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乐宸眸色微暗,随即笑了笑:“孤怎会怪罪?你与温国公此次凯旋, 便是我朝栋梁。孤只愿往后朝局安稳,不负两位一片忠心。”
霍若宁顿了顿, 略一思忖道:“殿下所虑极是。臣虽以礼制为重, 但也愿全力辅佐太子殿下,安定朝局。”
穆乐宸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只淡淡道:“孤记得了。两位先回府歇息吧,明日再议。”
霍若宁略一拱手,与温玉对视一眼,转身退下。待二人走出垂拱殿,霍若宁略作停顿,低声问温玉:“温叔,太子此番态度,您怎么看?”
温玉哼笑一声,眉宇间带着几分老成的揶揄:“太子年纪虽小,却懂得借力。你我在他眼中,不过是棋盘上重要的几枚棋子。只是,这棋子如何动,全看咱们自己如何站队。”
不过嘛…..穆氏皇族有这样得力能干的后人,他也算对得起旧人,对得起他阿耶阿母那一代的筹谋了。
霍若宁垂眸不语,心中思绪翻涌。
他不是不懂穆乐宸的用意,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的心。
霍若宁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眼已然寂静的垂拱殿,天光微弱,殿顶高耸,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能将所有复杂情绪压下,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温叔,若太子真的登基……朝局会如何?”
温玉眯起眼,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他拍了拍霍若宁的肩膀,轻声道:“这朝局如何,本就不由咱们操心。太子身后有阮皇后,前朝的路,终归是她在铺。”
霍若宁苦笑了一下,目光望向太庙的方向,低声道:“温叔,您觉得……她会如何决断?”
温玉闻言一顿,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比我更清楚她。”话虽简单,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肯定。
霍若宁的心思微微一动,旋即又按捺了下去。他点点头,抬手整了整披风,声音低沉:“无论如何,这局棋,她不会输。”
温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语带无奈地叹道:“既然知道,还犹豫什么?阮家姑娘的心向来比你要坚决。三郎,这一点你可不如她。”
霍若宁未作回应,只是静静地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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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冷清,洒在太庙的回廊上,衬得周围的松柏愈发肃穆森然。
霍若宁迈步入内殿时,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榻旁低低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跳动声。阮如安仍坐在榻边,眉目间一片疲惫,却始终未曾合眼。
“你回来了。”她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目光清淡中带着些许试探,“垂拱殿的事议定了吗?”
霍若宁在她对面站定,片刻才缓缓开口:“议是议定了,但争论激烈,不免有些难堪。”
阮如安将目光移回穆靖南的面容,神情未有太多变化,只是淡淡问道:“争论什么?”
霍若宁看着她的侧脸,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是否让太子登基。”
阮如安微微蹙眉,指尖下意识攥紧了穆靖南的被角,声音稍稍冷了几分:“是张曜带头的?”
这位吏部尚书原先是阿耶提拔起来的,估计也是好心为他们着想,更多的,是不想再被人压一头。
不过也没事,回头让阿耶去说一说就好了。
“正是。”霍若宁的语气听不出波澜,“不过,礼部尚书顾衡强烈反对,最终意见不合。”
阮如安点了点头,似乎在意料之中,旋即又问:“镇北王呢?他也支持太子登基?”
“嗯。”霍若宁顿了顿,声音微沉,“他说,为安天下,太子应即刻登基。”
这句话让阮如安明显一顿。她回头看向霍若宁,眼底微微闪过几分复杂,语气带着些许隐忍的冷意:“他为何如此急切?难道……真是因为当年……”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阮如安也知道是自己失言,她总不该到了现在还在怪罪穆靖南和别人的那些旧事,她抿了抿唇,正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该说什么。
殿中沉寂了片刻,霍若宁忽然轻笑了一声,笑意中透着冷意与自嘲:“礼部尚书倒是提起了陈年旧事,说什么镇北王心有不满,是因当年陛下险些迎娶他的王妃。”
阮如安听罢,眉头微皱,目光稍显凌厉,似乎并未料到朝堂上竟有人将这些旧事翻出来。
“顾衡……”她低声自语了一句,唇角冷笑微扬,“他倒是不怕惹祸上身。”
霍若宁看着她,目光微微一动,补充道:“顾衡的话虽然刺耳,但镇北王并未动怒,只是以为安天下回应,也未再提旧事。”
他说得平静,却在心底暗自感慨镇北王的自持。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动气,要么镇北王不那么在意他的妻子,要么就是他自己早就知道真相了。
阮如安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穆靖南的被角,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晕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惫与深思。
“镇北王向来忠于陛下,他不会因为这些琐事生嫌。”她语气平淡,但其中的笃定让霍若宁微微一愣。
阮如安抬眼看向他,眸中带着几分试探,“你怎么看?”
霍若宁微微低头,沉声道:“镇北王的确是听命于陛下。他此番言行,只怕是陛下的意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未必不希望太子真正登基,也许更是……借此试探朝臣的立场。”
试探了有什么用?
