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考大学要报考什么专业了吗?”
“我想学车辆工程或者是能源与动力工程。”
祁盛尧很惊讶,就连祁成都从前排回过头来。
“你一个女孩子,要学那个做什么?”
提到这个,就像扔了一颗吸铁石到钉子堆里,一下子就打开了阮念的话匣子,“做新能源汽车啊。其实我也在犹豫是搞无人机还是新能源汽车,也想过要报机器人或者自动化的,但是后来想了想……”
她说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那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用着如出一辙的诧异的目光盯在她脸上。这才反应过来,人家问她‘要学那个做什么’的意思,根本不是问她‘要做什么’,而是问他‘做什么要学’!
然而这个原因更难解释,想要说清楚,必须得从十八世纪六十年代英国工业革命、或者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说起!
阮念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人家大公司的董事长对她的人生规划当真那么关心,于是尽量简练地总结了一下:
“我觉得一个国家只有工业强大、国力才会强。而我刚好物理和数学比较好,所以我想以后去研究新能源汽车。”
祁盛尧侧目,目光停驻在阮念脸上,审视了大约有五秒。缓缓点了点头,“后生可畏,不让须眉。”
他想到前次去圣腾的时候发生的那个小插曲,终于明白那个老师在一堆学生中特意指出这个女孩子‘是年级尖子’的用意了。
学习好、聪明的人,可能并不罕见;能有这份情怀的,却不多。
或许只是少年意气,或许在经过生活的磨砺之后,她也会追名逐利,但在这个年纪上,曾经坚定的情怀,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过。
祁盛尧看到他儿子一脸的不可置信,登时感觉自己生了一个南瓜出来,他指着祁成对阮念说,“你以后多帮帮祁……”
祁成“咳咳咳”的几声,挤眉弄眼的。
祁盛尧无奈放下手,扭回头去,“多帮帮那个……‘姓肖的’!”
阮念觉得这二人莫名喜感,也笑了,“他很厉害的,用不着我帮。”
祁盛尧来了兴致,“他哪里厉害?”
他以为女孩子只是‘情商高’,在奉承,不料阮念很认真地说,“前次我朋友掉到湖里,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作为一个走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的大企业董事长,祁盛尧见过的‘情商高’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他看得出来这女孩子是真心在赞叹,满眼倾慕,而对象正是他儿子。
一种为人父的自豪感油然而升,不料下一秒,他听到阮念继续说道:
“肖其宗很冷静,马上反应过来,把一切挽救措施都安排得很周到。”
祁盛尧一脸惬意瞬间烟消云散,他这时才知道他儿子的全名叫‘肖其宗’!这兔崽子是很有些能气死爹的天赋在身上的!
第30章
这一年的春节,过得很不一样。阮晴不在家。
她走的时候跟阮志诚说是去一个艺术类的冬令营,营费10000,又要了3000元的零用钱。
阮志诚当时也没觉有异,直到大年三十,这个女儿还不回来,才察觉出了问题。
再艺术的冬令营也不可能延续到春节期间的。
他给阮晴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跟同学出去旅游了’。问她‘去哪了’,她说‘好几个城市’,问她‘跟谁去的’,她说‘你也不认识’,再问,电话就挂了。
阮志诚被气得好些天都说不出话来,上火,喉咙都是哑的。
整个春节,家里都笼罩着十分压抑的气氛,即便阮志诚硬打精神,可父女二人依旧常常相顾无言。大年三十,看春晚,越看越没意思。
阮念坐在沙发上剥小桔子,因为桔子皮上的汁,把手指头弄得粘粘的。阮志诚把茶几上另一端的湿巾盒子递过来给阮念,他一伸手,从灰色毛衣的袖口露出了里面白色衬衣袖子的一个边边。
带着暗黄的、黯淡污渍,落进了阮念的眼里。
让人看得心酸。
阮志诚的公司虽然很小,但事情却不少,所有的业务压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维系客户、进货渠道等等。为此他几乎每天都有应酬。工作本来就忙,回到家里,也没舒服到哪里。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两姐妹拉扯大,他自己却连个能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爸,你有没有考虑再结婚呢?”阮念问,“如果有合适的阿姨,我不反对的。”
阮志诚有些意外,眼中升起异样的注视。他完全没料到女儿能主动跟他说起这件事。
阮念一看他的眼神立时就明白了,于是又确定了一下,“我和阮晴还有半年都要上大学走了,你自己一个人会孤单的。如果有人照顾你,其实也挺好的。”
