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
两人异口同声,苏父的眼神却紧紧盯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没有了大袖的阻拦,一览无余。
苏达眉头像拧了根麻绳,刚刚的好颜色顿时枯败,脸色阴沉地盯着身侧不按常理出牌的苏时清。暗暗计较,等一会儿回去定要他好看!
苏父的表情同苏达如出一辙,同样阴沉的可怕,低沉着嗓音使劲咬着后槽牙,“你说。”眼神凌冽的指向苏时清。
“阿耶,”他抬起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恰好一道日光从门扇缝隙中漾在其上,两人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煞是好看。
“我和苏达契约取消,我们互相喜欢。希望阿耶成全。”
坚毅的声音掷落在地。
苏时清目光灼灼地看一眼苏达,又转向苏父,眼神中满是期待。
第59章 不欢而散“他就再没翻身机会了?”……
苏父久违地沉默了半响,他眼眸低垂,似在思考。沉吟片刻后,拨弄手上袖口。
苏达他这架势,暗道不好,难不成是要动手?手上立即做出反应,攥着苏时清的还没松的手就顺势将人拉到她身后,一副小鸡护崽的模样。
看得犹豫半天吃迟迟不说话的苏父眼神一怔,本来已经有稍许松口迹象,此时苏父只觉他实在过于好说话。拨开的袖口还未卷起,就已经被他“歘”地甩出。
真是嫁出的女儿泼出去水!
抬眼看一眼苏达,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佯装镇定道,“此时先放一放。酥酥,你想说什么?”
苏达瞅一眼身侧的男人,见他面上虽然漾着笑意,可却不达眼底。她纤长眼睫轻扫下眼睑后才又睁开去看阿耶,“阿耶,你可有听闻,五皇子的事。”
苏父哪里没看见她的那点小动作,心中憋闷一口气,上下不得,越看越憋得厉害。但面对女儿的问话,仍旧老老实实地答话,“五皇子的事,怕是都传出长安城了。速度再快点,或许也能道岭南了。”
这话中虽然夸大的成分较多,但能明确看出五皇子之事正在以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速度传播。
“阿耶,这事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在这站着看吗?”本就气不愤的苏父实在你按耐不住脾性,若是有胡子定然也能跟那些老头子一样吹胡子瞪眼。
苏达看眼色的本事也是一绝,看阿耶已经这副模样,两人牢牢攥死的手终于被她撇开,葱白手指赶紧搭上他的手臂,轻松环住抱在怀里,歪头便靠在阿耶臂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得苏时清恨不得给她当场鼓掌。从他手里抽走时也是浑然天成,毫不拖泥带水。
尤其是那张笑得发腻的嘴脸,更是让苏时清又爱又恨。
“阿耶,咱们去屋里坐下来说。”苏达环着阿耶就着他的步调往里走,不时说上两句什么,跟在两人身后的苏时清囫囵听着大概却又不是特别清晰,只能甩一把大袖抄手背在身后。
心里念叨起,静心凝神,他也一点儿不气。
说是入了秋,可隔壁的常春藤郁郁葱葱好似盛夏一般。风吹叶动,簌簌作响。倒是搅散了苏时清的一腔凭空火气。
他跟在父女两身后,亦步亦趋。
“阿耶,这到底叫什么事。刚刚我和时清回家路上,看那些小童都唱上顺口溜了。”
“竟是已经传到百姓口中了?”苏父一时有些愣神,清明的黑瞳里似有化不开的浓雾。他脚下皂靴停住一瞬,苏达也跟着脚下踉跄。
苏时清跟在身后看得最是明显,见她袍摆翩跹,苏父双脚停稳在地,可她还脚尖不断前探,他赶紧伸手去拉,果然下一瞬就看见她小腿微屈,脚下不稳。正好靠在他前伸手臂上,人是护住了。
可身侧那道阴恻恻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们接触的手臂,直到他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抖两下胳膊,嘴中念念有词,“手臂好像脏了。”视线故意不去看苏父,但仍旧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还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后,才缓缓离开。
劫后余生的感觉,苏时清背过两人松一口气。
两人没在往屋里走,而是径自坐在院中摆好的杌子上,看样子是之前朝颜暮色择菜摆在柿树旁的,还专门远离柿树一尺,就怕已经熟透的黄澄澄“啪”的一声砸下来。
前几日就听过她们抱怨院中柿子劈了啪了没事就往下掉,结果因为西山的事情耽搁,一会儿等她们还车回来,还是得把熟透的柿子摘下来。
父女两都已经找好了自己位置——每人一把小杌子,屈膝而坐。只有苏时清腿下清风扫过,畅通无阻。他倒无所谓非要坐下才行,便走到门房檐下,想靠着墙壁凑合一二。
“今日朝会,已经又有人谏言此事。”思及圣上闻言,勃然大怒,却又避而不谈。苏父思忖片刻,“但是圣上,应该早就知道此时。”
“可这事昨天傍晚接近……”苏达敛眉点着指腹细数时辰。
他虽在找合适位置,耳朵却一直悉心听着,见她掰起手指头,不由勾起嘴角,“亥时。”
苏达闻言眸光一亮,“对,当时已经临近亥时。都这个时辰了,圣上如何能得知。”她瞅着阿耶面上表情,游移不定地说出她的猜想,“难不成还真有人大半夜入宫去告五皇子的状?”
