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央睡得沉,白芷唤了她几遍才醒过来, 她平时从不赖床, 睡眠也浅,很少有这种时候。
坐起身来,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娘娘昨晚上是没睡好吗?怎么今天竟赖起床来了?”
昨晚贺成烨莫名其妙过来, 又说了番莫名其妙的话, 她当然没睡着, 即便他走了以后回到床上, 沈琴央的脑子还是乱乱的, 一时间难以入眠。
“平时都是巴不得娘娘多睡些的, 奴婢当真是不舍得叫您起来, 只是今日李公公那边来了信儿, 说陛下中午要到昭晨宫来用午膳。”
沈琴央皱了皱眉头,“他来做什么?”
两人从西北回来以后除了玉贵妃被抓奸那晚, 几乎就没见面, 玉贵妃死后,贺成衍再也没来过后宫。一直忙于前朝事务,这期间两人之间的各方势力依旧明里暗里地较劲,彼此都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前朝发生什么事了?”沈琴央刚要下床,突然头一阵眩晕, 于是又坐回去缓了缓。
白芷打来了梳洗的水,边道:
“正要同娘娘说呢,昨日夜里, 兵部尚书宋大人的嫡子于府外斩杀了户部尚书顾大人的小儿子,顾大人今日一早就跪到陛下面前, 要宋大人的儿子杀人偿命呢。”
难怪贺成衍要来找她用膳,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是贺成衍的人,但大理寺卿却是沈琴央的人。
白芷扶着她起身,继续道:
“这事闹的可大了,这顾大人被砍死的儿子虽说是个庶子,却是他晚年得子的小儿,满府里上上下下疼得和什么似的。最小的孙子死了,顾大人的老母亲一下就气倒了,今早上直接没起来床。顾大人一夜之间丧子又丧母,在殿前以头抢地,哭喊着要陛下给个公道,磕的满头满脸都是血!一下子就传遍整个宫中了。”
沈琴央看着镜中自己淡淡的黑眼圈,对白芷的话没作什么反应,“今日粉敷的厚些吧。”
白芷应下,见沈琴央虽然不做点评,但也没打断自己,便知道娘娘也是想听下去的。
白芷最喜欢听这种热闹,今早李公公传话来的时候,她又拉着殿前侍奉的小桂子打听了许多,听得津津有味,眼下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同沈琴央讲起来:
“奴婢还听说,宋大人的嫡子在府门外杀人,其实是在自家府邸的后门!都是下人脚夫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小门。那顾大人的庶子何故要大半夜的去宋府的后门呢?娘娘可知为何?”
沈琴央本就晨起头痛,也就没同她绕弯子,“月黑风高,不是通奸就是捉奸。”
白芷一下就有点泄气,“娘娘猜的也太快太准了,奴婢讲的好没意思!”
沈琴央十分无奈,“好吧,所以那庶子是通奸的呢?还是捉奸的呢?”
既然死的是他,一定就是那通奸的,宋大人的嫡子才会怒而杀人。但为了哄白芷,沈琴央还是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
白芷倒也确实好哄,立马又兴致勃勃继续道:
“嘿嘿,是宋大人儿子的一个宠妾,与顾大人的小儿子通奸呢,据说宋大人那儿子喜欢到宠妾灭妻乱了规矩,那贵妾也颇有来头,竟是扬州瘦马来的,颇有一套勾男人的功夫,于是顾大人的小儿子一见到,就被勾了魂去,竟夜夜来宋府的墙根上传递信件。那瘦马估计也是被他一番赤诚之心感化,竟答应了...”
沈琴央揉了揉额头,眼见着白芷越说越偏,打断了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芷住了嘴,才发现她脸色极差,用手覆上沈琴央的额头才发现竟烧的烫人:
“哎呀!娘娘的额头烫的厉害,奴婢真是该死,竟失察至此!这样可不行,得传太医来!”
沈琴央摆了摆手,“无碍,就是昨日夜里小猫们叫的厉害,我便出去看了看它们几个,许是被冷风吹的,没什么大事。”
中午贺成衍还要过来,大概便是要同她商议这件事。
兵部户部都是朝中重中之重,乃是贺成衍手里的两把利器,两尚书的位置又都是他多年来精心培养的,犹如他的两条臂膀,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其中一个?
但帮了这个就寒了那个的心,救了那个另一个又要闹,不用说贺成衍,沈琴央听了一耳朵都糟心。
若是能趁此机会拔出一个,对沈琴央而言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到了午时,贺成衍果然早早地过来了,沈琴央这边的菜都还没备好,贺成衍便先落了座。
沈琴央口味清淡,昭晨宫的菜样大都是些蔬菜豆腐等等,即便有荤腥也是清蒸水煮之类的做法。贺成衍口味略重,平日里在别处宫妃那里大鱼大肉吃香喝辣的,见了她这一桌子素斋似的饭菜,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
“难怪你这些年瘦成这样,每天吃的还不如寺庙里的姑子好。”
他拿筷子随便扒拉了扒拉盘子里的几片菜叶子,突然记起来从前在宗亲王府,小厨房每日做的都有几道辛辣菜样,沈琴央都是默默地陪着他吃,从来没说过什么。
这么多年贺成衍一直以为同她口味相近,原来从前一直都是在迁就他吗?
