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的理智让他硬生生顿住,所有的暴虐瞬间土崩瓦解,立马掉头转身180度,就要回自己班的休息区,下半场他要把那只细狗当菩萨供起来。
一下子,因为转身转得太猛了,地上又有水,祁成一个不稳打了个滑。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电闪雷鸣的半空之间,他骤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水是她泼的。
明明可以撑一下的,祁成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啊——”身后好几个女生同时发出惨叫。阮念吓得一哆嗦,然后下一秒,她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球员,四仰八叉跌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
好些人围上来,伸着手要去帮忙,那人却将手一挥拂开别人的好意,坚决不肯起身。
很执着地准备碰瓷。
他的姿势好怪异,与其说是跌倒,倒不如说是仰卧。他大剌剌躺在地板上,屈着两条长腿打开着,然后上半身利用腹部力量微微抬起离开地面,像是做仰卧起坐做到一半似的,半途停下来一动不动,越过两腿的间隙,他浓郁锋锐的眉眼直直盯着阮念的方向,发出灵魂拷问:
“谁在地上泼水?”
铺天盖地的责备如潮水涌来,又有义愤填膺的窃窃私语,“他们一班输不起了么”“好阴险”……
阮念的CPU当场干烧。
不是,她真不是故意的。想这么解释的,可那地面确实也是她弄湿的没错!
这下事情有点大,依着这人不肯起身的架势,阮念怀疑她爸这一个月要白干。人一着急,脑子就有点短路,她连忙道歉,赶过去扶人,“对不……”
‘起’字还没说完,太慌了,冷不防右脚向前一滑,“啊——”的一声,她只觉整个体育馆顷刻间东倒西歪地塌下来,周围所有人都变高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滑倒了,滑倒在她自己洒的水上面。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躺在地上的人,一下跳了起来,他伸出手,想托住她半空中的胳膊,阮念条件反射地自救,也想抓住点什么东西,然后她感觉真的抓住了,柔软的、轻薄的一块面料在她手中,可那面料非但没有阻止她下落的趋势,反倒随着她一齐摔了下去。
周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左腿膝盖了传来重重的钝痛,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才托在了她的胳膊上,制止了她更进一步扯走那块面料的行为。
阮念也来不及顾什么痛不痛的,她看到自己手捏着一条蓝白色运动裤的裤角,被她硬褪到了一条腿的膝盖位置,往下,是一截毛毛躁躁的小腿;往上,她不敢再往上看了。
第12章
祁成看了一眼被她硬扒了一半的运动短裤,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女孩子一动不动的,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她想脱他,也不是不行;祁成竟然有些好笑地想,但不要这么多人吧?
他原本也不是把这种事看得多重的人,更何况里面还有一条运动专用的紧身弹力裤,于是只若无其事地站着,歪头等着看她笑话。
难得拿捏她一回,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机会?
惯会挤对他的!
对细狗就是‘注意安全’,对他就是‘那个疯子’,想到这里,祁成居然坏心思地放开阮念的手,两只胳膊抱臂放在胸前,任凭那可怜的蓝白色运动短裤斜挂在胯间。
“你到底是想脱我还是想给我穿?”他英朗的眸子弯出不羁的弧度,像是泛着涟漪,饶有兴致地低头瞧她,“这不上不下的,难受。”
结尾还扭着,低喑着发出沉糯的音来。
阮念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的脑子里正犹如万马奔腾,被马蹄子践踏得乱七八糟的,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恍惚听到他说‘给我穿’,她才回过神来。
想都没想,她听话地、直直揪着那条短裤的松紧带往上提——她扒下来的,她不能不管人家。
刚刚滑倒,一条左腿还跪在地上,也顾不得自己这是个什么卑躬屈膝的姿势,满脑子只想尽快把那短裤帮人家提上去。
因为着实有点矮,人又不敢抬头看他,这一下子不管不顾的,只听得“嘶”一声。
祁成一下紧紧捏住她造孽的手,痛得咬牙,“卡住了。”
她就狠成这样!不痛不痒的大B斗和小抽抽早已匹配不了她日益膨胀的暴力倾向,直奔他要害而来!
周遭爆发出一阵哄笑,阮念还在执着地往上提,却被那只大手死死握住。
“别,饶了我吧。”祁成再不敢等她提了,再玩下去,人就没了。
赶忙拉开那只为非作歹的小手,自己一撑松紧带,把运动裤提上穿好。然后把女孩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直到此时,阮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熙攘喧哗的四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围了这么多人!华丽宏伟的北体育馆,高瓦数的强光射灯,从四面八方把白光打在地板上、又反射到她眼睛里,晃得人都要瞎了!
