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强撑着呯呯跳的心脏,在渐缓的车速中睁开眼,劫后余生。刚才后排传来那一声闷响她也听见了,怀揣着深深歉意,她微扭了头去看,“池哥哥,你没事吧?”毕竟,人家是来帮她的忙。
刚刚才慢下来的车子,就像猝不及防地、被熊孩子偷摸点燃了屁股的窜天猴,霎时间又飙飞起来!阮念甚至连那个最后的‘吧’字都没说完,整个人被座椅兜着,‘啊’的一声惨叫,就飞上了天!
坐在N艺门口的石墩子上,阮念和池梓楠二人好半天都站不起来。腿软。
如果不是马上要去给阮晴报名,阮念想,她真的会投诉这个网约车司机——的朋友。她寒窗苦读十余载,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大学还没考、考场还没上,险些就被他把命搞没了。
越开越烦躁,祁成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下车的时候一把将头上的棒球帽扯下来,狠狠摔在了座位上。
一大清早,还不到八点钟。除了卖早餐的一家包子铺和一家香馄饨正在营业,其它铺面的门都紧闭着。
路上行人也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不约而同向他和他倚着的银色跑车行注目礼。多是漂亮姑娘,每一只眼睛里的倾慕和向往都能拧出一盆来。
祁成被盯得烦,抛下车子,选了个离很远的街心花园的长椅,坐在那里喘气。
她还特意化了妆。
从来没见她化过妆的。
不化妆也很漂亮;化了妆更漂亮了。妈B的。
这会儿两人干什么呢?
祁成越想越愤愤不安,心下像是一点就要爆炸;偏生不巧,还有一个老头子来捣乱。
花白的头发,自己走路都费劲,还骑着个自行车。颤颤巍巍立在路边,然后从车上一样一样拿东西下来,摆在祁成坐的长椅上。大早上的,不让人消停。
一直摆到祁成近前,一堆破破烂烂。
祁成冷眼看着,他准备跟这老头子打一架。太欺负人了,本来是他先坐在这里的。干什么事都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他就该把那个傻B先拉过来揍一顿再说。
管她高不高兴!
就算她以后再不理他了,也比在这里窝窝囊囊准备跟老头子打架来得痛快。
那老头子果真贪心得很,那堆破烂都已经摆到祁成身侧了,还又从他的破单车上抬了一把折叠椅下来,朝祁成这边走,企图占地盘。
祁成一下立起来,一伸手就夺过了老人手里的折叠椅,他刚想往地上狠命一砸,老头忽然热情洋溢地来了一句,“小伙子,谢谢啊!就摆这就行了。”
不是?
趁着祁成一愣神的工夫,老人颇为得意地絮叨起来,“我今儿赶早儿来,省得被那些溜鸟的给我占了地方。现在外面理一个发,最少也得几十;我这儿五块钱一位,这是服务社会、为老百姓提供便利,他们溜鸟为社会做什么贡献了?还跟我抢地方!我一早占上!让他们抢。”
十分钟后,当祁成从那把一动屁股就吱嘎吱嘎响的陈旧折叠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老师傅放下手里的剃头推子,拿了一柄红色塑料包围的、带把的小圆镜子给祁成。
“你自己瞧瞧,是不是?这小伙子帅的,个儿又高。没挑儿!”
镜子很小,只能照进人脸。镜中的少年理着很短的寸头,本来养了两个月,头发已经长了,额前碎发遮住些眉眼,这一理,又回到了两个月之前,整个眉眼露出来,棱角分明、硬朗的线条,眼神都带着劲。
祁成给老师傅转了五块钱,转回头朝N艺校园奔去。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患得患失的,像个怨妇。他原来是怎么着的?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蹑手蹑脚的。
她凭什么作他的主?他又凭什么要听她的话?归根结底,就是不行!她想跟别人就是不行!管那个傻B是渣男也好、不渣也好,就算他是玉皇大帝转世,都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他想要的,从头到尾,只是她。
她跟别人就是不行!
