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醉云烟【完结】
时间:2024-12-13 14:39:54

  “你是笃定了,本宫不会坐视不理是不是?”两行清泪滑过脸颊,长公主无语凝噎,说话带着哭腔,拿着帕子的手用力捶着胸口,“你是要本宫的命啊啊啊——”
  成串的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长公主靠在巧莲怀里泣不成声,柳安予咬了咬唇,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长公主怜惜地捧起她的脸,看她眼尾将落未落的泪珠,泛红的眼眶,却又兀自倔强。
  她知道她的孩子,生性倔强,她气她的安乐,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她气她的安乐,为了劳什子左相、顾家,要受这平白的苦楚;她气她的安乐......不,不是气,她是疼惜。
  可她也知道,今日这罚若是不给,交由外人,不知道要怎么将她作践到泥里。
  她这罚,只能狠,不能轻。
  “我苦命的孩子啊啊——”长公主将她搂在怀里抽泣,哭了良久,才有气无力地吩咐一句。
  “巧莲,传人,行以笞刑......责一百。”
  尾音渐弱,此言一出,长公主宛若失魂一般。
  “殿下——”巧莲涕泪横流,她看着柳安予在昱阳宫长起来,哪里舍得责罚。
  “巧莲姑姑!”柳安予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长公主,眸底带着感激,她又转过来冲着巧莲说话,声音清浅,“姑姑,去罢。”
  侍卫排站两侧,昱阳宫大大小小的侍婢都被传来,柳安予静静跪在大殿中央,身量清癯,殿内昏黄的烛光将她眉眼照得模糊。
  沉香缭绕升起,三尺五寸长的笞杖,二寸宽,横过去显得她肩背更加削薄。
  “打。”长公主站在堂上,面若含冰,搭在巧莲臂上的手却忍不住缩紧。
  打在孩儿身,疼在父母心。
  一声声沉闷的笞杖杖身声响起,长公主心疼到不能呼吸,胸膛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终于忍不住地别开脸低泣。
  旁边侍卫婢女赫得噤声,昱阳宫中,只杖声愈发响亮。
  侍卫没有收力,杖杖卯足了劲打过去,一杖下去,柳安予闷哼一声,额上汗如雨下。
  她咬紧牙关,眉头蹙起似能打结,偏偏一声不吭,原本扶在膝上的手一瞬攥紧,死死抓着袍子忍耐。
  一下,两下,三下,墨色盘银的袍子渐渐殷深,笞杖上沾了刺眼的血色,旁人都不忍再看。
  “啊!”一声短促地呼喊从柳安予唇边溢出,她面色惨白如纸,唇瓣殷红,是她咬破的血。
  她大汗淋漓,鬓边碎发紧贴在她清绝的脸蛋上,美得惊心动魄,像冷风中摧残的乍眼的梅,孤傲又明艳。
  她忍不住躬下身,用双臂堪堪支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视线渐渐模糊。
  “安乐呜呜,我的安乐啊啊——”长公主再也忍不住了,被巧莲扶到座位上,掩帕恸哭。
  柳安予被打一下,她心便疼一下,整整六十杖下去,柳安予一声短促呼喊,让她彻底绷不住了。
  侍卫的笞杖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不知是该落还是该停。
  独柳安予挣扎爬起,伸手颤颤巍巍抓住一节发带,咬在嘴里,倔强地发出闷闷的一声,“打!”
  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凝着霜雪,琥珀眸泛着流光,笞杖高高举起,用力地打在她背上,登时皮开肉绽。
  她长这么大,长公主护她疼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是重话也未曾说过几句。
  今这一遭,长公主心都要碎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柳安予本不想哭,不掺杂任何情绪,仅仅是宣泄,将皮肉之苦狠狠宣泄出来!她的泪如掉了线的珠链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忍不住发出呜咽。
  却没人再敢停,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一旦停下,便是前功尽弃。
  最后一下,“邦”得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她背上,她一瞬失力跌倒,像残破的布偶一般。长公主一声惊呼,失态地从堂上向她跑来,颤抖着手轻柔将人托起,哭得泣不成声。
  “传,传太医!”长公主紧张到结巴,话音未落,却感觉到柳安予轻轻拽住她。她低下头,见柳安予惨白地扯了扯嘴角。
  “不,不要,不要疼惜我。”
  她唇瓣嚅嗫,将长公主拽近,附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话,“遣我回去,自有,府医为我治伤。殿,殿下,您若疼惜,安乐就白挨打了。”她抿唇一笑,本是安慰,却叫长公主哭得更加厉害。
  “好,本宫就当了这个坏人。”长公主又气又心疼,却仍纵着她,最终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
  她腿都软了,感觉整个人走在棉花上,没有着地。
  她强撑着回府,身后伤口在马车的颠簸下,涌出鲜血。
  青荷、樱桃不知发生了什么,搀着柳安予下来,无意一瞥,被她背后的伤吓得惊呼。
