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安看着这一幕,眼眶再次湿润。她轻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声音低柔却带着隐隐的悲痛:“你们的阿耶会听见的,他……一定会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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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阮如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微皱起。他向来不信天命,可此刻却忍不住心生几分祈愿。
看着榻前跪着的两个孩子,他心中暗道:姐夫啊姐夫,你就算真的放得下这江山,也放不下他们母子吧?
他转过身,对外头守着的李大监说道:“吩咐下去,若叶太医还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尽管来寻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他跟随舅舅在边疆经商多年,手里还是有些奇珍异草的,若能
帮的了他这个姐夫,也算物尽其用。
李大监躬身应是,匆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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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清辉洒了满墙,寒风过廊,卷起几许零落的枯叶。
阮丞相负手而立,沉静的面容在灯火摇曳间显得更加内敛深沉。他目光微垂,似是在凝视地上的落影,实则心绪如潮。
对面,镇北王倚栏而坐,手中持一盏青瓷酒杯,神态闲适,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王爷,”阮丞相开口,语调低沉,“臣有一事相问,还望赐教。”
镇北王闻声抬眼,嘴角微微一挑,含着几分漫不经心:“丞相何事请教?但问无妨。”
阮相素来谨慎,想问些话也实属他意料之中。
阮丞相目光微抬,直视对方:“陛下圣旨之中,命王爷交出一半兵权。兵权为根本之重,王爷戍边多年,深知其中利害。如今王爷坦然应下,臣实在不解。”
镇北王闻言一笑,放下酒盏,目光微凝,语气不疾不徐:“丞相莫非是怕本王心有不甘,有所谋算?”
历朝历代狼子野心想要登上那位子的人多了,可他却不是那类人。
他若想要那位子,早在当年他大仇得报、先帝驾崩时便做了,哪里需要这般苦心扶持皇兄?
他出身诸侯世家,将皇帝那位子的优劣看得很清楚。
不可轻易显现喜好,需得费心平衡朝局,日日夜夜小心谨慎,更要提防枕边人……
即使是皇兄那样的性子,都免不得要纳那么多妃嫔入宫,更何况他?
于他看来,当上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阮丞相神色如常,波澜不惊地回道:“臣无此意,只是感佩王爷之决断,心中不免疑惑。”
镇北王抬眼望向天边朗月,眼神中多了一分幽深:“丞相以为,本王当真不在意?”
“臣不敢妄断。”阮丞相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分探究,“但臣以为,王爷定有深意。”
镇北王轻笑,笑意却未及眼底:“本王自是爱极了大权在握……但权势、兵权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如今本王所愿,只在朝堂之外。”
阮丞相微微一顿,眉头轻蹙:“朝堂之外?”
镇北王抬眸直视阮丞相,神色难得柔和:“本王所愿,唯王妃一世安宁而已。她素来厌恶京城的喧嚣,只爱山川草木。北境虽苦寒,却也有无尽青山绿水。本王愿意舍弃一半兵权,只为能同她远离纷争,平安度日。”
家中妻子如今正待产,又是个不喜热闹的性子,镇北王自然是以她为上。
再说,这镇北军原本就是他覃家军和原先的其他散落兵队整编而成,他覃家军原先不过是五万人马,如今划了镇北军的一半走,他还活生生赚了两万人马。
皇兄能给他这个保障,已经足够讲义气了,他自然也不会奢求更多。
阮丞相闻言,沉默片刻,目光稍稍转向廊外,语气低沉:“王爷之情,令人动容。但戍边多年,兵权不仅是守护边疆之本,也是保全自身之利。王爷甘愿交出一半,真能无愧于心?”
镇北王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洒脱:“丞相,以江山为念,未必非得握紧兵权。守住北境,也未必全凭武力。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悠然如水,“本王若不交,皇兄难安。本王若交,北境仍旧安好,又可全皇兄心意。如此两全,何乐不为?”