祁成气喘吁吁跑进N艺校园的时候,几乎一眼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把阮念认了出来。女孩子正从一栋教学楼里走出来,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身材高挑、眉目精致、秀美温婉。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然后四周张望,估计在找那个傻B。
祁成叫了一声“阮念”,她循着声音望过来,怔怔看着他。
似熟稔、又透露着怯生生的试探。
被她这样一瞧,他的胸膛里面像是沸水开着花,想都不想,拨开人群向她跑去。她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也不听她的了!他就是喜欢她、爱慕她!他想跟她谈恋爱、想拥有她!想听她唤他‘哥哥’,这个称呼只能给他。
她不同意,他就继续追她,这有什么大不了?!
阮念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甚至,她都没想过居然还能再一次遇见他。
她从初中开始就在圣腾读书,到现在快六年了,也只见过一次校董的面。完全不抱希望校董还能再来视察一次,所以她做梦也不敢想,还能有机会遇到跟在校董身边的他。
他还是理着很短的寸头,高俊、挺拔,穿着笔挺的、深灰色中长款毛呢大衣,优雅地敞着扣子,里面是一件黑色针织衫。依旧是低调而不失品味的穿搭,典型的职场精英。
阮念有点不确定,但又觉得应该是。她不是多擅交际的人,就连同班同学熟识的都没几个。这种打扮、这种风格、认识的人里面,只有那一个。
N艺校园里有一个湖,湖上有一座桥。
因为今天是艺考报名的第一天,人特别多;桥上有往里走要交表的、有交完表要离开的,拥挤着堆在一处。
就在这摩肩擦踵的人流中,忽然有人‘啊’的一声,紧接着,只见一个身影直直从桥上掉了下去,湖面‘呯’的一声巨响,溅出大片的水花。
“天哪!有人掉进湖里了!”
好消息是:湖水并不深!坏消息是:这是冬天!
两分钟过后,当池梓楠从湖里走上岸的时候,两扇嘴唇都冻得发紫,抖动着怎么都合不上。
寒冬十二月,从水里捞出的冰棍都没他惨,还没走到岸边,就打了三个喷嚏。
“池梓楠?是你吗?这是怎么弄的啊?”阮念也来不及认那旧相识,慌张跑过来确认。
她不知道这可怎么办,这人是来帮她报名的,是阮晴的朋友,人家好心好意来帮助,最后搞成这样。
同时跟在女孩子身后一起过来的男人身形一顿,‘池梓楠’?他不姓肖么?
阮念见他全身都在滴水,想了想,这人身材并不算高,一米七左右的样子,跟她也差不多,于是直接就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你赶紧把湿大衣脱下来,这样不行,先穿一会儿我的。”
池梓楠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知道是怎么弄的?当时桥上人也多,他看到‘阮晴’从楼里出来,就想马上迎上去,贴着桥边走。这时,只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然后就被一股大力猛得撞上来,整个人直直往湖里扎了下去。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全身里里外外全湿了,羽绒服泡了水,沉甸甸地贴挂在他身上,透心凉。
池梓楠的手冻得不停颤抖,试了几次连拉链都捏不住。于是阮念只好动手去帮他脱身上不停滴水的羽绒服,这时斜侧里插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手按了回去。
“你把你衣服穿好,”祁成脱下自己的大衣,忍着嫌弃,披在池梓楠身上,“我的给他穿。”
池梓楠“嘣嘣”地又打了两个喷嚏,才说出一句“谢谢啊。”
“你住哪个酒店?”祁成问池梓楠。
“他家也是本市的呀,为什么要住酒店?”阮念非常疑惑,然后又跟池梓楠确了一遍,“是吧?”
池梓楠抖着点了点头,“世纪城。”
祁成笑了。刹那芳华,校园里被寒冬刮得光秃秃的树枝子都好像透露着盎然的春意。
“你不要然先去这个学校宾馆开一间房吧,洗个热水澡。世纪城太远了,再说你这身也没办法坐车。”
池梓楠不住点头,阮念也觉得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她抬了头望向那个男人,更加确定自己没认错人,有他在,好像再难的事情都不那么难了。他每次总能救她于水火。
到了N艺的校宾馆,开了一个钟点房,四个小时228元。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好在阮念拿了阮晴的身份证、登记开房间。付款的时候她抢着扫了码。
人家是来帮她的,她不忍心袖手旁观。
前台也很体贴地直接就给了最近的房卡,池梓楠跑着去找房间,保洁阿姨跟他在后面一路擦着地。
阮念结好账刚想跟去,却被那‘董事长助理’一下拉住。他看了一眼池梓楠消失的方向,柔声对她讲,“你别去,我再给你单独开一间。”
阮念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一红。人家男生是去洗澡的!她跟着进去算怎么回事?孤男寡女,歧义太多,将来要怎么澄清?
