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柳安予接过店小二备好的食盒,弯唇礼貌笑了笑,“今日日头正好, 我溜达着走回去, 大殿下去忙别的事罢。”
李璟很想说自己不是很忙, 但他听出了柳安予想一个人走走的意思,便也不好打扰。
“那我把银两付了。”言罢, 他从腰间解下钱袋。
“不必了,我已经付过了!”柳安予连忙出言制止, 压了压手,“我们这么些年的交情,喝个糖水还推来推去,都叫店家笑话。”她无奈抿唇,叫李璟赶紧把钱袋收回去。
“那,那我下次也请你。”李璟面上带着些腼腆,挠挠头温声道。
两人并肩出了糖水铺子,日光还未打在柳安予身上,李璟便止住了她。她诧异看了他一眼,乖乖退回檐下。只见李璟小跑到马车旁,一弯腰钻进去,不一会儿掀开帘子,手中抓着一把伞跳下来,袍子随着他的举动飘来飘去。
眨眼间,人已经跑到柳安予面前,他撑开伞为她遮阳,笑得灿烂,“正巧带了把伞,你不是最怕晒了吗?先拿着用罢。”
“多谢。”柳安予也不推脱,浅浅福身接过伞柄。
两人就此分别。
柳安予撑着伞,在北街路上悠闲散步,温暖的阳光洒在伞面、脚尖,人流嘈杂从她身边涌过,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璟的伞柄上系着一条带铃铛的红穗子,随着柳安予漫步轻轻晃出声响。
岁月静好。柳安予不自觉地弯起唇角,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姑娘欸,看看簪子、镯子不?”一个大娘突然叫住她。
柳安予顿步,看了看周身,最后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大娘十分热情,“哎”了一声,冲她招招手。
“看看,我这上好的缠花簪子,满街独我这一份,这儿还有铜镜,你试试,戴戴看。”不等柳安予说话,大娘不由分说地将簪花塞在她手中,推了铜镜过来。
盛情难却,柳安予只得照着铜镜将簪花插在头上,栩栩如生的春海棠花样,饰在发间,与她今天身上这套朱红宫缎锦衣十分相配。大娘看了啧啧惊叹,夸得柳安予都不好意思不买。
见柳安予好说话,大娘连忙乘胜追击,又捡起一条平安扣手绳,笑容满面,“这平安扣也不错,系在腕上,可好看了。”一边说,大娘一边把手绳系在柳安予的腕上,不等她推脱,大娘已经系好了,“哎呦姑娘,你这也太瘦了,好在啊,这红绳绑着扣,可松紧的。”
大娘抬起她的手笑得和蔼,“你瞅瞅,衬得你皮肤多白嫩。这是一对呢,卖得可好了,你买回去送你心上人,保准把他逗得跟傻子似的。平平安安,圆圆满满,多好。”大娘又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
柳安予垂睫咂摸着这句话,大娘以为她在犹豫,连忙道:“我这也快收摊了,这样,这对平安扣手绳,再加上你头上的春海棠缠花,你一共给我十三文如何?我也不多收你的......”
“就要这些,不用找了。”柳安予笑了笑,从荷包中拿出两块碎银,大娘眼睛都亮了,连忙接过。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将洁白的云层染上颜色,道路昏黄,她撑着伞走,细心将手绳贴身放好。
回了顾府,柳安予将伞收好搭在门边,做了半天心理准备,轻轻叩门。
“顾淮,睡了吗?”
门内没有响动,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只听榻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房间里昏暗,不开窗,透不进一丝光,顾淮趴在榻上,抱着玉枕脸朝里,一动不动。
柳安予踌躇片刻,足尖碾了碾地面,慢悠悠走到他床边,别扭地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去了趟北街的糖水铺子,给你带了一盅冰糖枇杷饮,你......喝不喝?”