“若是有心为止,亥时又何妨?”苏父抚上耳侧璞头上的直脚,视线紧盯着地上的石板缝中冒出的细草,幽幽叹息。
苏时清见缝插针,“那依阿耶之见,是谁在幕后操作此事呢?”
苏父扬起脑袋,璞头上的直脚禁不住晃悠两下,冲着他来来回回不断踱步的长腿,破口大嚷,“你没事走来走去干甚?我被你走的头晕!”
喷涌而出的点点唾沫星子眼瞅着就要落到苏时清裤腿上,他紧忙连连避让。
苏达看着阿耶忍不住拧起眉头,他这是明晃晃的没事找事,抱起双臂也后缩起身子,嫌恶道,“真脏!”
“嘿,你们两个!”瞧这两人一盏一座,一唱一和,还真有点夫唱妇随的样子,可苏父哪能承认,瞥一眼两人便干脆阖眼,眼不见心不烦。
“幕后能操作之人甚多,思来想去也就是那几个想要奔着储君位置的几个人。”
“阿耶的意思,是皇后、虢国公他们?”这事阿耶曾经提过一次,可能与太子争夺皇位的势力不外乎就几个。
“这件事,本质上还是出在五皇子身上,现在本就非常时期,他又风头频出。皇后和虢国公这边巴不得他赶紧出错,然后将错就错来个釜底抽薪。”
“他就再没翻身机会了?”
“我听闻那娘子是个寡妇吧?”
“寡妇怎么了?寡妇又不是不能再嫁!”苏达听到这话,仿佛被点着火的炮仗,对着阿耶就是一阵劈头盖脸,“我就觉得寡妇都好得很,你最好能把隔壁的寡妇娶回家来。眼瞅着都这么多年了,却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你看看你自己,一脸老相,眼角的纹路都能夹死苍蝇了。哼,”她不屑的转头,根本不想看这个不会说话的老头一眼。
“你再看看我牛婶,到现在还是花一样的样貌,细柳一样的腰肢,又做得一手好女红,独自一人就将牛晴朗拉扯大,这都是本事!我听牛晴朗说,最近可不少媒婆还总是往牛婶家里跑呢。”说完还用余光偷偷瞟上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
苏达对牛婶的喜欢,已经不用说了,在苏达幼时,那就是亲娘一样的存在。只可惜,这么多年也不见阿耶又半分动静。让她这个做个女儿的抓心挠肝。
“若取失节者已配身,是己失节也。”
“我呸!”若是说刚刚苏达还有几分怒其不争,听闻上一句就彻底把怒火燃至顶端。她“噌”地猛然起身,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化,“苏明!我这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理学就算被定为官学又怎么样?!就值得你奉为真理了?”
苏时清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添油加醋,“我记得提出此话的程学仕自己的侄女就再嫁了。”
“就是!他提出的观点,自己都不遵从,却让本就失了丈夫依靠的女娘们克己复礼。真是可笑!”
“酥酥,阿耶不是这个意思,这观点既然被纳入官学,百姓们可以不遵守,可制定规则的上位者却是不得不遵守,想要谋求高位的人自然也得遵守规则。”
啪啪啪——
苏达杏眼撇向远处,就是不正眼去瞧面前阿耶,她丹唇抿起,冷哼一声,极具嘲讽,手上不住的拍着巴掌。
“阿耶真是厉害,我当您是为了什么。原来竟然是这三品官身?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苏达身上一股怒气无处撒,看一眼脚边的小杌子,抬腿就是一脚。
小杌子瞬间被踢翻在地,压倒缝隙中刚冒出嫩尖的细草。
踢完仍觉不解气,又瞧一眼正准备把小杌子扶起来的罪魁祸首,对寡妇如此苛待,对一把杌子和一株小擦偶倒还挺有怜悯之心。她嗤笑一声,朝着门口方向扬长而去。
苏时清正准备追上去,却被踢到他跟前的小杌子挡住了去路。他下意识地看向刚被扶起来,就又被当做陶球踢来滚去的小杌子。莫名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倒在想苏达的性子随了谁,如此一看,不正跟眼下乱发脾气的苏父一模一样吗?!
