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跑开。林双双始终扶着自家师姐,丝毫不敢松懈,刚一站定,便即对着站在沈星遥另一侧的凌无非大声质问道:“我师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的衣裳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误会了,此事……”
“不关他的事。”沈星遥打断凌无非的话,艰难挣开他的手,身体大半的重量几乎都移向了林双双这头,“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们是同白姑母一道来的。”姬灵h道,“她向袁会长借了条船,来这的途中碰上两个落单的海盗,得知你们遇上了海难。”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刚到桃源岛上时,听那里的村民说,贺金龙也在岛上,还抓了他们的村长。是姑母派了人手,把他抓了回来,救下昏迷的村长。后来兰瑛姑娘同叶宗主又在海滩找到一段记载洋流变换的碑文,故而去村长家询问。是村长的儿子告诉了我们,登岛的方法。”
“吉人自有天相。”蒋庆双掌合十,做祈愿之装感慨一声,道,“原本我等到此,不过抱着一试之心,没想到真能找到沈盟主与公子,真乃万幸。”
林双双忙着解下外衣披在沈星遥身上,小声说道:“师姐,要不还是别在这里说了,还是先回船上换身干净的……”
话音刚落,身后竟又响起了尖锐的鸟类嘶鸣。
“不好,”姬灵h脸色大变,“快跑!”
沈星遥眉心一紧,当即回头望去几只体型巨大,长嘴长脖的彩色怪鸟扑腾飞来。
她体力耗尽,动作迟缓远不如寻常,不等做出反应,其中一只鸟便已到了她跟前。林双双赶忙挥剑,却因内功稀松,被那怪鸟衔了剑挑开摔远。
沈星遥避已不及,肩头随之传开剧痛,正是那怪鸟的长喙尖端,刺穿了她左肩。
凌无非飞身抢至,唯恐用剑牵累她伤口扩大,竟徒手捏住那怪鸟的长喙,猛力从她肩头伤口内拔了出来,叶惊寒随后疾纵而来,一刀斩下鸟头。
蒋庆以袖覆于掌心,扯起一端藤蔓,纵步牵上高树,来回勾挂,于几棵树之间圈出一片简单的阵型,令剩下那几只鸟在其中撞晕了头,原地转了几圈,回头往别处去了。
“你也太鲁莽了!”姬灵h焦灼异常,对凌无非喊道,“这鸟的喙与爪中都有毒,你怎么敢徒手去抓?”
“有毒?”凌无非闻言,即刻将手里的鸟头扔了出去。
沈星遥躬身单膝跪地,看着眼前狰狞的怪鸟尸首,大口喘着粗气。
凌无非本待俯身查看,却被赶上前来的叶惊寒推了开去。
“你觉得如何?”叶惊寒俯身跪坐在沈星遥身旁,扶着她肩头,关切问道。
沈星遥眉心紧蹙,忽觉喉头涌起暖流,哇地呕出一大口浑浊的血水。
“这下麻烦了。”姬灵h快步上前,将食指搭上她脉门,一时蹙紧眉头。
沈星遥握紧她的手,只觉五脏六腑都像被撕裂一般,双目一阖便晕了过去。姬灵h赶忙取了颗延缓毒性的丹药喂入她嘴里,焦灼不已,对林双双问道:“此毒当真无药可解吗?是文姑娘亲口对你们说的?”