“靠!没看出来她竟然这么骚。”唐艳紧几步赶到阮晴跟前,把她从观众席的座位上拉起来。
“你说谁?”
阮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张望,只看到从一堆人里面冲出一个高挑的女生,飞快奔出了北体育馆的大门。
“那不是我姐吗?”阮晴莫名其妙的。
事实上,刚刚那一幕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唐艳注意到的时候就基本结束了。她也没看清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你姐在勾搭祁成。”
阮晴疑惑看了看那一群边笑、边吵闹、逐渐散开的吃瓜群众,然后皱起了眉,她看到祁成跟他们班篮球队长说了几句话,然后也从北体育馆的大门匆匆追了出去。
“我上次跟你说,看到你姐和祁成一起往沙坑那边走你还不信!”
“两个人腻歪得要死,边走边聊、含情脉脉的!”
“你姐那个人,从来都是冷若冰霜,那天对着祁成笑得那一个春心荡漾。”
“还有祁成,第一次见他那么舔一个女的,那天在你姐面前,倒退着走路,一路逗她说话,差点被篮球砸到……”
“够了!”
唐艳还在愤愤不平地控诉,被阮晴厉声打断,“你别瞎说,阮念不是那种人。”
“你别傻了,你姐是学习好,她又不是瞎!对象是祁成的话……”唐艳急得跺脚,“看不出来她那么婊!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追出去看看!”
十二月,初冬的下午,天阴得厉害,抬头一整片灰蒙蒙的,像是笼罩着暗淡的巨幕,天地间缺少华彩,只有执着的寒风纷至沓来,吹到人脸上、手上,像针在扎。
食堂西侧偏僻幽静的小径是个风口,吹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不用等到篮球赛结束,圣腾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都会传遍,高三年级潜伏着一个女流氓。不单扒男生裤子,还勒人家……
阮念用额头抵在食堂侧面的红墙上,真是疯了!这可怎么办。
她连教室都不敢回。
可不可以转学?
所以说,究竟自己错在了哪里?大约,从她准备承认地板上的水是她弄洒的时候开始。
为什么要那么老实?如果她死不承认、拒不上前扶人,就不会滑倒。
或者,就算滑倒了、不小心把人家运动裤拉下来了,也不要那么负责地去帮人家提裤子。她为什么要去帮别人提裤子?!
本来有很多次止损的机会,可是每一步她都做出了最社死的选择。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个办法——阮念想,或许她可以冒充阮晴继续生活下去。
“你没事吧?”
当这一句英朗浑厚的男声从小径另一端传来,阮念险些直接跳起来。她惊惧抬头,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
对方蓝白色球衣上面醒目的‘87’号标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刚做了什么。
“对不起啊,”阮念慌慌张张地说,“是我不小心洒的水,我拧瓶盖,没拧好。你摔到哪里了?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么?还有,我也不是故意那个……”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怎样弥补在全校师生面前给这个男生造成的伤害,只能重复着又说了两遍,“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社死,他更社死。心下再如何尴尬也罢,此时面对这个无辜的受害人,阮念心下的愧疚远远超过了对自己的哀叹。
毕竟,被扒了裤子又被卡住的是人家。
女孩子别扭地、死死揪着她自己的校服冲锋衣下摆,眉眼间的窘迫溢出屏幕。她的脸生得干净,白得透明,两只大眼睛原就美,此时蒙着羞愧的湿意,一闪一闪的,格外脆弱迷人,扎得人心疼。
祁成原本还打算追过来逗逗她的,被她这样可怜而自责的目光紧紧锁着,忽然就感觉那些荤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的校服裤子也湿了一块,在左膝盖上,刚刚跪那一下,被地板上的水渍浸得颜色比周边都要深些。
“你腿没事吧?”他反过来问她。
一提到这件事,痛感神经好像一下子被触发,阮念登时感觉左腿站都站不住了,直打颤。刚刚那一下着实摔得不轻,整个人落下来的重量全压在左膝盖上面,麻木般痛成一片。
祁成见状上前几步,来到她面前整个人蹲跪下来,握住她小腿:“你动一下,看伤到骨头没有。”
被他一碰,毫无准备,阮念就是‘嘶’的一声。
祁成被她‘嘶’得一颤,不敢再碰了,一下撤回手。“去检查一下吧。”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短短须臾间,果决得要命,根本没留给别人选择的空间。阮念正在反应现在是谁要‘去检查’,忽然感觉身体一轻,眼前的食堂三层小楼瞬间倾斜,然后她惊心动魄地发现自己已经被这男生打横抱起在了胸前。
身旁是他有力的臂膀,抬眼间是他尖挺的下巴,阮念惊魂未定,然后下一秒,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她的心都不跳了。
