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辱没先生、也不要辱没我,更不要辱没我心中的那个玉玉。”她死死盯着他,眼眶泛红,轻轻地摇了摇头,“顾成玉,你真的是一个很烂的人。”
她决绝地转过身,脊背笔直,门咣当一声关上。
顾淮的手停留在半空,好似要抓住什么,僵直片刻如死尸般垂落。
柳安予平缓着呼吸,调整情绪,眼角薄红却骗不了人。
不等众人上来询问,青荷冲上前去挡住众人的视线,眉眼间全是担心,忙道:“郡主!我们回去,回去换身衣裙罢。”
“......好。”柳安予声音微颤,面上波澜不惊,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搭上她的胳膊。
可只有青荷感受到了手臂传来的力度,知道她心底的崩溃与挣扎。
青荷忍住泪,“郡主,走。”
两人拨开人群,没人再敢追问。
“张太医到——”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萧氏喜出望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所有人一窝蜂地拥过去,连忙将人请进屋里,独留柳安予身形落寞地停在旁边。
只等张太医火急火燎地进了屋,一个身着墨绿色压纹袍子的人信步走来,见到柳安予挑了挑眉。
“安乐郡主,久仰大名。”李琰噙着笑吊儿郎当地打着招呼。
柳安予顿步,抬眸看见他自信的嘴角,突然明白了顾淮的意思。
她轻蔑地笑了笑,搭着青荷的手渐渐缩紧,“二殿下,别来、无恙。”
李琰走到柳安予身边,噙着笑,用仅仅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言,“想摆脱我?还没那么容易。”
柳安予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捋清了所有脉络,她眸如冷箭射向李琰的侧脸,嗤笑道:“那殿下就且等着。”
她微微颔首,甩袖离去,眸色却渐渐幽深。
李琰,今日他的辱,来日,定会百倍千倍地加于你身。
她轻轻蹭去脸上的泪痕,挺直脊背。
且等着。
*
顾淮一倒,秫香馆的案子便又没了抓手,李玮捏着顾淮给自己留的信,手臂青筋暴起。
【我知道,百合假孕,想要秫香馆,你离京。】
李玮本不想信。
但李琰已经按捺不住,他在朝堂上已经上奏求皇帝,把查秫香馆一案交由自己。
秫香馆绝不能落到李琰手里!
李玮咬牙,柏青站在他的对面,手心已经紧张到出汗,可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把顾淮教他的话学了个十成十,复述出来。
“怀平侯为什么不再追究?旁人皆以为,是您堕子求生。可百合两月前还在偷偷挂牌子接客,她难道不怕孩子胎死腹中吗?明明攀上了当朝七皇子,却还是在为自己攒赎身钱。您可别说,是为了给自己攒嫁妆。”柏青学着顾淮的样子冷哼一声。
“秫香馆能在京城落脚,不可能只靠一个老鸨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芙蓉。这么多神仙卧、神仙醉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京城,到底是谁只手遮天?七殿下,您露出的马脚太多了。”柏青拱手笑道。
“他到底要干什么?”李玮冷声问道。
柏青上前附耳言语,片刻后退开一步,“我家公子希望您能将计就计,只要您一离京,我们自会保障秫香馆的安全。”
“我堂堂七皇子,怎会轻易听从你们指挥?”李玮冷笑一声,“好一个将计就计,可如今你已经告诉我了,就不怕我绝地反击?让顾淮彻底死在永昌的庭杖下!”
柏青此刻已经吓得脚底发凉,咬咬牙继续道:“那又如何?我们公子敢告诉您,自然是不会怕。如今,局已布下,临近收尾,您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他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般继续道:“不信您大可看看,是您死得快,还是我家公子死得快!”
李玮脸色阴沉的可怕,不相信自己被一个已经革职重伤的人摆了一道,却不得不应下,“好,好,我只有一个条件。”
“不止秫香馆,我还要芙蓉,我要芙蓉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理寺。”
柏青低着头,终于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生怕李玮反悔般忙道:“好!”