职场精英就是比她这没见过世面的趴猪拎得清。
可是校宾馆也不便宜,阮念急摇手,“不用另外开了,我不用啊,我去给他买点衣服吧。”
不然洗了澡他出来穿啥?阮念暗叹倒霉,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破财的日子。她正在盘算附近有什么便宜又说得过去的店,没发觉对面的男人目光冷了下来。
祁成的脸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眉眼锋锐,原本就是极具攻击性的英俊,一旦带了愠意,更显冷峻。
即便不姓‘肖’,看她急的这个样子,也跟姓‘肖’差不多了。
反正都是来给他扣绿帽子的。
“他的衣服湿了,为什么是你买?”
“他是来帮我报名的啊,我总不能不管他。”
阮念根本没注意到这人的气场变化,很理所当然地答。老实人有时吃亏,并不全是因为傻;总是认为这件事情自己有责任,也是原因之一。
她好不容易回忆起,校门口大约有一家QLU,这个牌子价格还算亲民,好歹买点必须的回来,让池梓楠能回家就行了。
忽然,她看了看面前这男人,“呀”的惊呼出声。
“你冷不冷?这可怎么办?”这人刚才把自己的大衣给池梓楠披上了,所以这么长时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针织衫。
阮念四周看了一圈,方才想到先去池梓楠房间里把别人的毛呢大衣拿出来还给人家。她刚想跑,却又被那人拉住。
“不用拿了。湿了,也没法穿。”他指了指休息区的沙发,“你去坐会儿,天冷,你就别往外跑了。我去买。”
走出宾馆大门的时候,祁成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肺部的热度和这寒风交织在一起,激得人格外有活力,他无奈苦笑。
他为什么要去帮一个陌生男人买内裤?!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那个女孩子只不过轻描淡写地关心了他两句,刚才还阴着的天,一下又开晴了。那片绿油油的草原,倏的一声,不见了!
就被她拿捏成这样!
一个小时后,池梓楠穿着一身崭新的QLU、提着他自己的旧衣服,感激涕零地跟那位帅哥挥手告别。
这真是好人啊!不单帮朋友免费开网约车,还白送乘客这么贵重的礼物,要还他钱都不要!世界上的有钱人如果都这样有担当,和谐之花将会开遍祖国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真是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阮念眨着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眸间流盼生辉、满是欣赏,柔情蜜意在怀,祁成从来没被人瞧得这样熨帖、舒坦。
他抿着薄唇,也舍不得打断她,像是贪婪的狗熊享受蜂蜜,乐悠悠等着她继续。
“那个,”女孩子又害羞,“那些衣服多少钱,我还给你……”
“不用,”祁成心满意足地说,然而,他忽地顿了一下。
这一下的停顿,足足让他庆幸了整整一辈子那么久。
原本,依着他素来的习惯,他想说的是‘不用还钱,你做我女朋友,我的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在临出口的一刹那,他停住了。
这句话,一百个女孩子里,有99个可能听了会高兴地跳起来,可他知道,她是另外那一个。
他跟她从来没有谈过钱的问题,他从德国给她买的那件80多万的礼服,到现在还压在他自己的衣帽间里。
可他就是知道,在她的爱情观里,钱永远不可能排在前面。
阮念见他拒绝,哪里肯答应,“那不行的,这笔钱不该你花的啊。”
“你前次不是请我吃饭么?就算扯平了。”祁成又想到她借给他的那张餐卡,唇角就勾出一个柔和的弧度。那箱椰汁,他到了德国才喝完。
提到那八十块钱,阮念也笑了,她想,好吧,以后她总有机会把这份人情还给他。
“你从德国回来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