  手忙脚乱将人抬进屋里,府医连忙为她治伤。
  柳安予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渐渐模糊看不清人影,她趴在床上,手伸向一个茫然的方向。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扮成侍卫混在人群中的顾淮,眨眨眼,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郡主晕过去了——快——”
  顾淮沉眸看向榻上重伤的人,心口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像利刃一刀一刀剜进凌迟,又深又重,窒息般地闷痛。
第19章 19 笞杖伤
  疼。
  五脏六腑被搅散了一般,脊背火辣辣的痛感。
  柳安予静静站在黑暗之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迷茫、未知,很多种情绪占据着她的大脑。
  头,昏昏的。
  她试探地踏出步子,登时陷入一片柔软。
  失重感将她包围,她试图抽离身体,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就在她以为她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包裹感停在了脖颈。
  她睫羽颤抖,好热,好温暖。
  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渐渐卸下心防,缩成一小团,轻轻靠在热源上。
  是,熏香的味道。
  她依赖地蹭蹭脸颊,微微抿唇。
  顾淮的手臂环过去细心地避开伤口,轻轻搂住她,低头看柳安予抓着他的前襟,睫毛卷翘纤长,侧头蹭蹭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稳睡着。
  是顾淮趁青荷去煮药,蹑手蹑脚地翻窗进来。
  他走近榻前时,柳安予正难受得直蹙眉,手紧紧抓着被面,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
  她背后伤痕累累,只得侧躺着以一个难受的姿势入睡,唇瓣苍白,气息奄奄半阖眼入睡,稍稍一动牵扯住伤口,衣衫上便被洇透鲜血淋漓。
  骤然间,顾淮钻心一般地疼,仿佛有一把匕首在一下下凌迟他的心脏,闷闷地刺痛着。
  他敛衽蹲下,一袭玄墨压纹薄衫如夜色完美融合,他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
  冷白的手指轻轻为她拢发。
  柳安予无意识轻嗯一声,嚇得他指尖一颤,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回过神,发现柳安予没有醒,只是感知到他的温暖,下意识向他靠去。
  顾淮眸色渐渐晦暗,窗外是漫长无垠的夜,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起身坐在床沿,伸手将人搂在怀里。
  另一只手拽住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树影婆娑,他却如火炉一般,静静温暖着柳安予冰凉的身体。
  一会儿就好,顾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纤细的指节,眸色沉沉,指腹轻轻摩挲,直到柳安予的手渐渐回暖,泛出淡淡的红色。
  “你总是这么冷。”顾淮声音轻若叹息,带着点幽怨,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知道柳安予都干了什么,这两天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长公主提前罚过,那群腌臜人恨不得立即就将柳安予参上堂。
  好在柳安予如今昏迷,耳根子能清净一点。
  顾淮敛眸一顿,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呸呸呸,好什么,这有什么好的!
  他眸底情绪复杂。
  突然,门闩挪动的声音响起。
  青荷推开门,吱嘎一声,蹙眉端着一盅褐色汤药进来,她紧走几步将药放在小案上,被烫得摸了摸耳朵。
  呼呼的风从窗户灌进来,窗户被吹得噼啪直打墙。
  “欸,窗户怎么吹开了?”青荷连忙走过去关上窗,伸手拽了帘子挡上,这下,一点风也漏不进来了。
  她搬了小凳过去,见柳安予睡得正熟,眉宇舒展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这几日柳安予反反复复发烧,期间醒来几次,大多意识不清,脑子昏昏沉沉的。青荷问了府医,说是伤太重,得了炎症,便又开了退烧消炎的方子,药苦,柳安予喝得很少。
  柳安予难得睡一个安稳觉,青荷不想打扰,只得搁下药匙,将汤药盖严实,又叫人端了炉子进来小火煨着。
  柳安予就这样躺了三天。
  这日,顾淮照常翻进来看她,手撩开帘子,看到柳安予恬静的睡颜。
  他的眸子登时温柔了下来,弯腰坐在青荷的小凳上,挪动身子往前移了移。
  他伸手将她额上已经温热的毛巾拿下来,放入冷水盆里浸湿,拧到半干,又叠好小心放在她额上。
  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指尖,顾淮错愕低头,对上了一双盈着月色的幽深眼眸。
  柳安予哑着声音,脸颊热得薄红,“你......怎么来了?”