凌无非闻言,眉心倏地一紧,蓦地望向林双双。
“她……是这么说的啊。”林双双在一旁二人的帮助下,手足无措扶起沈星遥,道,“可她什么都听卓然的,定也没有别的法子,我们现在……”
“船在哪儿?”凌无非只觉耳边几人的说话声模糊成了一片,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我们回去。”
第135章 偏向东风怨未开(二)
回返海滩途中,几人这才从凌无非口中得知二人被困岛上这几日的大致经历。绕开那些纷乱的感情纠葛不提,重重惊险遭遇,再度谈起,凌无非仍感心有余悸。
“你是说,师姐原在地宫里便已中了毒?”林双双诧异不已,“你那情蛊都没完全解开呢!贸然用血解毒,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
“倒也不是贸然,只是……”凌无非回想起那漫溢着血腥味的一吻,心觉酸涩,摇头沉默半晌,方无力道,“不过误打误撞救回了她,血色转清,想是毒已解了吧。”
“话虽如此,但这些毒物效用如何,我们都不了解。”姬灵h忧心忡忡说着,走到林双双身后,打量一眼昏迷不醒的沈星遥,道,“我给她用的药,只不过能暂缓毒性,具体情形还得等见到文姑娘才能决断。至于你的血……”
她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扭头对凌无非正色说道:“世上毒物千奇百怪,相生相克,并非侥幸成了一次,便能终身受用。何况你这情形,无任何先例可做参照,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刺激情蛊再次发作,须得慎之又慎才行。”
凌无非闻言,阖目深吸一口气,久久不言。
“姬姐姐,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林双双愁眉不展,“依你所言,世间毒物虽有千万,追根溯源,皆有共通之处,有避毒丹在手,林中毒物至少当有**成不敢近身。些鸟儿既有毒性,为何不怕避毒丹呢?”
“我想,当与蛊童相似。”姬灵h若有所思,迟疑推测道,“它们爪喙的毒质,是从服食过的毒虫中而来,自身原不含毒,至多算个媒介罢了。”
“管他‘媒’不‘媒’的,总之很倒霉就是了。”林双双不觉咬牙,顿了半晌,忽地瞪向一旁的凌无非,道,“要是师姐出了什么岔子,有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哎,林姑娘言过其实了。”蒋庆见气氛异常,赶忙打圆场道,“说起来沈盟主遭人算计飘零海上,还得多亏了凌少掌门在旁。不然水路迢迢,无人相互照应,那才真是山穷水尽了。”
“可师姐又不是一个人去的崇明州,怎么就被人骗上了船?”林双双百思不得其解。
叶惊寒闻言略一蹙眉,眼见话茬到了自己这儿,似乎更难从中脱责,谁知林双双话锋一转,又回到某人身上,白了凌无非一眼,道:“旁人再如何照应,终究隔着面墙,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盯着。要不是某些人,为了摆脱责任,始乱终弃,又怎么会照应不到呢?说来说去,不如自家师姐妹在旁的好。”
场面一时变得尴尬起来。凌无非听罢一言不发,见已快出林子,仔细打量一眼仍在昏迷的沈星遥伸手将她垂落额前的一缕碎发捋至而后,岂知这时,忽又听了那刺耳的鸟鸣,抬头一看,正望见一只狰狞的巨鸟从树后跃出。
只听得一声锐器破空之响,一支金环箭飞梭而至,径自刺穿那巨鸟心脏。旁的叶惊寒,亦拔刀出鞘,一刀剖开鸟腹。
巨鸟无声落地,瞬息而亡。姬灵h下意识抱头躲开,飞快奔出森林。
沈兰瑛远远瞧见此景,即刻飞奔而来,摸着她冰凉的双手,顷刻变了脸色:“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遥怎么到这岛上来的?又怎么会……”
她瞥见沈星遥一身凌乱的衣着,心里顿时浮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抬眼一瞥同样狼狈的凌无非,眼中介怀与不满已然藏不住,当即便与林双双二人一道将人抱回船舱更换衣裳。姬灵h也跟着一道进去了。
单誉一头雾水迎上:“凌少掌门,你们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且不着急,等一会儿回了桃源岛上,再慢慢说吧。”蒋庆说着,侧身微微让开,伸手示意请凌无非先行,待他在船头坐下,方道,“适才回来途中,一直未得空问问,公子提到的那方周制铭文,可否借老夫一观?”