贺成衍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夫妻多年,沈琴央口味清淡,他竟今日才知道。
午时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昭晨宫一如既往的安宁清净,四周侍奉的下人行路时轻手轻脚,上完菜就安静地退出去到门边,将屋内只留给了两人。
朝会之上吵得不可开交,顾尚书后又闹到他的养居殿外跪着磕头,几个老臣更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他声讨个没完。如今来到沈琴央的昭晨宫,贺成衍才难得平心静气下来,竟一时觉得皇后这里十分安逸。
他拿筷子夹了些清炒肉放进她碗里,见沈琴央微微一愣看向自己,贺成衍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埋下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看什么,吃饭。”
沈琴央随便吃了两口,到底也没动贺成衍夹的那一筷子肉,堆在碗边。
等了半响,贺成衍都没说话,饭倒是吃的挺香。她为了让贺成衍吃两口赶紧说完事走,特意命厨房做了一堆淡出鸟来的素菜,结果这人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陛下不是特意来臣妾这吃饭的吧?”
贺成衍又吃了两口,他的确是有事来找她,但进了昭晨宫见了她,不知为何就不想只是为来说公事了。
自己就想和沈琴央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她就这么坐不住,吃不下吗?
“罢了,我的确有事。”
贺成衍放下筷子,看似随口道:“兵部尚书宋哲义的儿子杀了户部尚书顾然之的儿子,这事闹的不可开交,想必你已经都知道了吧?”
沈琴央道:“既然是杀人的案子,当地衙门审了便是,确认了人证物证仵作验了尸,无非杀人偿命。”
贺成衍皱了皱眉,“既是尚书之子闹出来的事,宋哲义和顾然之当然替自己儿子出头,京兆衙门定不了比自己职位高的两位尚书的案子,现在已经移交给大理寺了。”
“哦。”
沈琴央也早早地放了筷子,已经漱了口,开始端着一碗清茶喝起来。
贺成衍见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就知道她不打算管这桩事,心中不免有些堵的慌,“如今宋哲义那儿子已经入狱,被顾然之买通了狱卒,打了个半死。大理寺卿高澈是你的人,你...”
沈琴央轻轻放下茶盏,“高澈是我的人,却先是朝廷的人。大理寺自古都是按照证物供词断案,黑纸白字的案宗我又如何能改?”
贺成衍按下怒火,“皇后这个时候倒是端的一副t公允清白的样子了,从前你对我的人下黑手时,也不见得手段有多么干净啊!”
沈琴央淡淡笑道:“那陛下自然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何苦特意跑来,同我用一顿食不知味的午膳呢?”
贺成衍猛然起身,盯着她,面前的女人好似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无论自己是暴怒跳脚,还是温柔以待,她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样子。波澜不惊,却三言两语就能勾起他的怒意。
“若清,西北之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当时你的话,我还都记着,我以为你都原谅我了的。”
沈琴央平视着前方,目光似乎落在了很遥远的地方,“是啊,西北之事,若我真的追究,你我还会同今日这般相安无事地坐在一处,吃这顿饭吗?”
贺成衍突然很想将她的脸强行掰过来,逼迫她看着自己,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中这股暴虐的欲望,吸了口气道:
“我以为,回来以后,朝堂之上我们也能留有余地的。”
两人在朝中针锋相对多年,岂能是一朝一夕改变的?他们手里都握着太多,寸步不肯相让,太过实力相当的对手,夫妻便难做了。
沈琴央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若我令大理寺放过兵部尚书,陛下日后会让兵部给我的人行方便吗?”
贺成衍没说话,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谈判已经不会有什么结果。
看着贺成衍甩手离开的背影,沈琴央想坐起身来,却又有些晕眩,险些歪倒。一双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她。
是一直候在门外的连翘,她扶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沈琴央点点头示意她开口,连翘才道:
“其实,娘娘可以让大理寺给兵部尚书行这个方便。”
第40章 劝说
沈琴央不动声色地看了连翘一眼。
她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目, 恭谨地立在自己身旁,丝毫不觉得方才她开口置喙的乃是前朝之事。
哪怕白芷作为她最亲近的侍女,也从来没有插嘴过朝中政务。
更何况这宋哲义和顾然之都是贺成衍的人, 宋哲义之子斩杀朝廷命官家眷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沈琴央出手救下宋哲义的儿子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连翘却要她动用大理寺卿的权力放过他,宋哲义救出儿子必然会觉得是贺成衍在其中为他对皇后施压, 只会更加感激贺成衍, 反而那顾然之会认为皇后包庇死刑犯, 帮助于他有杀子之仇的罪犯逃出生天。
沈琴央不禁想到玉贵妃死前所说的话。
“别等了, 下一个穿越女早就来了。它已经厌倦了用一个个傀儡对付你, 早在我穿进来之前, 它就已经改变了规则。”
下一个穿越女, 已经来了, 而系统改变了的规则, 又是什么?