跟阮志诚的‘女朋友’见面吃饭的日子约在了大年初八。
而这位‘女朋友’就是阮志诚公司的会计。
阮念即便一早问了些信息,但见面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那姑娘也就只比她大几岁的样子,虽然模样并不很出挑,但在假睫毛、眼线笔、粉底加定妆喷雾和哑光唇彩的加持下,还算是个美女的。
“我叫你马姐姐,可以吗?”这真叫不出‘马阿姨’。
那姑娘很是八面玲珑,立刻挽着阮念的胳膊入座,热情又熟络,“当然好了,听说念念学习特别好,我们公司里同事都羡慕得不得了呢。”
阮念被带到位子上的时候,闻到这马会计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她知道,应该是很贵的牌子,并不是那种廉价的香气,但味道太浓了,跟不要钱似的,不知道喷了多少。
坐下后,马会计又帮她张罗湿毛巾、又给她要饮料,末了,还亲自给她倒。
搞得阮念很有些不好意思的,马会计却还边忙,边赞叹。
“念念长得真漂亮。”
“一看就是可爱的女孩子。”
“你们学校一定很多男孩子暗恋你吧?”
她说着,倾过身子靠近阮念,忽然拉低了声音,亲昵而熟稔地问她,“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可以偷偷告诉我的。绝对保密!”
阮念完全不知道如何答话。她不是顶会跟人交际的女孩子,整天跟书本打交道的时候居多,面对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见面就这样热情的陌生人、又谈到这样隐私的话题,拒绝又怕不礼貌、回答她又不愿意。
于是只能假装没见听问题,尴尬地笑笑。
看着那忙碌的身形,和那双握在雪碧瓶子上的手,她不禁陷入深思。
那双手,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手没错,但颜色黯淡、质地粗糙,细纹很多,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就干活、而且是干体力活的手。
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阮念觉得这句话还挺有道理的。
一对粗糙的手,绝对不仅仅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这双手所代表的、你的原生家庭背景、你的生活经历、你走过的苦难和艰辛,都在你的性格和处事方式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看到马会计的这双手,阮念眼前好像自动就浮现出了一间破旧昏暗的屋子、和一堆需要劈开的木柴。
她想起昨天阮志诚跟她说‘马会计有两个弟弟还在上学’的话,当时她甚至还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他们如果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都是同龄人,我们以后肯定好沟通’。
当时阮志诚望向她的眼神就有点欲言又止的复杂。那时候阮念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两个弟弟’的份量!
看着马会计在饭桌上忙来忙去的,阮念忽然就有点心疼她。同时,更心疼她爸。
她不能说这个马会计不好,事实上这个年轻的女性已经很竭力地在表现热情和善意了,甚至有些用力过猛,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很强烈的目的性——让她同意接受这个后妈。
对于一个大专学历、家庭条件不好、每月收入4000、还有两个弟弟需要帮扶、长相要靠化妆或医美才勉强算得美的姑娘,阮志诚这种四十几岁、性格平和、身材长相周正、拥有一家公司、年收入五、六十万的小老板,大约已经是她能够到的天花板了。
从理智上讲,阮念没有反对的理由。但从直觉上,她不想让她爸爸找这样的人当伴侣。
对金钱的态度不一样。
对生活的松驰程度不一样。
这就好比你跟一个人同桌吃饭。
如果你们俩都不太饿,完全可以边吃边聊、轻松惬意,你们享受的不止是食物本身,更是这个相处的过程;可是如果那个人很饿、又或者一直处于极度渴望食物的状态,她是不可能有闲情逸致跟你聊些有的没的,即便她故意停下来迁就你,她心里想的肯定也是如何把桌上的美味夹到她的盘子里。
这个过程对你而言,绝不会太愉快的。
在阮念私心里,她更希望有一个很从容的、真的是因为跟阮志诚‘投缘’‘合拍’‘有共同语言’‘三观相符’的女性,来跟她父亲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阮念从马会计的手里接过杯子,说了一句“谢谢”,正此时,包厢的门被服务员打开了。
一个毛绒绒的影子,像是一阵旋风刮了进来。
直到那阵旋风刮到阮志诚身上,熊抱住,娇滴滴道“帅哥,过年好!压岁钱!压岁钱呢?”
