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大门前,恰正好是镇北王的副将正亲自把守。见到霍若宁,他连忙上前,行礼道:“霍大人,您终于来了!娘娘正在里面。”
他们早通过信,自然也就是早早知会过了。
霍若宁点头,沉声道:“辛苦了,快带我进去。”
副将当即命人打开大门。霍若宁快步入内,行至内殿前,稍作停顿,抬手轻敲殿门。
“进来吧。”殿内传来阮如安疲惫却依然平静的声音。
霍若宁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阮如安身着素袍,倚坐在榻旁,眉眼间满是倦色,脸色憔悴得让人心疼。
她轻轻握着穆靖南的手,低头注视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榻上的穆靖南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生机。
霍若宁站在原地,喉咙微微发紧。
他也曾怨恨过这位帝王,怨他横刀夺爱,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与阮如安的婚约。
但此刻,他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复杂。
第93章 登基 太子登基乃势在必行
霍若宁站在门口, 许久没有动,目光停留在榻边那道纤细的身影上。他素来熟悉的阮如安,如今却显得如此疲惫而脆弱,甚至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开口。
阮如安似是察觉到他的迟疑, 抬起头来, 看到是霍若宁时, 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但旋即便恢复了平静。
她低声道:“你回来了……北境的事都安排妥了吗?”
她的声音沙哑, 带着几分隐隐的疲惫, 语气虽平淡, 但却难掩其中的关切。
霍若宁听罢, 只觉胸口微微一紧,他抬步走到榻边, 压低声音道:“北境已经平定,温叔在街上应付朝臣和百姓, 我……便先来看看你。”
阮如安垂眸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穆靖南, 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她没有急着说话,轻轻收回手, 像是怕让穆靖南感受到一丝凉意, 才将被角替他掖了掖。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霍若宁, 目光平静却又带着一丝防备:“你既已回来,便去东宫见太子吧。如今朝堂乱象未平, 太子年幼, 总需要更多人助他稳住局面。”
霍若宁微微蹙眉,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低声道:“安安, 如今皇上重伤未愈,你独撑局面已是不易。为何不让更多人帮你分担?你明明可以……”
“够了。”阮如安轻轻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将目光移开,低声道:“季明,他在一日,我便不许你妄议朝堂之事,更不可越权而行。”
季明是霍若宁的字。
霍若宁听到“季明”二字时,心头一颤。他已许久未听她这样唤过自己了。
是啊,他们如今是有认亲书的义兄妹,自然比原先的关系能更随意些、不在意那些男女之别的礼数一些。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你……”他语塞,原本满腔的关切与话语在她平静的目光下渐渐消散。
阮如安看着他,神色虽疲惫,却依旧冷静。
她缓缓说道:“你是霍家独子,更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我不想再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也不希望你再涉足无谓的风波。眼下,若你还想认我这个旧人,我便只要你记住一件事——忠于陛下,辅佐太子。除此之外,无需多言。”
她语气平缓,却如寒冰般斩断了所有可能的纠葛与妄念。
可他甘之如饴。
霍若宁站在原地,许久无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无从开口。
最终,他只能低声道:“我明白了。”
自打知道了皇帝私下里为她做的那么多事以后,他就明白自己此生再无可能。眼下,他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全力扶持一个她想要的朝局而已。
阮如安微微颔首,旋即收回目光,再度将注意力放回榻上的穆靖南身上,仿佛从未有人打断过她的思绪。
霍若宁站了片刻,终究还是默然转身,走出内殿。
殿外,寒风呼啸,松柏的枝叶随风摇摆,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他抬头看向昏暗的天幕,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策马疾驰,朝东宫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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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垂拱殿。
垂拱殿内,气氛压抑,群臣分列两侧,各自目光交错,隐隐透出几分焦躁。
清流的事情解决了,他们眼下讨论的,乃是太子是否登基一事。
显然,皇帝未崩,太子如何能此时登基?
可偏生那张圣旨又写的清清楚楚,说什么太子立刻登基,以辅佐新政,更赐了阮后“摄政太后”之名。
太子若不登基,皇后怎么变太后?