退一万步说,如果将来的帝王真的有生出疑心对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也有把握能护佑妻儿周全。
这便也就够了。
阮丞相垂眸沉思,眼神中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他低声道:“王爷远见,臣受教。”
镇北王轻轻摆手,神色恢复几分随性:“丞相,本王不过是看得清罢了。权势虽好,终究比不上眼前人。若她安好,本王才无愧于心。”
阮丞相沉默片刻,最终起身作揖:“王爷高义,臣佩服。”
镇北王一笑而起,随手拾起酒盏,一饮而尽,转身离去,背影洒脱。
廊外寒风渐起,阮丞相目送其远去,袖中双手微微紧握,低语如喃:“终究是一场取舍。”
第92章 挂念 他也曾怨恨过这位帝王,怨他横刀……
东宫。
垂拱殿内肃然无声, 群臣分列两侧,面色或凝重或淡然。
这是皇帝受重伤昏迷的第四日。
太子本不想来朝见臣,但奈何即使是在太庙,他也总能从詹事府的中允那里收到那些个折子。
根本躲不过去。
为了防止群臣怨念颇深, 不得已之下, 太子还是召了趟议事会。
这一回, 皇后因贴身照顾昏迷不醒的皇帝, 并未出席。
却说太子穆乐宸端坐主位, 目光在众臣间缓缓扫过。他轻叹口气, 开口道:“庶人俞朔、白暨、程筑、郭子寒谋逆通敌已定, 然仍有朝臣质疑圣旨。孤今日召诸位议事, 若有异议,尽管道来。”
是了, 这便是这几日那些个臣子在争论的事。
大部分人还是比较听从圣旨,更多的是原本就与这几个人没什么关联的缘故, 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可偏偏就有人…..大概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清流余党一般, 是绞尽了脑汁往上冲。
既然如此,可不要怪他们来一场瓮中捉鳖了。
太子此言一出, 殿内稍显寂静。
片刻后, 刑部主事韩昱上前一步,拱手一揖, 语气中隐含几分质疑:“殿下,此案所涉四族皆为朝中肱骨, 若无确凿证据, 贸然定罪恐难服众。臣恳请太子殿下重审此案,以保国法公正。”
这一言立刻引起了几名清流官员的附和。
一侧的镇北王挑了挑眉,心头不禁揶揄起来。
看来清流里头也就白暨稍微能看, 而这次要不是他在大理寺看到了郭子寒,估计他还不会惊慌失措的、在这般场景下就动了手。
可惜啊可惜,兵不厌诈,这样的道理,看来先白太傅是没能交给自己膝下唯一的嫡子啊。
礼部侍郎助理苏文珩上前拱手,语气虽谦恭,实则藏针:“殿下,臣亦以为,四族虽有嫌疑,但证据不足。若此案处理稍有不慎,恐将寒了朝野忠臣之心。”
京兆司录参军陆观随之上前,目光扫过群臣,声音铿锵:“殿下,若无真凭实据,此案恐成冤狱。程筑与白暨虽为世臣,但其家族累世清名,难以轻信其谋逆通敌。臣斗胆请殿下重新审理,勿陷无辜。”
三人一唱一和,言辞颇有气势,引得朝中几位清流外围官员低声附议。
听到此处,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兰青何终于开口,语气沉稳:“殿下,清流众臣质疑此案证据不足,然微臣手中所持罪证,足以证明程筑等四族谋逆事实。请容微臣呈堂。”
穆乐宸微微颔首:“兰卿,请。”
兰青何轻轻拍了拍掌,大理寺侍卫立即将一摞卷宗送入殿内,整齐摆放在案几上。兰青何上前一步,手抚卷宗,沉声说道:
“此为程筑与突厥契丹人往来书信,信中明确提到欲截我北境粮道,破我军心。此外,白暨资助程筑银两的账册亦在其中,每一笔款项清晰明了。更有程筑家中搜出的密函,内容为商讨刺杀陛下、陷害阮丞相之计。”
他顿了顿,目光冷冷扫向清流官员,语气加重:“这些证据,皆由微臣遵太子殿下之命亲自查明,内容详实,绝无虚假。”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太子如此年幼,竟已经能识人善用,还更是未雨绸缪、心思缜密,让人去搜集了那么多实证,好压得罪人翻不了身?