阮念这才看清楚这只毛绒绒是阮晴。
她穿着一件柔软蓬松的皮草,看着挺保暖的;但里面只有一条卡其色的连体裤,露了个大脖子和半个胸脯,上面系了一条红黑花色的薄丝巾,把整个脖子缠成木乃伊的样子,在下面露出一个小蝴蝶结。
这身打扮古怪得很。也说不清楚她是冷还是热。
阮晴说着,就开始往阮志诚的口袋里掏,被后者训住,“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还不叫人?”
阮晴回过头来。好像这才发现包厢里还有一个陌生人。
她挑起一对桃花眼,微微歪了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马会计。
马会计见状,忙主动招呼,“这是晴晴吧?可真漂亮。就像电影明星一样!累了吧?快坐。想喝点什么?”
她依旧很热情的张罗着,事无巨细、全都想到了,阮晴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咦”了一声,来到马会计跟前。
“姐妹,你的双眼皮是整的吧?好像左右宽度有点不对称哎。”
她左左右右地端详,好似真的对别人的双眼皮很感兴趣,直到阮志诚出声训她,“晴晴,赶紧坐下吃饭。”
阮晴看着马会计想笑却挤不出、想怒又豁不开、完全不知如何反应的尴尬表情,这才心满意足坐在阮念旁边。
“姐,我给你发的微信你看了没有?”
阮念从没有哪一刻,这样不想理阮晴。真的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不管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对人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
“马姐姐,你也坐下吃饭吧。”阮念对那个被晒在桌边的、一脸窘迫的姑娘说。
这顿饭吃的,苦不堪言。每个人都坐立不安的,包括马会计、阮志诚、阮念,或许只有阮晴如鱼得水,一下‘她去真正的大山里滑雪了’‘5S级滑雪场’,一下她‘去了米其林几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吃过饭后,阮志诚要载阮念和阮晴回家,阮念制止道,“爸,你去送马姐姐吧,我打车。”
阮志诚自然也看出马会计这顿饭的难堪,想要安抚一下,也就先载着那个姑娘走了。
阮晴跟在阮念身后出餐厅的时候,还在唠叨,“你傻啊,对她那么客气干嘛?你还真想让她给你当后妈?你不是很聪明嘛?脑子瓦特啦?等她生出个一儿半女,我们家东西全都要被她拿走一半!搞清桑好吧?”
阮念的网约车到了,她上了车,也不等阮晴,飞快把车门一关,对司机说,“快走!”
阮晴站在网约车后面,气得跳脚。如果不是手里的包包价值两万多,她一定要扔出去砸碎那辆破车!
B市。半山别墅区。
一楼小餐厅的落地窗外面是□□院,正中是一个半弧形的游泳池。正值严冬,游泳池早已被放空,并没有投入使用,但仍旧被维护得很好,蓝色的泳池底整齐干净。
一道双层玻璃的落地窗,将外界的严冬完全阻隔开,这里虽然只是这幢别墅中较小的一间餐厅,实际上面积还是占了四十几个平方。一室温暖舒适中,一家人正围在餐桌旁吃饭。
但奇怪的是,既没人动筷子、也没人说话,仿似有一个奇怪的临界点,只要发出一个声音就会轻易打破一样。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只有一个清洁工,正弯腰打扫地上七零八落的玻璃杯的碎片。
祁盛尧阴沉着脸,“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
“我不用是谁,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你做主?”盛怒中的男人冷笑,“年后开学你不用回N市了,直接出国读预科。”
“凭什么?”祁成把手里筷子一扔,猛地从桌边站起来。
筷子撞到碗边,发出突兀的脆响,碗倒了、筷子也被撞回来,在坚硬的桌面上弹跳了几下,最终落在地上。
祁倩和祁俊都被吓得不敢出声。成君红见形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拉着满目阴霾的祁成离开餐厅,硬拖着来到二楼书房,把儿子按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