可太子若登基了,皇帝要是醒了又怎么说?
诚然,皇帝未必能醒。
毕竟那日皇帝被刺杀时,许多人都瞧见了,那伤深入骨,更近心口,就连那位岭南叶氏的神医都说束手无策。
这样一来,恐怕是天神下凡,怕才能救的了皇帝的。
太子穆乐宸显然是不想此刻登基,但他自然不能没脑子般的直接说出来,他只得斟酌着缓缓开口,“父皇虽未苏醒,但圣旨所载,孤代为监国。然登基之事,各位心中应有分寸。”
抛个问题出去,让这些臣子来议。
谁说到了他想说的点,再施以赞同便够了。
礼部尚书顾衡率先出列,拱手一礼,语气稳重:“殿下,臣以为,陛下既有旨命,让殿下监国,已足以□□朝局。登基乃国之大礼,若仓促而行,恐为天下所诟,不宜急行。”
顾衡的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张曜立刻站出,眉头一挑,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顾尚书,礼制固然重要,但若拖延不决,恐致朝局混乱。太子年幼,若无皇位加持,何以令天下信服?”
太子可是他们世家的人,而且又是为品行端正的储君,如何坐不得高位。
天知道自阮相出事以来,外界的猜测让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受了多少白眼冷待,他们自然也是想重现世家往日的荣光的。
刑部尚书邓驭紧随其后,抚须附和道:“张尚书所言极是。如今正是危急关头,北境虽捷,朝中却不可久悬而乱。登基一事,既能安抚民心,又可巩固朝纲。”
“可陛下尚在!”顾衡微微抬高语调,目光凌厉地扫过张曜与邓驭,“登基乃天命所授,非人力可夺。若今日因局势仓促而破礼制,他日陛下苏醒,该当如何交代?”
“顾衡!”张曜目光一冷,语气中透出几分讥讽,“你这话倒说得轻巧,难不成你能保证陛下何时醒转?若朝局因此延误,你又可担保无虞?”
“我担保不了天下,但能担保礼制。”顾衡毫不退让,声音铿锵,“礼制若失,天下必乱。此时太子监国,便已足以稳固局面!”
殿内争论愈演愈烈,两派争执不下,站在一旁的镇北王沉声开口:“诸位都言之有理,但陛下重伤昏迷,朝局岌岌可危。若无皇帝之名,难以镇服群臣。本王以为,应速定登基之事,以安天下。”
其实谁登基、登不登基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此刻只想快点完成皇兄的交代回府去陪妻子。
妻子近来嗜酸得很,希望这群人讨论完了以后,他还赶得上去买樊楼的酸梅果子。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礼部尚书顾衡猛然转头,目光冷冷锁定镇北王:“王爷此言,是否已违圣旨之意?”
镇北王面无表情,淡然回应:“顾衡,若要稳朝局,当以天下为重。陛下重伤在榻,生死未卜,太子登基乃势在必行。此时拖延,只会贻误时机。”
他也不是完全瞎扯,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且皇兄的意思显然也是不想活了,让太子赶紧登基。
赶紧登基也好,他也好屁颠屁颠收拾干净麻溜的跑回北境去。
这京城里头乌烟瘴气的,家里那位可是抱怨许久了。
皇帝亲信能站在世家这一边,自然是天大的好处。
张曜自然不会放过此机,故也连声附和:“王爷所言极是!若因礼制而束手束脚,岂不是因小失大?”
顾衡气得冷笑一声:“王爷真是为天下着想?还是因私心作祟?莫非……是因当年陛下险些迎娶镇北王妃之事,王爷心有不满,才有今日之举?”
此言如针,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嘶……
这礼部尚书不是老糊涂了吧?
这件事情现在压根没有人敢提,就算是不小心提及了,也会很快被掩盖过去。
天爷呀,这件事可是涉及了眼下最尊贵的人,谁敢多言半句,可不都是一个死字。
听了这话,镇北王面上显然绷不住了,他眉头一皱,目光一沉,语气冷厉:“顾衡,你敢质疑本王的忠心?”
顾衡不慌不忙,目光坚定:“王爷,若您心中无愧,又何需动怒?”