不愧是他们那位皇帝陛下亲自培养的继承人,果然是不容小觑,将来更是前途无量。
有了这个念头,下头好几个原本觉得太子年幼不堪用的官员也都改变了主意,对太子的好感也渐渐高了起来。
镇北王目光微冷,上前一步沉声道:“此案证据确凿,俞朔、白暨等人勾结外敌、意图谋逆,其罪昭昭,岂容置疑?尔等清流官员,竟还敢为逆臣辩护,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韩昱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殿下,臣并非为逆臣辩护,只是……只是质疑证据来源是否可信……”
陆观也连忙拱手:“是啊,若证据来路有瑕疵,岂不贻笑大方?
”
倒也不是他们鲁莽,委实是先前早就折了程太尉,如果再救不出来白暨,那他们清流可就真的没人了,只剩下他们这些小官能掀起什么波浪来?
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若还不放手一搏,那岂不是只能自己等死了?
兰青何冷笑一声,目光如炬:“陆大人莫非不信大理寺之职守?这些证据皆由在下亲自核查,字迹笔迹、账目来往,已与当事人对照无误。若陆大人心存怀疑,不妨亲赴大理寺核实。”
此言如针,刺得陆观一时语塞。
世人皆知兰寺卿行事妥当更有功绩,且他是兰太傅膝下长子,又是天子近臣,谁人胆敢去质疑他?
镇北王目光一凛,接话厉声道:“此案证据确凿,尔等再三质疑,难道是心虚不成?韩昱、陆观、苏文珩,今日之言已近僭越,孤劝尔等适可而止,莫要引火烧身!”
清流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穆乐宸目光冷冽,从主位上缓缓起身,声音清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程筑一案,证据确凿。今日兰卿将证据呈堂,已足以昭告天下。若再有人妄言质疑,孤必以国法严惩!”
他说罢,看向兰青何:“兰卿,此案证据是否已备齐?”
兰青何拱手道:“回禀殿下,证据已齐。程筑等人之罪昭然若揭,然清流众官一再辩驳,意图搅乱朝堂,微臣以为,需速行严查。”
这原本就是他们今日的目的,自然不能错过了去。
穆乐宸微微颔首,沉声道:“即刻下令,韩昱、陆观、苏文珩等人,押入大理寺,由兰卿主持审问。若有通逆之罪,一律严惩不贷!”
“是!”兰青何拱手应命。
清流众人听到此处,面如死灰,再不敢辩驳。
这下好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谁能想到太子竟将皇帝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的啊,他们这还只是出言问询几句,谁曾想便被抓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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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城门洞开。
战旗猎猎,铁骑铿锵,金甲银甲交辉,宛如滚动的铅云压境。
最前方的定国公温玉,玄甲银须,神态肃穆,稳坐马背,仿若一尊战神降临。而他身侧的霍若宁则轻甲青袍,眉宇间藏着几分焦灼与急切。
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百姓。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来:
“定国公是真正的大英雄!守得了北境,护得住百姓,真是咱们的顶梁柱!”
“英国公少年英才,能文能武,边关大捷,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的人,咱们大渊朝多几个,日子还能不太平吗?”
孩童欢呼雀跃,妇人们递上锦缎与馒头,甚至有人在街头焚香祈愿,感激两位国公护得北疆无虞。街头洋溢着久违的喜庆与欢愉。
霍若宁却显得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并未驻留在人群中,而是穿过城墙,越过人群,仿佛望向太庙的方向。他低声问道:“温叔,太庙的消息,您确认过了吗?”
温玉闻言,目光微沉,点了点头:“嗯,的确属实。皇帝重伤未醒,皇后娘娘独撑朝局,的确不易。三郎,你若心有挂念,不妨先去太庙。这里有我应付便是。”
定国公也算和霍若宁比较相熟,再加上先前又与阮相谈心许久,自然也明白面前的年轻人心里正一直念着太庙里头的皇后娘娘。
年轻人的事情便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他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霍若宁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道:“多谢温叔成全。温叔,接下来的事,晚辈拜托了。”
温玉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去吧,护好娘娘,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
霍若宁不再犹豫,翻身上马,策马扬鞭,朝太庙方向疾驰而去。
人群中,有人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禁感叹:“英国公这般年纪,竟已能担如此大任,实在是咱们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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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霍若宁疾驰至太庙门外,寒风掠过,肃穆的松柏迎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