苏时清用脚尖勾起杌子到脚边,脚面轻轻翻转,杌子便灵巧地立好在地面上。他从容不迫地缓身坐在上面,与紧盯着他的苏父平视。
只听苏父沉稳开口,倒不像是在生气,“五皇子的事,你们听听就算了,莫要在继续打听。”
他本以为苏父会开口先教训他两句,却不成想,竟然先提了五皇子的事。
“为何?”
“如今朝廷中几股势力分庭抗礼,都欲谋夺太子之位。我在朝中本就持中立之姿,你们也莫要掺和其中。”
“阿耶和宋丞相相近,却依旧独善其身,我一直不是很明白。”
苏父轻笑,似是在感念他和宋友来的情谊,“等你入仕之后,大约就会明白,有些挚友不会因为处境而发生改变。”
“可如今宋家支持的五皇子已经再无可能,宋家本就与皇后一族,还有虢国公几次交恶。现在这般怕是……”
苏父抬头,眼神中是浸淫官海的驾轻就熟,清明却充满残忍,“难道大晟只有一个五皇子吗?”
第60章 再进秦府“那是谁?”
一夜秋风,一夜秋雨。
与铺满金灿地毯的西山,入目皆是橙红不同。长安内城只在街旁偶尔看到地上三两落叶。不少店铺内摆着的还是青翠欲滴的盆景,五颜六色的花团锦簇。
若不是天气已经转凉,还真难分辨出时下季节。
苏达踢着青石地砖上也不知打哪掉出来的圆润石子,连踢两脚,小石子也不过滚出几尺距离。
石子撞击青石砖发出清脆声响,引得不远处的几个小童整齐划一地投过视线来。
谁还不是熊孩子过来的,她撇过眼看向小童们,小时候便从来不是乖宝宝的苏达眼波一转,本就心情不好的她脑中灵光一闪,耷拉的眼皮这才铆足精神睁开,恶声恶语地吓唬他们,“看什么?!”
其中胆子小的几个登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忙不迭地步伐散乱,谁也顾上谁地四散逃开。仔细看还有两个小童眼角闪着亮光,尤其今日秋高气爽,天气明朗,没了阻碍的天光更加肆意,轻轻松松就把小童眼角的那几滴小珍珠照得清晰异常。
苏达暗自摇头,现在的小孩子哟,真是经不住吓。想当初她这么大的时候,那可是敢扣着王二狗鼻子摔跤的“狠角色”。她见到这种专门逗弄小孩的大人,直接不屑地走开,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
哪像现在……她眼神撇过去,还真有个孩子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苏达顿时来了兴趣,三步并成两步走了过去。
“小娃娃,你怎么不走呢?”
她话还没问完,惊天动地的一声恸哭吓得她跌跌撞撞倒退半步,她摸着胸口“突突”仿佛要蹦出来的心脏。朝小童心中暗暗比了个大拇指,此子实乃可造之材。
不说别的,光这副穿云裂石的尖利嗓子,还真能吓退不少人。但与她幼时相比,那还差得远。
不过这她这幅样子倒是和宋轻雪有几分相似。
小时候苏达几乎没有能叫得上名字的朋友。独独一个王二狗,在外人眼里,两人若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
她和王二狗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几乎见面就吵,逮着机会就能掐作一团。可有一次,他带来的一群小喽喽里,出现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
这两个仿若观音娘娘莲花坐下小仙童的小娃娃,一下子就抓住了苏达的眼球。
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看了许久,久到王二狗上前来拍了她的红丝缯,她都未曾发觉。
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欢漂亮的小东西呢。
苏达小时候虽然是个气势汹汹的小霸王,可对待漂亮的小猫小狗、花花草草也是万分耐心,更别说是两个能说能笑还能陪她玩的伙伴了。
等她缓过神来,见垂在肩上的红丝缯连带着肩膀处嫩粉色衣料上赫然一只黝黑的巴掌印明晃晃地映在上面。
饶是好心情的苏达此刻也平静不下来,这爪印她识得,可不就是身侧沾沾自喜站在几个小萝卜头面前充大尾巴狼的王二狗。
她眼睛瞄一眼王二狗的黢黑掌心,苏达还真不想冤枉他,比对再三后,欠着脚尖,以当时她的身高,够直了藕断似的小胳膊还刚好能薅到一把王二狗梳得满头揪揪的满头髻。
也不知道是整日是谁给他梳头发,格外喜欢这个发型,一月三十天几乎有二十天都是它,也不嫌麻烦。苏达没少因着这个发型让王二狗吃瘪。随手一揪就不一定选中哪个小揪揪,并且绝不走空,比走货郎的关扑还好玩。每次还能看到王二狗精彩的龇牙咧嘴,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