第37章 37 黥刑(修)
“这秫香馆是大案, 当日是无人可用,听了左相建议才选的顾淮,如今既然已经有人可用, 再加上顾淮现在......咳咳, 自然还是二殿下更为合适。”一大臣目光飘忽, 合袖平声道。
“欸,二皇子毕竟没有查案的经验, 不若让刑部的来......”旁边老臣捋了捋胡须,蹙眉反驳。
“顾淮就有查案经验了?!这不是查了这么久,也没个交代吗?”稍稍年青一点的文臣立马反驳,不屑地“嘁”了一声。
“要我说, 还是二皇子......”又一人弱弱回应。
朝堂上议论纷纷,但其中还是支持二皇子李琰继续查案的人居多。
李琰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迈出一步上前, 拱手道:“父皇,秫香馆害人不浅,若是置之不理,岂不叫天下百姓寒心?不如让儿臣......”
“谁说, 秫香馆还没查完?”皇帝蓦然开口,冷眸凝视着臣子们,对底下人惊诧的样子十分满意, 他抬手动了动食指, 孙公公立马会意, 端出圣旨小碎步上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堂下登时跪了一排排, 垂首听着。
“七皇子李玮身为皇室子民,应以作则, 却自江州至京城暗度陈仓,为秫香馆提供神仙醉、神仙卧,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大肆敛财。甚而,将神仙卧带入宫闱,伙同太监小泉子意欲加害朕,其罪当诛!念父子恩情,赐黥刑,流放蛮夷之地,不得归京!”
听到这时,李琰的唇角已经压不住笑意,眸中尽是将李玮赶出京城的快感。
不成想,孙公公还没有说完。
“原监察御史顾淮查明真相,功过相抵,及时发现七皇子的阴谋诡计,救驾有功,特擢为都虞候,钦此——”
李琰登时诧异地抬起头。
“还不领旨谢恩?”皇帝语调斯理,抬了抬眉扫向门口处。
谁?谁领旨谢恩?
李琰眸中攒了火苗一般,眸如冷箭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女子明眸皓齿,身着朱红宫缎锦衣,款款行来、步步生莲。
“安乐郡主觐见——”
她是画卷中唯一一点亮色,闯入灰暗色调的朝堂中,落在众人眼里,直到御前。
柳安予覆手叩礼,朗声道:“臣女替家夫,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琰的眸子阴沉如要杀人一般,狠狠瞪着柳安予的侧脸。
好你个顾淮,竟敢耍我?!
柳安予像是没有注意到李琰要吃人的眼神,规规矩矩地替顾淮领了圣旨,站在了顾淮应该站的位置。
早朝很快结束,柳安予步履匆匆想快点赶回府,却被李琰朗声叫住。
他佯装闲聊拦住她,笑容和蔼压着声说话,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友善,只有站得离他最近的柳安予,听得到他话中的阴狠毒辣。
“酒是顾淮要给的,送李玮出京也是他的法子,他好大的能耐,借刀杀人,送自己擢升。”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柳安予,眸中阴鸷可怖,“郡主也知道是不是?你们夫妻二人一体同心,还真是给本皇子演了出好戏。”
“南省的戏班子不招顾淮可惜了,他模样生得这么好,戏也好,若是去唱戏定能成角儿,说不准到时本皇子还要重金求他在宴上演。”他言语中羞辱意味明显,缓缓拧了拧手指上的扳指,步子不紧不慢,刚刚好跟上柳安予。
他挡在柳安予身前,柳安予不好推开他,步子跟着柳安予的速度走,让柳安予一时也无法超越,就此僵持下来。
柳安予闻言面若含冰,胸膛燃起一簇火苗,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二殿下这么喜欢看戏,方才在朝堂上,还没有看够吗?”
李琰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和蔼神情不在,眼中愠色渐浓。
柳安予还在说。
“家夫能给您留几分薄面,那是家夫礼貌,可我柳安予不同,我最不礼貌。”她冷哼一声,顿了步子直视他的眼睛,“若非是您,他何必置之死地而求后生?他的折骨伤痛,于身于心皆是拜您所赐,您敢说,今日若是他没有提前将秫香馆一案交代完,没有借七殿下请功,您不会杀了他?”