她声音轻轻,眼见着榻上那人动了动耳朵,继续装死,气得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要将食盒放在旁边小案上,“那我走了。”
转头瞬间,衣角被人拉住,顾淮像被遗弃的小猫,垂眸眼神受伤地咬唇,“......别走。”
柳安予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神情,无奈叹了一声,回勾住他的手指,“不走。”她伸手拉来一个小凳,将食盒放到腿边,轻轻牵住他的手。
顾淮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了一场,他将半张脸埋进已经麻木的手臂里,只露出一双深情瑞凤眼,一点一点,描摹着黑暗中的柳安予。
“你今天,真好看。”他弱弱说了一句。
“去给你领圣旨,还不穿得体面点?”柳安予其实已经气消了大半,她知道,顾淮是在努力向上爬,只是每次的计谋都是孤注一掷,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以前,顾淮是一个人,可他现在不是独一个了,他布局前,就应该考虑柳安予的心意。
“你啊。”柳安予将方才路上买的平安扣手绳,细心地为他系好,“跟玉玉一个样,在我眼前装得乖巧,出去就打仗,弄得脏兮兮惨兮兮的,回来又委屈。”她说话絮絮叨叨,却不令人生厌,专心将平安扣摆正位置,红绳挂在他手腕骨节处,衬出几分生气。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再生我气。”声音很轻,带着讨好之意。
柳安予手上一顿,心尖微颤,回过神来轻哼一声,“谁信你。”
她低头帮他戴好,抬起眼,却发现顾淮一直盯着自己看,眸中还留着未收起的爱恋。
顾淮低头认真欣赏着腕上的平安扣,歪头,声音带着点欣喜,“给我的?”
“嗯,回来路上看到,随便买的。”柳安予见他乐呵呵的,红着耳根忍不住补充,抬手将他袖子往下拽拽,盖住平安扣,“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
顾淮却眼尖扫到了柳安予皓腕,抿了抿唇,歪头亮着眸子,“跟郡主一样的?”他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声音低哑,像是蛊惑人的漂亮狸奴,“谢谢,我很喜欢。”
他怕柳安予不信,一字一顿,很珍重地又重复好几遍,“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两人的目光对视,他眼中爱意明显,像罐中的蜜糖,甜蜜融化在眼神里。
“哦!”柳安予害羞地别开脸,眼神扫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不由得心软,怜惜地轻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顾淮轻轻摇摇头,拽了拽她的衣角安慰她,“张太医来看过了,只需两三个月,便能痊愈。”
“对不起,我应该快点好,倒叫你看着伤心。”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指尖,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声音闷闷的,“你骂骂我,或打打我,会不会好受一点?”
他今天已经道过很多次歉,听得柳安予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气得她伸手狠狠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看他痛得脸皱皱巴巴,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顾淮。”
“嗯?”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柳安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快盖住她的声音,顾淮将头埋得更深,鼻子微酸,声音闷闷地点头,“嗯。”
柳安予推开窗子,余晖洒金。
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
她打开食盒,端出给他带的那碗冰糖枇杷饮,一勺一勺喂给他,两人一问一答。
“今天天气不错,夕阳可美了,等你伤好,我们一起去北街逛,再散步看夕阳回家。”
“好。”
“你擢升为都虞候,等你走马上任,第一月的俸禄记得上交。”
“自然。”
“大殿下要办学堂了,还设了个女学堂,若是皇上同意,过些日子我就去教书好不好?”
“不好,大殿下不好。”顾淮蹙眉垂下眼去,委屈巴巴,“见不到你,我会在屋里伤心欲绝,郁闷而死的。”
“嗯?”柳安予挑眉,没好气地点点他的脑袋,“我只是在通知你。”
柳安予又往他嘴里怼了一口,这一口匆忙,糖水顺着勺子滴到他的下巴,他伸出小舌舔.弄,灵活地像是花烛夜那日吃樱桃。
