说着,果真在通讯录里找号码,拨通之后说了一句“来MasH。”就挂了电话。示意陆有川出门。
“你行!”陆有川一面穿外套,一面在微信里联络朋友出来,“我还以为你这次好歹动了点心呢。”
动了吗?祁成因为感冒又吃了感冒药,身上没什么劲,也懒怠开车,坐在陆有川副驾上的时候,有些昏昏沉沉地。
好像又回到昨天下午,校医院的走廊上。
她就坐他旁边,上一秒还那么乖的,让他给她捂着冰袋子、还怕他冷着叮嘱他回去穿衣、又怪他欺负人家不会打篮球的,又蛮又娇的,下一秒,整个人周身的气场完全都变了,又冷又硬,就跟这寒冬腊月的天一样。
他央她,‘试一下,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
这个时候,他心里还像九转回廊一般旖旎生动、充满期待。
然后他听到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不想跟你试。很抱歉,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两个价值观不一样的人,根本没有试的必要。’
‘你别说你对我一点感觉没有。’
女孩子答都不答了,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要走。
天很冷,那里又是风口,吹得她白皙的鼻尖都有些泛红。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拉住她,撑着最后的倔强,把尊严都捧给她,他甚至想到承诺说,“不看别的女人,只有你。”
她这才回过头来,恬静望着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可惜你所拥有的,没一样是我想要的。”
陆有川碰了碰祁成胳膊,“到了,下车了。”
祁成睁开眼,打开车门的时候对陆有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等下发个朋友圈。”
陆有川摸不到头脑,“什么?”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因为他从没见祁成发过什么朋友圈——事实上,这个人完全没有什么分享欲,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想要的东西会直接从你手里拿走、不感兴趣的也会直接踢开。
他甚至都不屑于在网上聊骚,因为他只对那些直观的、能摸得到的东西上心。
正想再问清楚,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陆有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就皱了。“追命。”他没接,关了声音键,假装没看到。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走近。
“你不接我电话是不是?”阮晴可怜巴巴站在他身后,两汪碧潭似的大眼睛委屈得能拧出水来。
被当场抓包,陆有川却完全没有尴尬,反倒热情地问她“咦,宝贝儿,你怎么在这?”
因为天降女朋友骤然出现,陆有川喊来的两个N影的大学生小姐姐只好跟在祁成身边,加上祁成自己叫来的彭佩佩,一共六个人,进了MasH的包厢。
这家法国餐厅坐落于市中心一个静谧的花园庭院里,欧式建筑的三层小楼,奢华的巴洛克风格,据说墙上的挂画都是名家手迹。阮晴第一次来,暗自观察,心下赞叹不已,这大厅里面摆的花瓶可能都比她家床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