柳安予转过身子,眸含霜雪般,带着淡淡死寂和显然的挑衅,“顾淮戏耍您,只是他求生的小把戏,远不及二殿下您的狠毒。”
“皇上已允我代行顾淮职责,为秫香馆一案善后,这次,我不会让您再插手分毫。”
她眼眸森然,毫不避讳地直视他阴沉的眸,直到身后来人赶上。
“安乐妹妹!”李璟小跑着到她旁边,看了一眼李琰微微颔首,眸子一转,转头挡在二人中间,笑得和善,“是二皇弟啊,怎么了,是方才的圣旨有哪句没听明白?想来问问安乐妹妹?”他讶异地看向李琰。
他宽大的袖袍挡住柳安予,只一眼,他便猜出她在遭受为难。
李琰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皇兄这话就不太中听了,皇弟这也是关心顾指挥,特来问问他伤势如何,这皇兄这是......?”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看得柳安予恨不得当即一个巴掌甩过去。
“巧了,我也是来问的。”李璟当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听闻顾指挥被庭杖打断了脊骨,二皇弟还请了张太医去,但我记得那时他才刚出事。事发突然,二皇弟你是未卜先知,还是......”李璟笑得温良,却顿时堵住了李琰的话。
“哦对了,六妹妹也被打得挺惨,怎么不见二皇弟你去看望看望六妹妹......”李璟一捶手,好奇问道:“如今也是追着安乐妹妹问,二皇弟对顾指挥是真的上心。”
李琰哑口无言,好在李璟也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又闲扯了几句,李琰狼狈离开。
“可算走了。”柳安予轻哼一声。
李璟被这么鲜活的柳安予引去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良久,快要被发现时,敛眸看向别处。
“你,最近还好吗?”他嘴唇嚅嗫,再没了方才妙语连珠的样子,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
柳安予没直接回答他,看了眼他刻意回避的眸,缓缓开口,“还好。”
“听说北街的糖水铺子新出了一种冰糖枇杷饮,大殿下若无事,不如陪我走一遭尝尝罢。”
李璟蓦然抬头,只见她无奈一笑,“怎么,做不成夫妻,连兄妹、朋友也都做不成了吗?”
“不,不不不,不是!”李璟忙道。
他垂下头想了片刻,才垂袖抬起脸,温和地笑了笑,“你叫我,我总归是要去的。”
“走罢安乐......妹妹。”李璟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对视片刻,倏然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柳安予背着手勾起唇,神情傲娇地迈开步子走。
她走在前面,身姿袅娜,原本垂在腰间如瀑的乌发全部挽起,梳成已婚妇女的样式,斜斜插着两支玉簪。
李璟也识趣地没有走近,两人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像儿时柳安予跟着李璟后面走。
回忆是吞人的恶兽,不肯遗忘的人就是它的目标。
细碎的阳光撒在柳安予身上,显得她的衣裳更加夺目,朱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如白瓷一般,发髻挽好,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李璟合袖亦步亦趋地走,右手藏在袖子里,一遍遍摩挲着腕上手串上那颗紫金砂珠子,莫名心安。
十一岁的柳安予会跟在李璟身后哥哥、哥哥地叫,但十七岁的柳安予不会。她步子从不迟疑,一直朝她想去的地方走,唯一的坏处就是——
她从不回头。
无论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
“大殿下最近还好吗?七皇子一走,京中的局势便明晰了许多。七皇子的事情,还有不少可利用之处。”她搭着李璟的手上了马车,转头吩咐车夫,“劳烦您,先去趟大理寺。”
“去那做什么?”李璟虽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去放芙蓉。”柳安予低头整理着袖子,头也不抬地温声回道。
“七皇子要芙蓉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理寺。”
“他不是养了妓子吗?叫......百合?怎又跟芙蓉扯上关系了?”
“其实,我们都被他骗了。”
柳安予蓦然开口,望了一眼怔愣的李璟,敛眸陷入沉思。
“从一开始,他养妓子的事情暴露,他就已经想好对策了。”
“柏青只跟我说是百合假孕,但我猜,还有一层意思柏青并没有意识到——”
“芙蓉才是他养的妓子。只是,有没有孩子,就要亲自问过芙蓉才知道了。”
“到了。”车夫恭敬地叫了二人。
柳安予和李璟并肩走近大理寺,他们站在牢门前,看见芙蓉身姿曼妙,用薄纱遮盖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神情恍惚。听到声音时,痴痴抬起眸,看向柳安予。
“七殿下呢?他不要我们了吗?”
第38章 38 送别(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