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这时才意识到李老师所指,这个经常啰里啰唆、上课又会突袭别人、同时还总是给人分配额外工作、时不时就拎不清楚的男老师,其实一直都非常关心她、保护她。
阮念说,“其实她也拿我没什么办法,她做了那么多努力,最后能奏效的也没几件。”
这倒是真的。
虽然杜若凌几乎联系了全年级她认识的所有女生来孤立阮念,但不管她们在背后怎样议论、结成多庞大的联盟,敢正面跟她刚的,除了杜若凌还没有别人。
这完全归功于阮念成绩好、老师看中、爱护她,其他同学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但凡没什么深仇大恨的,谁也不想得罪老师的‘团宠’。
老李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也是锻炼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他说着,又看了看阮念的腿,“你的脚真的没问题吗?快考试了,如果你需要请假,在家复习也是可以的。下周一来考试就行。”
那必须没问题!这点小伤算什么?!
学校消失了一个最讨厌的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四月的春风吹过大街小巷,吹发了树上的嫩叶,吹绿了河边的柳条,吹开了花儿的笑脸。不要太惬意!
美好未来在向她挥手、崭新征程整装待发,阮念兴冲冲回到教室,然后发现,等待她的,只有她沉甸甸的大书包;向她挥手的,只有漫长而陡峭的楼梯。
全班所有人都走光了!
连能给她这残障人士帮忙提下书包的都没有!
别无他法,阮念也只得把拐杖先放在学校,将手提书袋往肩上一挎,一级一级台阶往下挪,挪到一楼,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操场上也不见一个人影,年轻的保安为了早点关门下班,站在保安亭外,挥手弄拳的,不停给她加油打气、督促她砥砺前行。
阮念前脚刚迈出大门,没两秒钟,那不锈钢伸缩门就在她身后‘呲啦啦’合上了。
宁静的夜,肃寂的街,连一丝风都没有,好似叶儿都睡着。这一串滑轨声音格外刺耳,阮念拧着眉扭头,下一秒,她看到隔了一条街的对面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他的头发依旧短短的、竖立着,露出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的眉眼俊美而招惹,他穿着很正式的商务款大衣,脚下是一双考究的正装皮鞋,站在晦暗不明的路灯下,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阮念手里正打算用来呼叫网约车的手机,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祁成搞不明白这女孩子在他这里怎么就这样爱哭?
明明在学校跟人谈笑风生的,有男同学课间把她拐杖偷出去玩,在整个走廊里疯跑,她也不带生气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特别爱哭?
他刚问了一句,“脚怎么了?”
那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
每一滴仿似都在控诉自己所受的委屈,‘伤了好些日子了’‘才来问她’。他又慌,又觉得对不起她,给她擦眼泪的时候腰上还挨一下子。
她一伸手,正拧在他腰间,又是她的手,祁成哪里忍得了这个痒。直接把手擒住,眼神都拉丝,恨不得直接生吞下去。
不是!在学校里不肯认他的也是她、不让他接她放学的也是她、电话一辈子都打不通的还是她,怎么眼下搞得就成他对不起她了?
然后还得哄着。
“我错了,”祁成说,“那你罚我。”
她现在要说想要月亮他都摘给她。
“你背我回家。”阮念的眼角还湿着,赌气着说。
一时没弄清楚这是在‘罚他’还是在‘奖励他’,祁成人已经蹲在了女孩子跟前。
阮念推他,“开玩笑的。”
祁成哪里肯,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天降的机会,不由分说,长臂一勾,直接把人捆在了后背上。他不肯放人,哪里有她挣扎的机会?