  “你醒了?”顾淮轻轻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放缓了声音,“我来看看你。”
  “担心我?”柳安予抿唇调笑道,她头疼得厉害,只得微眯着眼睛看他,“......你手好冷。”
  像只慵懒又高贵的小猫。
  顾淮刚碰完冷水,自然不会是什么暖手,他颇为上道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隔着里衣,柳安予触碰到他灼热的胸膛。
  “这样,还冷吗?”顾淮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背,浅浅笑了笑,温声说话,另一只手将她额前挡眼的碎发拢到耳后。
  “唔,不冷了。”柳安予嘤咛一声,眼皮似有千斤重,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你,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我跟青荷都,交代,交代好了......”柳安予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头痛欲裂,醒不了太久,“药好苦,你下次来,给我带些甜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顾淮只得凑过去紧贴着听,话到末尾,彻底没了声音。
  他疑惑抬头,倏然发现两人靠得太近,鼻尖轻碰,唇瓣只隔一指长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暧昧至极。
  他抑制住亲吻的冲动,分开了点距离,垂眸发现柳安予早已沉沉睡去。她背上的伤口将将结痂,这两日习惯了疼痛,倒也睡得能踏实一点。
  顾淮用手描摹着柳安予的轮廓,闭上那双含着霜雪的眸子,她就像块润玉,易碎、美丽,泛着微微的光泽。
  他心疼到无以言表,克制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炽热而真挚。
  等柳安予再次醒来,整个人埋在温暖的被窝里,她眨眨眼,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日光透过窗子撒进房间,暖洋洋的,带着生命鲜活的气息。
  她张开手,看着阳光从指缝间穿过,百无聊赖地倚着身子。
  她低头突然被枕边的纸袋吸引,伸手拿起,单手拆开纸袋。
  一块块奶白的叮叮糖映入眼帘,扑鼻而来的糖香。她捻起一块放在嘴里,咬起来嘎吱嘎吱脆脆地响,甜蜜从唇齿间蔓延开。
  柳安予微微抿唇,唇角弧度渐深。
  柳安予卧床第四日,顾淮没来。
  她醒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在青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床边发怔地坐着。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地清辉。
  青荷不知她在等什么,轻手轻脚不敢惊扰她,走到一旁点了熏香。
  一股熟悉的清香传来,柳安予眼睫闪动,蓦然回神,“哪来的熏香?平日不是点的沉香吗?”
  “郡主好鼻子。”青荷浅浅一笑,“确实是新换的香,顾探花差人送来的。奴婢闻着味道淡淡的,斗胆猜测郡主会喜欢,便自作主张点上了。”
  她微微抿唇,又觉得自己过于僭越,试探性地放下手,“......郡主您若闻着不习惯,奴婢再换回去。”
  “不必了。”柳安予说话很慢,拢紧身上的薄披,嗓音清冷缓和,“挺好闻的。”
  青荷点点头,侍弄好香炉,出去给柳安予拿了手暖。
  春末的夜冷,空气也渐渐干燥了起来,青荷泡了一整壶玉叶长春,用精致的雕花琉璃盏盛着,氤氲的热气升腾。
  柳安予捧着盏轻啜,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
  *
  “怎么,你心软了?”李琰轻蔑地看向堂下捂着伤口喘气的顾淮,慢条斯理地问道。
  顾淮一袭墨色劲装半跪在那,肩膀处一条贯穿的伤,鲜血淋漓地往下淌。他喘着粗气,锐利的眼神扫过李琰的脖颈,敛神缓缓道:“没有。”
  “李玮警惕,三年间李玮瞒得严严实实,若非那妓子怀了身孕,急着傍上他当个妾室,怕也不会泄出消息。”顾淮垂首解释道,因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他在那妓子身边派了高手保护,很难近身。”
  李琰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才别开眼,“成,就当是本皇子失算。”他翘着二郎腿,指腹摩挲着一个尖锐的物什,蓦然划了手洇出血珠,他面色如常地笑笑,将血抹在唇瓣上,看起来像索命的怨鬼罗刹。
  他起身气定神闲地向前走了几步,把东西擦干净扔到顾淮面前,饶有兴趣地解释道:“这是本皇子从蛊毒师那新得的物什,专门取血用的。本皇子要李玮的血来喂蛊,连着七日不可断,事成之后,本皇子给你想要的广兰花。”
  顾淮眸色晦暗,明明灭灭几下,最后还是捡起了东西。
  “愿二皇子,信守承诺。”他沉眸拱手。
  “自然。”李琰气定神闲地勾勾唇,挥手叫他退下。
  顾淮费力站起,将物什装进荷包揣进怀里,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缓缓地往外走。
  “顾探花,你安心在本皇子身边待着,本皇子自然不会亏待你。只要李玮一离京,本皇子立即安排你入翰林,如何?”李琰在他身后扭了扭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调上扬,道。
  顾淮步子一顿,却什么都没应,干脆利落地迈出去走掉。
  身后是噼里啪啦一连贯的摔东西声,李琰高声骂着他不识抬举,他置若罔闻,踉踉跄跄地走进阴影里。
  等顾淮收拾好伤口,再来到郡主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子边,只见窗子大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屋内一片寂静。
  她,估计睡了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过窗边,踌躇一瞬,却还是决定看她一眼。
  就一眼。
  一眼就好。
  屋内熏香的味道熟悉,是顾淮特地寻来的千步香,熏人肌骨后,不生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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