——她居然看见了。
——看见了那男生的鼻子。
他的鼻梁,笔直高挺,从山根处就尖挺着,立体而俊美。
从来,没有直观地、清晰地看到谁。从她懂事起,她看人的脸,全是模糊的。就像一团云雾,随时可以变幻成不同的样貌。
她可以分辨出那个人的哭笑、喜怒、感知他的心情、甚至数出他有几颗痣,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看清过谁的脸。
包括她自己。
她以前一直不知道,在那一团云雾后面,原来人的鼻子可以长得这样好看!直直的、挺挺的,像铅笔、像山峰、像撑起整个世界的桥梁。
被她这样瞧着,祁成连动都不会动了。
又这样近的。又被他抱在怀里的。
她氤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在他脸上,从鼻尖、到眼睛、到嘴唇,就像一寸寸地、热切地、触摸他、喜爱他、磨昵他。
把他整个人都弄得如同腾在云雾里。
他说:“阮-阮,你——”他喉结间上下一滚,生生咽了一口唾沫;因为结巴,自己都说不下去。
第13章
然后,毫无征兆地,那女孩子哭了。当着他的面,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哭,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就只是两串泪水,因为挨得近,祁成看得清清楚楚,纯澈的、晶莹的两串泪水,一下溢出了眼眶,很快地从她的脸颊滚落。
祁成愣住了,慌得一批。他不知道他又怎么她了,也不敢动,也不敢拗她,只能顺着她的力松开手臂,任她从他怀中挣开站回到地上。
阮念很快背过身去,抬手默默擦了一下脸。
祁成下意识也是一抬手,然后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一时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然后他听到自己唯唯诺诺、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送你去校医院。我怕你腿疼……”
坐在校医院外科诊室外面的排椅上,祁成拧着眉冷冷盯着诊室里面那男医生,鼓捣来鼓捣去,弄得他女孩子龇牙咧嘴地疼,最后只给开了一瓶喷雾。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抠抠搜搜从冰箱里掏出一个冰袋。
“不用了,真的没事。”阮念说着,想把自己的裤管放下。却一下又被祁成拿住了。
一个冰凉的,贴上了她的左膝盖,她‘哎’的一声。
“都青了,得冷敷。你忍忍。”祁成用手捂着那个冰袋帮女孩子贴在伤处,“二十四小时内要冷敷,二十四小时后再喷药。”
他说着,朝向诊室鄙夷地瞪了一眼,不知道那人是什么学校毕业的,规培了没有就上岗了?还没他懂的多。
年轻的男医生当然注意到了,不过他不想多事,他知道祁成是谁。为了这份稳定又轻闲的工作,单给二舅家小孙子包红包,他爸就包了五千。他不想这笔钱打水漂。于是他坐在一旁,拿起手机继续斗他的地主。
全当外面这二人不存在。
阮念觉得自己有点发抖。她分辨不清是被那个冰袋冰的,还是坐在这走廊里有穿堂风吹得冷了。
祁成见状,从椅子上站起来,越过阮念,从她右边换到了左边。他侧过身体,挡着风,然后重新把那冰袋敷在她腿上。
阮念把脸压得更低,也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冰的,也不是风吹的,她意识到,是心脏跳太快了。
他离她太近了。
原本两个相邻的排椅就近,他又前倾着身子探过来,她只要一歪头好像就能贴上他的胸膛。她甚至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挟带着从他身后的门口吹进来的冷风丝丝寒意的、凛冽而英朗的、很好闻的的气息。
他的手指润泽修长,每一根都笔直有力,手掌又大,将那冰袋整个捂在手下,手背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整只手蕴含力量感,却只是轻轻的、妥帖地、稳稳覆盖在她膝盖上。
明明有那样强劲的实力,却选择这般温柔地待你。
阮念想,她终于知道阮晴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谈恋爱了。
刚刚,从食堂旁侧的小径上,就非要背她过来校医院。
“再闹我就抱你了。”他的声音原就低沉,又故意悄声细语的,戳着人的神经。
赫然而至的威胁,却又饱含宠溺。阮念说“不要”的时候,自己都被惊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两个字说得那样忸怩撒娇。
他笑了,阔朗的唇吐出柔软的语句,“不怕的,没人看到。”
她哪里肯,最后急得要哭,他才同意扶着她胳膊走。阮念还在执拗,“我自己真的能走。”
“再说一句就抱过去。”
待到医生拿出冰袋的时候,他也是霸道得令人发指。
她说“我自己来。”
他抿着唇认真拆着冰袋的包装,小心翼翼碰着贴在她膝盖上,就只说了一个字,“冰”。
虽然校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根本没什么人,但她哪里好意思一直让人家替她拿着,她还要争那冰袋,男生又来凶她,“不想回去上晚自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