连翘是否与这些有关?
沈琴央心中已经起了疑,但面上没有展露出任何异样, 像是随口道:“你是说, 要我令大理寺卿高澈偷偷放了宋哲义的儿子?”
连翘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沈琴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才分析道:“让高澈放了他,但不能过明面,暗中悄悄放出去。处斩之日随便找一个本就该执行死刑的死囚替代就可以瞒天过海。”
沈琴央早就知道连翘非池中之物, 但这一番大胆的设想委实超出了一个宫女该有的见识。贺成衍多年来都想将大理寺据为己有,一直盯着高澈,就等拿他的错处好将大理寺卿一职换成贺成衍自己的人。
如此冒险行事只为救一个贺成衍的心腹, 连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沈琴央的声音里夹了些许冷意, 但连翘并未退缩半分,依旧十拿九稳道:“若对娘娘没有好处,奴婢是万万不会讲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琴央,“只看娘娘...信不信奴婢。”
*
三日之后,大理寺。
前来探望嫡子的宋哲义穿了件极为低调的衣衫,进了大理寺监牢。牢狱中阴暗潮湿,这里惯是用极刑审问狱囚,甬道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宋哲义被狱卒带着走到关押着儿子的牢房门前,才看清楚缩在角落里那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流浪汉似的人竟是自己那威风堂堂一表人才的嫡子。
“章儿!”
“爹!你终于来看我了!”
父子俩隔着牢房冰冷的铁栏杆,紧紧地抓着彼此的手,“他们竟把你打成这样!顾然之那个狗东西,定是买通了大理寺里执刑的人!”
宋哲义的儿子眼里含泪,两只眼通红,抓着他父亲的手道:“父亲,先不说这个了,静婷呢?静婷怎么样了?”
静婷是那扬州瘦马的闺名,宋哲义一听这个名字,立即甩开他的手,脸色十分难看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心里竟还挂念着那个贱人!她的身世本就难登大雅之堂,原是这辈子都入不了我们宋家的门,我也是一时昏了头,见你实在喜欢才同意纳她为妾。可你看看她做出这些为人不齿的肮脏事!害的你冲动杀人,又将你祖母都气死了,怎么可能还留那妖孽一命!?”
宋哲义的儿子一听,通红着眼抓住栏杆晃起来,激动道:“父亲!你什么意思?你们把静婷怎么了?!”
宋哲义冷哼一声,“出事当晚,就乱棍打死了。”
“啊啊啊啊——”
话音一罗,宋哲义的儿子就同疯了似的,拿自己的头撞着牢门,脸上即刻出现了崭新的鲜血。这将宋哲义吓了一跳,生怕儿子最后还没处刑,就自己给自己撞死了。
“我骗你的!父亲骗你的!她没死,没死,就关在府里呢,等你回去就能见到她了!”宋哲义赶紧安慰道。
宋哲义的儿子果然立即被安抚下来,但依旧无比迫切地死死抓着牢门,“那父亲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啊!父亲不是正二品的大官吗?快想想办法啊父亲!”
宋哲义心里急的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是正二品,那顾然之就不是了吗?自己这孝顺儿子但凡杀的是个平头百姓,又或是个芝麻官的家眷,这事都好办,偏偏那顾然之与他同朝为官,还一样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我知道了,你好好的,父亲一定救你出去。”
宋哲义闷头走出了这片牢房,恰好在甬道尽头遇到了早就等候在这里的高澈。
“宋大人。”高澈笑着同他拱手一拜。
大理寺卿高澈官阶不过正三品,见了宋哲义是要同他行礼的。
宋哲义一时有些尴尬,他是没有权力在审判结果出来前擅自入狱探望的,本就是买通了狱卒偷偷便服潜入,如今却被高澈抓了个正着。
“宋大人不必惊慌,下官家中也有几个不省心的儿子,深知宋大人爱子心切。”
高澈为官几年,同不少官员之间都有交好,甚至他这个皇后党的人竟还与贺成衍的人有点交情。如今一见,果然本人同笑面虎一样,但宋哲义心里清楚,这人才是真正的活阎王,大理寺的刑罚花样之多,凶残又狠绝,都是高澈一手设计出来的。
甚至帮皇后做了这么多年事,竟没被贺成衍抓到过一点把柄,但宋哲义觉得,这人的手上绝对不干净。
高澈竟请他到了大理寺正堂,沏了一壶好茶,宋哲义当真是摸不着头脑,“高大人,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高澈也不急,先饮了一口茶,才道:
“下官还以为,是宋大人有话想同下官说呢,难道宋大人不想救自己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