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安握紧漆盒,指节隐隐泛白,心中思绪翻涌不定。
她握着丹药的手渐渐收紧,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若能救他,本宫自会用。”
李大监得了阮如安的松口,心中稍稍安定,但他依然不敢多言,只是躬身行礼:“娘娘稍候,老奴这就去请叶太医前来诊断,看看此丹是否可用。”
毕竟皇帝的身体里头还有点子别的药性,李大监行事素来小心谨慎,这次也不例外。
他退至殿门,吩咐宫人去寻叶太医,却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阮如安的身影。
那位一直以冷静与沉着著称的皇后娘娘,此刻却显得格外脆弱。她低垂着头,双手紧握着皇帝陛下的手,指尖轻轻颤抖。
“娘娘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啊……”李大监心中叹息,脚步匆匆地出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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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叶太医匆匆赶至偏殿。
他一进门便感受到殿内沉重的气氛,目光落在榻上的皇帝,又看向紧攥着一个锦盒的皇后。
“叶太医。”阮如安轻声唤道,“看看此丹可否救他。”
叶太医深吸一口气,上前诊脉。指尖在穆靖南的手腕上轻轻按住,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
他抬头看向扶曜丹,又垂下目光,凑近轻闻几息,沉吟片刻。
他不敢轻易开口,只能稍稍偏头,将一丝疑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李大监。
两人目光相触,似在无声交流着什么。
李大监见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将真相告知。
叶太医得了指示,终于跪下叩首,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娘娘,此丹虽有奇效,但陛下体内……有药性残留,臣不敢贸然下药。”
“什么药性?”阮如安紧皱眉头,冷声问道,“说清楚。”
叶太医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声音低不可闻:“应是……忘忧丹的药性。”
“忘忧丹?”阮如安显然未曾听过,微微一怔,“那是什么东西?”
叶太医不敢直接答话,又看向李大监,等待进一步指示。
如今皇帝发不了话,他自然只能征询李大监的意见。
他可不敢瞎说话,回头要是让皇后知道了皇帝不想让她知道的,指不定多少人要来追杀他啊。
李大监低头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娘娘,此事老奴原本不该多言。但事到如今,陛下服过忘忧丹一事,奴才还是得向您禀明。”
他低下头,语气恭敬却显得格外沉重:“忘忧丹乃岭南秘药,服后能令服者暂时遗忘部分记忆。去岁…..陛下为试探娘娘,特意服用了此药,才会有后来‘性情大变’的假象。”
听到这句话,阮如安的手骤然一紧,攥着扶曜丹的指节微微泛白:“试探本宫?又是试探?”
真是没个完了。
她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刀子一般,直刺向李大监:“所以,他宁愿服药失忆…..都要来试探本宫?”
她一个不大通医理的人都晓得,是药三分毒。
穆靖南也是真舍得,将自己的身体这般作践糟蹋。
李大监闻言,脸色发白,忙跪地叩首:“娘娘息怒,陛下并非不信您,只是……只是心中执念太深,不愿看到您对他心怀算计。奴才愚钝,也曾劝过陛下,但陛下——”他说到这里声音一滞,最终低下头,叹息道,“终究是执意如此。”
她轻声重复,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仿佛透着一股暗藏的锋利,“你们倒真是瞒得很深。”
皇后的怒气已经昭然若揭,叶太医自上回差点被皇后送进慎刑司就已经很怵人了,此话一出,他连忙屏息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压根不敢抬头,更深知这位皇后娘娘此刻的怒意难以化解。
一侧的李大监满脸愧疚,连连叩首:“娘娘,陛下心里终究是对娘娘用情至深,才会——”
“住口!”阮如安骤然抬眸,冷冷打断他的话,“用情至深?便是这般算计他自己?”
她长睫微垂,掩盖住眼中一瞬间的复杂情绪。
思绪回到年前,那场“刺杀”后穆靖南的改变,以及他那一声声冷言冷语、和那些奇怪的举动。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算计。而她竟也被这算计困住至今。
好笑好笑,她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没想到到头来,她才是那个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
良久,阮如安抬起头,目光从叶太医与李大监身上扫过,语气已不复最初的寒意:“叶太医,此刻本宫不想听这些废话。扶曜丹是否可用,速速给本宫个明白话!”