阮念两只胳膊勾在他胸前,提着自己的书包。男孩子的肩膀很宽,她侧了脸,轻轻靠在他的右肩上。
忽然就觉得很安心。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说,即使现在两个人是走在刀锋上、悬崖边,她也可以这样安心地靠在他身上。毫无缘由、不讲道理。
阮念不是顶感性、任性的人,做事情首先以逻辑为导向,更懂得约束自己。事实上就算在阮志诚面前,她都一直尽力扮演着懂事、乖巧、体贴、优秀的女儿的形象,不办错事、不说错话。
她在她爸面前都不会撒娇。
但怪异的是,在这个人面前,她居然可以什么都不想。
不用想,她的身体自然就给出了反应。眼睛要哭它们就流泪,人要撒娇嘴巴就说话。既不用维护形象,也不用三思后行。
在这里、这个时候,她既不是让她爸爸引以为傲的乖女儿、也不是李老师的得意大弟子、更不是那个抽风恋爱脑的亲姐姐,她只是她自己。
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十八岁的少女。也会有绮思、也会有遐想,得意的时候也想放声大笑、受别人指责的时候也想委屈地吐槽,也想任性地、不顾后果地憧憬一回,那些令人悸动、却遥不可及的未来。
耳边传来她轻微的呼吸,痒痒的、像是在耳后调皮的小羽毛,撩拨得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了?”
她又来耍她的蛮。
“想得不行了,”祁成说,“想我没有?”
“你猜。”
“想了?”
“你猜错了。”
好!祁成点头,恨得牙痒。
也不打招呼,后腰一挺,手臂一松,一下把背后的女孩子甩着往上抛得老高。
阮念“啊”的一声尖叫,感觉下一秒就要摔死了,不料很快又落回他背上,心脏噗噗的,不带这么玩的。
她气急败坏地拍他“你放我下来,不要你背了。”
“不行,你想下就下么?当我吃素的?”祁成得意非常,混不吝的模样,说着说着又起了逗她的心思,“你想上我倒是可以。”
“上哪里?”女孩子还在问。
前面这人笑得更肆意放浪,阮念一下反应过来,虽然她还是不懂,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他又这样!她把书包换了个手,腾出右手就在他肋下拧了一下。
祁成“嘶”的一声长叹,被她那只手搅得激灵激灵的,腹部忙往回缩。
“祖宗,你饶了我。待会儿咱俩都摔这儿了。”
阮念被他笑得尴尬,又阻止不住他,只好不跟他计较,转换话题。
“你不问问我爸今天为什么没来接我?”
那人还笑不停,但依旧听劝地重复问了一句,“叔叔怎么没来?”
“他有一个新客户,一下子买了他两个月的酒。所以请人吃饭。”
祁成心下盘算,那你爸收入也不高啊!50万就相当于两个月的,也就是说一年的营业额也才只有300万。
最主要,还要扣除酒水的进货成本。因为阮念爸爸的公司是面向批发客户,并不直接零售,所以利润最多也就能到40-50%。还要扣除房租和人工,最后一年能剩个六、七十万就不错了。
他要不要帮他进一下超市?
祁成想得热血沸腾的,让阮念她爸忙起来,他就没时间天天盯着他的女孩子。你见过哪家的家长,孩子都高三了,还死盯着?
丁点儿不给跟男同学接触?像话嘛?你养的是女儿,又不是尼姑。
这事儿放到联合国去说,咱都占理。
“他那个新客户好像也是一个游戏直播平台,你说巧不巧?”
就像一只自由自在飞翔的苍蝇,嗡嗡嗡地惬意无比、踌躇满志的,忽然被一苍蝇拍子打扁在了墙上。
如果不是手还算稳,祁成险些把背上的女孩子扔下来。
难道她知道了?可又没理由啊。他特意交待了总务经理的。
阮念见他半晌不应,又追问一句,“是不是最近游戏直播特别火呢?大家都来做这个生意吗?”
听到这里,祁成悬到一半的心才渐渐放了回来。
“可能是吧。”他应着。
“那你说,游戏直播公司要买酒做什么呢?”阮念用手指擦了擦男孩子的额角。
祁成知道自己流汗了。
虽说他也是有点私心的,但他主动拿50万帮她爸提高营业额是事实,真金白银、一分不少,这是多值得称赞的事?简直都要入选中国好女婿TOP 10!可潜意识里,他就是怕阮念知道这件事。
她不会高兴他这样做的。他知道。
祁成说,“可能要发年终福利。”
女孩子满腔崇拜,“真的好像是这样的。你居然一猜就猜中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
“可是那家公司才刚成立没多久哎,有那么多员工要发福利吗?”