“蒋先生认得金文?”凌无非诧异道。
“老夫不才,早年钻研术数阵法,曾四处搜罗上古藏书,当中不少都是金文撰写的母本。因而识得些许。”蒋庆恭谦答道,“不过既是以灰迹拓印,还不知……”
在他言语间,凌无非已然将怀中拓印潦草的衣摆取了出来,双手递于蒋庆眼前。
蒋庆将之接在手中展开,目光拂过碎布上一个个模糊的文字,道:“原是如此……这般拓印下来,字迹都已反了,不过,倒是能看得明白――”
“还请先生详解。”
“此岛之名,并非瀛洲,而是‘鹏溟’。”蒋庆一面查看碎衣上的文字,一面说道,“周人信奉天地,以人牲祭神,引发百姓不满,屡生动荡。加之外族入侵,内忧外患,而致衰亡。当时战中,瘟疫频发,时任司马与方相氏饱受攻讦,无处立足,驱船出海寻安身立命之所,漂洋过海寻至此处,不过……”蒋庆忽而蹙眉,“此中倒是不曾提过岛周海流怪状,不过一千年了,会生异变倒也寻常。”
“只这么一会儿,还都是反过来的文字,蒋先生您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单誉不觉感慨,“真不愧是一派长老,这般学时,我等当真赶不上。”
“术业有专攻,单大侠不必自谦。”蒋庆客套一番,继续往下对几人解释碑文内容,“正如凌公子描绘的壁画内容一般,那个躺在水晶棺中之人,原是他们的司马。是他带领部下和他们的家人找到了这座岛,在此安身立命,开枝散叶,却因误食毒花而亡,尸身百年不腐。周时医学见地,远不如现今这般周详,因此将此视为神迹。而后方相氏从驱鬼驱疫之道,改为以鬼为奴,以各式毒物性状为依据,以旁支血亲子嗣亲眷血祭,做了许多荒唐的试验,唯一的目的,便是永生。”
“相传此部族内,有乐器叫做‘魔音篌’,可驱使世间毒物,亦可消散毒质,还人康健。”蒋庆说着,不觉叹息道,“不过这些荒唐说法,未必是真,兴许只是为了震住手下之人,而编造出的说辞。”
“地宫已毁,即便真有此物,也不可能再找到它了。”凌无非的心已沉入谷底,“也不知等找到卓然,能不能从他口中逼问出解毒之法……如若不能……”如若不能,你又当如何?”叶惊寒眸光冷冽,隐隐透出讥讽之色,“明知她体质与你不同,仍旧放任她去追那无名之物,才致身陷地宫,受此重伤。而今倒是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了。”
这话说得极酸,凌无非听在耳里,顿觉一股无名之火直冲顶门,当即转头盯住他道:“那你又做了什么?只会说些风凉话,又比我好到哪去?”
他有心与沈星遥同生共死,根本不必旁人多说什么,然一想起叶惊寒此前对他与沈星遥的反复挑拨,以致二人关系恶化,便觉心中窝火,愈感不齿,着实忍不住要骂回去。
这厮究竟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样的话?
殷维秀是隐士,对眼前二人纠葛可谓一无所知,见起了争执,即刻退去一旁回避。单誉、蒋庆二人更是不便多嘴。两名袁家船工倒是有一人曾在跟随袁愁水时见过凌无非,却也不慎了解,只知这是主家交代过要维护的人,便即赶上前来,拦在凌无非与叶惊寒中间道:“且慢且慢,怎的自己人又争了起来?”
“我自是不敢与你相提并论。”叶惊寒神情不变,眼中讥色犹在,“只是一想到,有人说过,可为她将性命置之度外。如今同涉险境,却是一个生死难料,另一个,完好无损。”
言罢,唇角勾起一抹嗤笑,别过脸去,不冷不热道:“也罢,我的确没资格插手。只叹她听尽甘言媚词,受人愚弄这些年,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无处倾诉。真是可怜。”
凌无非本还恼怒着,听完这话,反被气得笑了出来,两手一摊,道:“行。那就当你说的都对便是了,可这样又如何?反正如今你我二人于她而言,也无甚分别。且无论如何,最起码――”
他有意拖长了音,话锋一转,眼中浮起一抹刻意的挑衅意味:“最起码当年,我还赢过你一次。”
“而你,什么都没有。”
此话直刺向叶惊寒心底深处最不可示人之痛,眼色忽地凉至冰点,无可避免地流露出杀意。
凌无非却不以为意,背过身去不再与他置辩。
半晌,叶惊寒缓缓开口,只有八个字:
“当死不死,老天无眼。”
“你还想怎么样?”凌无非蓦地回头,眸光骤冷,“非得动手是吗?”