叶太医额头沁出冷汗,咬了咬牙:“娘娘,此丹虽为奇药,但忘忧丹残留药性或与之相冲,极可能引发不可预测之变。微臣……微臣不敢妄下断言。”
闻言,阮如安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穆靖南,手中的漆盒被攥得更紧。她缓缓站起身,烛火光泽映在她苍白的指尖上,那是一种沉重到令人无法喘息的分量。
“叶太医。”她的声音轻轻,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既然此丹可能救他,那便一试。”
“娘娘!”叶太医猛然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此举风险极大,若药性冲突,陛下恐……”
“冲突如何?”阮如安冷冷打断,目光如寒星般落在叶太医身上,“他若活不过七日,本宫再顾虑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叶太医听罢,愣住了。
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挣扎:“娘娘,若要服此丹,臣建议再以茯苓、黄精、玉竹等药材佐之,可稍稍缓和扶曜丹的强烈药性,与忘忧丹的残留成分中和。但……调制此药至少需七日时间。”
“那便现在去调!就是七日不眠不休,本宫也要看到药成!”阮如安声音沉冷,眼神如刀,直逼得叶太医不敢再推辞。
“是……是,娘娘!”叶太医连连叩首,额头冷汗如雨。他急忙起身,对李大监低声道:“有劳大监,需紧急调配茯苓、黄精、玉竹,再加枸杞、百合各三钱,立刻送至药房。”
李大监一听,连忙应下,转身匆匆离去。
第91章 镇北 丞相莫非是怕本王心有不甘,有所……
夜色浓重, 东
宫侧门。
月光如水,洒在东宫宫墙上,寒风轻掠,卷起落叶簌簌作响。
东宫侧门处, 两道纤小的身影正缓缓挪动, 步履间透着一股无声的急切。
穆乐宸拉着穆乐容的小手, 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 灯光在风中摇曳, 映得兄妹二人的脸庞更加稚嫩却笃定。
“阿兄, 咱们这样偷偷出来, 阿娘会不会生气?”穆乐容小声问道, 语气中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不安。
穆乐宸回头看了看妹妹, 目光坚定:“乐容,阿耶现在命悬一线, 阿娘身边已经够乱了。我们是阿耶的儿女, 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穆乐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吧, 阿兄,我们快点。”
兄妹二人正要推开侧门, 却被一声冷喝止住:“穆乐宸!穆乐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二人顿时僵在原地,循声望去, 只见阮如晦一身便服, 背着月光立在甬道上。他手持长剑,眉头微蹙,显然是才刚从太庙匆匆赶来的。
今夜太庙的动静很大, 即使是官兵有意遮掩消息,自然也难免走漏风声。
如此一来,穆乐宸兄妹二人自然也早早听到了自家舅舅和外祖父回京的消息。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阮相怕两个孩子出事,或者胡闹乱跑,阮如安这会子又走不开,这才让阮如晦火急火燎赶回东宫来守着他们。
果然,这才一到,就看着两个小娃娃要“离家出走”了。
“舅舅……”穆乐宸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但很快恢复镇定。他松开妹妹的手,上前一步,直视阮如晦,郑重说道:“阿耶重伤,我们担心他,想去太庙守着他。”
阮如晦听了穆乐宸的回答,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太庙是随意能进的吗?你们两个尚且年幼,若半路出了事,谁来担这个责任?”
如今皇帝是这个情况,放眼全天下,也就是面前这两个小家伙、和阿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最后的一点血脉。
眼下乱党尚未剿灭干净,要是他们出了事,那可不是仅仅丧失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那么简单。
储君不再,国本不稳,江山必然动摇。
“舅舅!”穆乐宸不卑不亢,挺直了稚嫩的身板,语气里带着几分坚持,“阿耶如今生死未卜,阿娘已经为他操劳至极,我们不会再添乱。我们是他的儿女,守在他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阮如晦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他握着琉璃灯的手上,“你们这不过是无知的胡闹罢了!”