“那你教完书回来,记得来看看我。”顾淮嘴唇红润,口津渡在唇瓣亮晶晶的,眼尾微挑,像水嫩诱人的枇杷果肉,“我也要郡主教。”
第41章 41 入宫
“你这是什么姿势?”柳安予的手支着头, 见他的样子感到好笑,她刚翻了一页书,抬眸便看见顾淮卯着劲儿地伸长脖子看她。
顾淮连忙缩回来, 微微鼓起脸颊像小孩子撒娇, “你看的什么?我也要看。”
柳安予见状, 依着他伸手将小案往床边推了推,紧贴着床沿。她坐得很近, 近到顾淮一伸手就能勾住她垂下的半缕发束。
柳安予很喜欢读史书,尤其喜欢《春堂泰安史》这本,它由左相年青时整理编撰,耗费数十年光景, 是其成名之作。
也是由这一本,柳安予第一次接触到女训之外的天地。
记忆最深的, 便是里面一位姓洛的女将军, 四处征战,捍卫国疆。左相写到这一处时,翻遍古籍,其中对她不过寥寥数语, 但他寻访民间,却发现各地都或多或少建过这位女将军的庙宇,在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中, 左相将此人的生平拼凑完整。
《春堂泰安史》刚刚撰写完的时候, 有人指出这位女将军所支持的典籍太少, 甚至质疑她的存在。是左相力排众议,坚持将她录入《泰安史英雄名录》中, 还留下了四字评语——
彪炳千秋。
“我怎么记得,你已经看过好多遍了。”顾淮歪头温声问道。
“是看过很多遍, 但还是喜欢。”柳安予耐心回答,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
他伸手勾出她的一缕头发,颇有兴致地低头捣鼓,她视若无睹地专注看书,他则专注看着她。
蜡烛静静燃烧,映着她的脸。
青荷敲门咚咚两声,听到回应,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怎么了?”柳安予瞥到顾淮安静的睡颜,下意识放轻声音转过头问她。
“大殿下遣人送来的信,要奴婢一定亲手交到您手里。”青荷轻声回应,蹑手蹑脚走到柳安予身边。
柳安予疑惑接过,挥挥手遣散青荷,她拆开信照着烛光字字句句看完,虽在她意料之中,可当真的得知消息时,她的心情还是难受到无以复加。
【父皇同意办学堂,却不同意办女学堂,言其学力尚浅,但你不必过于忧心,明日我再奏一回,勿念。】
日头将落,柳安予伸手解开顾淮编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着顾淮双眸紧闭,心中泛出淡淡的惆怅。
她忽然心思微动,将书合上,扶着膝盖起身。还未燃尽的蜡烛被她轻轻吹灭,屋子里顿时昏暗起来。
柳安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眸完全适应黑暗,她手指摩挲过顾淮的手,轻轻帮他掖好被角。
她拉开房间暗格,将顾淮的都虞候腰牌揣在怀里,留恋地看了顾淮一眼,转身,拉门离开。
直到柳安予的脚步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榻上那人才缓缓睁开眼,盯着柳安予离去的方向良久,垂眸将脸埋进被子,汲取温暖。
离宫禁还有两个时辰。
红墙黄瓦,飞檐翘角,黄昏渐渐笼罩着京城内外,月影渐显。
北街的夜市卖得正欢,一路灯火通明,人流络绎不绝,漆面长靴踏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灰的脚印,转眼间便被其他人踩乱。
东直门巡视的守卫渐渐疲乏,偶有几个靠门休憩,只等两个时辰一过落锁换班。
“殿前司将虞候柳安奉都虞候之命,入宫面圣。”只见一个颇为清瘦的男子站在守卫面前,声音沙哑,抬起都虞候的腰牌。
守卫登时来了精神,甩甩头接过腰牌,刚起了一丝怀疑,腰牌便被柳安拿走。他将手中的两瓶烧酒塞到守卫手中,压低帷帽笑了笑,“刚从北街过来买的,沁宣斋上好的烧酒,正好,给几位小哥尝个鲜。”
几个守卫对视一眼,再转过来时笑容明显柔和许多,“这多破费......成,你进去罢,宫禁之前记得出来。”
“哎,好。”柳安笑了笑,大步流星就要过东直门,手刚碰上漆红的大门,便被守卫叫住。
“等等!”
柳安脊背僵直一瞬,面色如常地转过身压声问道:“怎么了?”
守卫怀疑的眼神扫过他的帷帽,“你的帷帽摘下来,我们看看。”
柳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摘了下来,只见一张略显青涩的脸露了出来,眉眼凌厉,颇有少年意气。
守卫看着这张脸只觉得陌生,感叹了一句年少有为,就挥挥手让柳安进去了。
柳安“哎”了一声,戴好帷帽,踏进皇宫。
厚重的宫墙自他身后延开,文德殿的屋脊瑞兽栩栩如生伫立着,他的步子踏在驰道上,两旁青松郁郁葱葱。
“皇上,殿前司将虞候柳安,奉都虞候顾淮之命前来觐见。”
“柳安?朕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皇帝产生一丝疑虑,却还是挥挥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