祁成的脚磕了一下路边突出的地砖,心脏又是突的一下。
他怀疑会不会真的是哪里出问题了。
倘若阮念只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一个娇滴滴的、见到他就委屈得掉眼泪、趴在他背上天真烂漫地聊东聊西的、一个简单的女孩子,他决不会这样慌张。
然而祁成明明白白地知道,她不是。
她是常年霸在这个一级一等高中年级榜首的人、是不动声色就帮他把杜若凌的父母耍得团团转的人,她的每一句‘天真烂漫’尽管都是那样美妙动听,但隐隐好似又都并不那么‘天真’。
他拿不准。只能含糊应道,“人家也要过年啊。”
“嗯,”女孩子顺从地应和他,而且又温柔地帮他擦了擦额角,“我是不是太重了?我下来走好吗?”
“不重。”祁成心道,这哪里是累的?分明是吓的!
劫后余生,好在阮念不再纠结那些‘酒’的事,转而纠结‘要不要放她下来’的问题,祁成终于安下心来。
他又把背后的女孩往上抬了抬,让她的脸刚好倚靠在自己右颈后面,感受她软软地吹着气,这个静谧幽深的夜晚,整个人简直就像酥掉的麻花糖,一碰就要碎了。
沉浸在旖旎感官中的男人,称心如意地背着他的女孩子,行走在人行道的边缘,自由得想要飞!他一下从人行道跳到公路上,走两步,又从公路上跳回人行道,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这时,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温柔婉约的一道女声。
“祁成。”
祁成一下被粘在了人行道坚硬的地砖上。前一秒还蹦来蹦去的、跟弹簧一样的长腿,登时软了。忽然之间,彻底动弹不得了。
“你……叫谁?”
“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我没事的时候上网查了一下,我爸那个‘新客户’的公司法人代表,居然跟我们年级一个男生的名字一模一样!祁成,是不是好巧?”
第29章
心存侥幸地逃避现实,这种事,不靠谱。
祁成觉得,还是要直面人生。
那一晚上胆战心惊的对话,让他明白,当你想糊弄一个聪明女孩,单维度证据是不够的。因为她会通过方方面面的蛛丝马迹来进行验证,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让她心生疑窦。
偏巧他假扮的还是一个‘上班族’,对于这个身份,说实话,祁成是没什么经验的。
以往他假扮的都是富二代,不是,也不能算‘假扮’。
但总的来说,只要他开着跑车、穿着特定LOGO的衣服、去高档消费场所,甚至都不需要别人介绍,就有那些‘慧眼识珠’‘人间清醒’的姑娘含情脉脉对他放一晚上电,或者,直接扑上来。
这些人大约是坚信条件越好的男人越容易‘先婚后爱’闭着眼睛找老婆,或者‘一夜生情’或者‘带了球就能给你上位’的傻B理论,所以她们斗志满满,比你还心急!
因此单维度的证明就足够了。
但这次不行。阮念虽然是个简单的女孩子,没见过太多东西,但她聪明、而且细致!不知道是在学物理、还是学数学时训练出的推理能力,她能把两样表面相隔甚远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比如说,她爸那笔新业务、和他的游戏直播平台。
再比如,那个游戏平台和她们年级的‘某位同学’。
祁成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当机立断,那晚、那一句话后,他略一思索就邀请阮念,“过几天等你考完试,去我们公司看看好吗?看看我工作的地方。”
快放寒假了,他是势必要回B市的,即便晚走几天、早回几天,也不得不在B市度过半个多月,毕竟是过年。在那之前,他必须彻底坚定这个女孩子对他的信心。
而坚定她信心的方式,最直接的就是把自己展示给她。让她完全地‘掌握’他的动态。
他的VV游戏直播平台,总部设在B市,包括运营、网络等技术和市场部门都在那里。N市的办公室主要放一些行政人员,办公室规模不大,跟另一家开发APP的软件公司合租盛达中心B座的16层。
祁成选择了考完试之后的周六。
正所谓‘人多口杂’,你一言、我一语的,难保哪个员工说漏嘴。所以周末趁着没人来公司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想到这里,他又检查了一下他办公室窗口的百叶帘,挡得很严实,不错!放下之后,无论是从对面大厦、还是从外间办公室,连条缝都看不进来。
祁成的视线又缓缓移动到办公室的沙发上。
他对清洁工说“把沙发仔细擦干净,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有灰”,可当那阿姨拿着她擦东擦西的抹布进来,祁成又不满意。
“要新抹布,你拿来,我自己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