“舅舅!”穆乐容忍不住插嘴,眼眶微红,“乐容和阿兄只是想陪着阿耶。若他真的醒不过来,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阮如晦看着眼前这对稚嫩却笃定的兄妹,冷峻的表情逐渐松动,心底隐隐叹息。
他从战场上归来,本就带着几分疲惫,此刻面对这两个孩子,竟也有些无奈。
半晌,他将手中长剑一收,语气稍缓:“到了那里,绝不能随性妄为,明白?”
也罢也罢,那里头躺着的毕竟也是他们的阿耶,如果硬不让孩子们见他,恐怕往后也都见不着了。
“舅舅……”穆乐宸的眼神里透出一抹亮光,“那您是答应带我们去了?”
“哼,倘若不带着你们,只怕你们还会偷偷跑出去,半路惹出更多麻烦!”阮如晦轻叹一声,“罢了,随我来。不过话在前头,到了太庙,不许多言,更不许打扰你们的母后,惹她伤心。”
“是,舅舅!”兄妹二人齐声答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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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庙外,烛火摇曳。
寒风更加刺骨,阮如晦领着穆乐宸和穆乐容一路穿过寂静的街巷,太庙的大门渐渐出现在眼前。门外守卫森严,禁军手持长戟,目光如炬,见到阮如晦和两位小祖宗,纷纷低头行礼,不敢多言。
穆乐宸握紧穆乐容的手,小声说道:“乐容,到了这里,一定要听舅舅的话,不可胡闹。”
穆乐容点点头,虽然眼中仍有些惧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坚决。
阮如晦抬眼看了看太庙的高墙和满地烛影,低声说道:“待会儿进去,不许乱说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兄妹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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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大殿,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燃着长明灯,光影映在高耸的梁柱上,显得庄严而沉重。阮如晦带着兄妹二人走入侧殿,一眼便看见阮如安守在榻前的身影。
阮如安背对着殿门,轻轻握着穆靖南的手,整个人瘦削却挺直。她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头也不回地说道:“谁?”
阮如晦低声道:“阿姐,是我。”
阮如安听到熟悉的声音,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来人。夜色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眉眼间尽是疲惫。
“如晦,你怎么——”她的目光落到阮如晦身后,一下子顿住,清亮的双眸微微瞪大,“宸儿!容儿?!”
穆乐宸立刻拉着穆乐容走上前,屈身跪地,郑重地说道:“阿娘,孩儿不孝,未得您的允许便偷偷出了东宫。但父皇重伤,孩儿心中牵挂,实在放心不下,才斗胆前来。”
穆乐容也跟着跪下,小脸微微发白,语气却坚定:“阿娘,乐容和阿兄只是想看看阿耶……我们真的很担心他。”
阮如安的心猛然一揪,看着两个孩子稚嫩却笃定的神情,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的手颤了颤,终究是轻叹一声,上前将兄妹二人扶起。
“你们……”她声音低缓却有些哽咽,“这般年纪,竟也这般执拗。”
穆乐宸摇摇头,眼神却无比认真:“阿娘,我们知道自己年幼,不能替父皇分担什么。可我们是他的儿女,若连最后的陪伴都做不到,那才是大不孝。”
穆乐容咬着唇,怯怯地拉住阮如安的衣袖:“阿娘,乐容只是想和阿耶说说话……万一、万一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听到这句话,阮如安心头一震,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紧紧抱住两个孩子,低声说道:“傻孩子,你们的阿耶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阮如晦看着这一幕,默默转过身,不再多言。他深知阮如安的坚强,可此刻她眼中的痛楚却让他心中隐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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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阮如安牵着兄妹二人的手,缓缓走到穆靖南的榻前。穆靖南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生机。
穆乐宸跪在榻前,恭敬地俯身行礼,随后轻声唤道:“阿耶,乐宸来看您了。”
穆乐容也跟着跪下,眼眶微红,小声说道:“阿耶,您快点好起来……我们都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