两人正僵持不下,忽然有内侍快步入殿,单膝跪地禀报:“启禀殿下,英国公霍若宁与定国公温玉凯旋回京,现已入宫!”
此话一出,殿内不乏有人松了口气。
还好英国公来得及时,要是一会子镇北王拿刀架在礼部尚书脖子上,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劝呢。
“英国公回京了?”有人低声议论,“他可是兵部尚书,想必也能为此事定个章程。”
“若英国公支持太子殿下登基,此事便无可争议。”
“也未必,英国公与礼部尚书一向交好,或许未必支持。”
殿内众说纷纭。穆乐宸眉头微蹙,抬手示意安静,随即淡然吩咐:“传英国公与定国公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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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殿门缓缓开启,霍若宁与温玉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二人齐齐拱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穆乐宸颔首道:“二位辛苦,北境大捷,是我朝之幸。今日殿中正议孤是否登基之事,二位有何高见?”
耍滑头这个招数,当然是百试不厌。
穆乐宸坚定的相信,这两位重臣能说出他想听的话。
温玉沉稳答道:“殿下,北境虽平,但民心未安。登基之事,臣以为应从长计议,以保礼制为重。”
霍若宁稍稍抬头,目光扫过满堂臣子,最后落在穆乐宸身上,语气沉稳却透着坚决:“殿下,臣与定国公所见略同。陛下虽未苏醒,但圣旨所载明白无误。此时急于登基,恐落下不合礼制之名。”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张曜不满地站出,质问道:“英国公,难道你看不出朝局动荡,此时不登基,又该如何稳天下?”
霍若宁目光冷冽,缓缓说道:“张尚书,若朝局以仓促登基而稳,则天下岂非以礼制废弃而安?在下以为,太子殿下监国已足以稳定朝局。登基之事,当从礼制长计,岂能因一时之急坏了根本?”
更何况,霍若宁能看出来,阮如安此时也不想太子登基的。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可能开这个口了。
顾衡当即附和:“英国公所言极是,此时守住礼制,方能长治久安。”
镇北王冷笑一声,目光凌厉:“英国公,你刚回京,怕是未曾了解全局。朝堂之事,岂能仅凭几句守礼之言便置危局于不顾?”
霍若宁淡然回应:“王爷,北境战乱方平,百姓需要的是安稳,而非仓促的登基仪式。此事,臣愿以性命担保。”
殿内气氛再度陷入僵局。
穆乐宸目光微冷,沉声说道:“英国公与礼部尚书之言,孤心领会。今日之议暂且到此,各位卿家退下,明日再议。”
说话时,他特意咬重了
“英国公”和“礼部尚书”几个字。
好了好了,吵到这里就够了。
根据穆乐宸在自家父皇多年熏陶下的经验来看,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们应该也就懂了。
诚然,下头的人的确也是懂了。
故而,群臣纷纷行礼退下,满心忐忑,他们都已意识到,今日朝堂局势,风向已悄然变化。
第94章 介怀 她总不该到了现在还在怪罪穆靖南……
殿内寒意森然, 随着臣子们逐渐散去,空旷的大殿显得格外寂静。
穆乐宸目光淡然地扫视着逐渐稀落的人影,似乎并未因刚才的争论动怒。
他略微倾身,对身侧的大内总管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人立刻弓身退出。
霍若宁与温玉仍站在殿中。温玉垂目而立, 一副不问其他的态度;霍若宁则始终看着穆乐宸, 目光中透着几分探寻。
“英国公, ”穆乐宸忽然开口, 语调不轻不重, “方才殿内诸位争论, 孤听来多有不合规矩之处。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
霍若宁微微一笑, 语气恭敬却并不讨好:“殿下,臣初回京, 尚未能尽知朝堂之事。方才之言,不过直陈礼制之重。若有冒犯, 还请殿下恕罪。”
帝王自来多疑, 即使穆乐宸仍旧年幼,却也不乏深谙帝王之道。
他既一心忠君, 不论是为了面前这人, 还是远在太庙的那位。
他自然也不吝于展露自己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