此番对峙,已是剑拔弩张,一旁几人纵是想拦,也被周遭毕露的杀机所震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舱门被人推开,从中传出沈兰瑛极不耐烦且愤怒的话音:“你们吵够了没有?”
“她醒了吗?”
“她怎么样了?”
本还在争执的二人,一见门开,不期而同放下眼前事,转而看向舱门,眼中只剩忧色。
沈兰瑛没好气摔上了门,一脸郁闷坐下。
换好衣裳的沈星遥悠悠转醒,在师姐妹的搀扶下坐直身子,透过舱门薄纱,向外望去:“他们这是怎么了?”
“左不过争风吃醋,为些莫名的意气,真是不得清净。”沈兰瑛满脸不悦。
沈星遥看了一眼叶惊寒,略一凝眉:“他同你们来时,话也这么多吗”
“那倒没有。”沈兰瑛摇头,“他不喜欢说话,倒是为了找到来这儿的路,费了不少心思。”
沈星遥闻言沉默片刻,又看了看凌无非,虽隔着一道舱门,明知他瞧不见自己,目光却仍旧在看见他眼神的刹那本能移开,摇摇头道:“罢了,索性装到底吧。别告诉他我醒了。”言罢,即刻倒头睡去。
沈兰瑛仍旧忧心忡忡:“可你中的毒……”
“祸兮福所倚。只要还活着,总能盼见转机。”沈星遥说着闭上了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姬灵h暗自感慨她的冷静,偏又做不了什么。
桃源岛上碑文记载:朔月辛卯,满月乙巳。乍看之下,只是两个特定的时辰,实则是在此期间,每日几个特定的时辰,岛周洋流变化,都会如开闸的水一般,改变速度流向。
此番几人来得极巧,刚好在辛卯日的月初之后,到乙巳满月,恰是半个月的时辰。当中逢卯时至巳时,两岛之间水路自有通途。袁家随行的两名船工,都是水上的好手,驾船驭风,不在话下,不到三日,便已回返桃源岛。
一行人下了船,蒋庆与单誉二人陪同船工去寻村民还船,沈星遥也跟着两位师姐妹及其他随行之人,去往小岛另一侧岸边袁家沙船泊岸处,一路经过田埂,却发现四下静悄悄的,不见一个行人,也听不见半点其他的声音。
她不由好奇,抬眼望了望正往中天攀升的日头,不禁疑惑道:“姐姐,这儿的房屋遍地,应当住了不少人吧?怎的还未到晌午,便都回去歇息了?”
“莫不是村中有集会,都给叫走了?”林双双将信将疑。
沈星遥闻言,略一思索,便未再多问。岂知一行人回到沙船上,竟发现船中与村子里一般,空无一人,连同贺金龙等被捆在后舱的海盗,都似原地蒸发了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沈星遥拨开两位师姐妹扶在她小臂间的手,跟着几人在船上找了一圈,仍旧没找出其他人的踪迹,一时不自觉往后退去,难以置信摇头,道,“怎会如此……”
“总不会是……他们又和村民发生什么冲突了吧?”林双双愣住。
“来的都有谁?除了白掌门,还有其他人吗?”
“除了袁家的几位船工,都是会武之人。钧天阁上下大半好手,都在船上。”殷维秀开口道,“且那些村民,在我们刚登岛时便发生过一次冲突,看起来,不像会武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