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往后更全面的掌控这个朝堂。
而在穆靖南自己的眼里,他怕早就是个死人了。
阮如安听后,目光微冷,低声自语:“所以,他连这一局也要亲自布棋。”
霍若宁看着她,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安安,镇北王虽为皇上效命,但他同样会观察太子身后的力量。你在垂拱殿中并未现身,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信号。”
“信号?”阮如安微微挑眉,声音淡然却夹杂着一丝讽刺,“他难道以为我会让太子直接登基?他生死未卜,我又怎会……”
霍若宁默然不语,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从不轻易被左右,她总有自己的打算。
而这打算,往往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息息相关,却无人能真正左右她。
沉寂了片刻,阮如安忽然轻声问道:“礼部尚书提旧事,垂拱殿中其他人是什么反应?”
好吧,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些许介怀的。
虽说她也晓得,依照着逻辑而言,镇北王妃和穆靖南若真有点什么,镇北王约莫着会比她更膈应,更加不可能这么死心塌地的辅佐穆靖南。
但是阮如安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因为从没有人来与她解释过
一句。
这让她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被排除在外了。
霍若宁垂眸答道:“多半人选择沉默,唯有张曜面色不虞,想要替镇北王辩解,却被镇北王自己拦了下来。”
“镇北王像不太在意此事。”
阮如安冷笑一声,淡淡道:“张曜此人,倒是急切得很。不过,他这番话,镇北王怕是记下了。”
她顿了顿,又低声说道:“镇北王不该被这些旧事玷污。顾衡言辞虽刺,却也只是他的一时气话。”
她抬眼看向霍若宁,语气缓了些,“明日能否拜托你亲自去见镇北王一趟,就说我希望他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子年幼,有的事情他不好去说。
可她作为皇嫂,作为辅政皇后,自然是有这个立场去说的。
要懂得抚慰朝臣,这便是为君者的手段。
霍若宁点了点头,看着她一脸疲惫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酸涩。他低声问道:“你呢?这些话翻出来,你真的不在意?”
阮如安神色未变,淡然一笑,口是心非道:“过去的事,何必在意?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这朝局稳住,他苏醒之前,绝不能出纰漏。”
霍若宁看着阮如安那云淡风轻的神色,却从她低垂的睫毛间读出几分深藏的倦意与忧虑。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我明白了,明日便去拜访镇北王。”
阮如安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穆靖南的面容上。她伸出手,轻轻理了理他的鬓发,动作温柔得仿佛怕惊动他一般。烛火在她眼底映出点点光芒,却又在瞬间湮灭。
“他一直如此。”她低声喃喃,似是对霍若宁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什么事都要亲自铺排,哪怕是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肯松手。”
霍若宁闻言,心中微微一颤。他知道,阮如安口中的“他”,并不是镇北王,而是榻上沉睡的穆靖南。
那位从不肯让人看透心意的帝王,即使是到了生死边缘,也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盘棋局。
“安安……”霍若宁忍不住唤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出口。
他明白她的坚韧,也明白她的孤独,但这份孤独,他却无从靠近。
“你回去吧。”阮如安并未转头,只是平静地说道,“明日还要进垂拱殿,朝局未定,你需要休息。”
霍若宁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酸涩得难以言喻。他想问一句她何时能够休息,却终究没能说出口。他低声应了一句“好”,随即转身离去。
太庙外,夜风依旧凛冽。霍若宁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向天幕,繁星点点,却寒意深重。他闭上眼,任冷风吹散思绪。
他知道,这局棋里每个人都是棋子,甚至连阮如安自己也未能置身事外。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护住她所希望的局面,不让她的坚持徒劳无功。
第95章 王妃 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情深缘……
翌日, 春日暖阳透过云层洒下,霍若宁方才踏入镇北王府。
王府深院幽静,几处角落的兰花依旧吐露芬芳,那是专为冬春之交养植的寒兰, 花姿清绝, 暗香浮动, 与府中主人气质相得益彰。
侍从将霍若宁引入正堂, 覃淮端坐堂中, 青袍宽袖, 眉宇间尽是沉稳之色。他一眼见到霍若宁, 起身道:“英国公大驾光临, 本王有失远迎。”
“王爷言重了。”霍若宁拱手一礼,随侍从就座, 却在一旁瞥见另一道身影——想必便是镇北王妃兰沅卿了。
她身为兰太傅膝下唯一嫡女,后来同家中父母闹翻, 执意嫁了镇北王的离经叛道的事迹, 霍若宁倒也有所耳闻。
兰沅卿随意倚在软榻上,穿着一身烟青色褙子, 裁剪简洁, 不见半点繁缛装饰,袖口边绣了一圈淡雅的兰草纹, 衬得她眉眼如画。
明明已有五个月身孕,举手投足间却全无笨拙之态, 只是清冷中透着几分随意洒脱, 仿若春风拂柳般不染尘埃。
霍若宁是见过不少美人的,眼前这一位倒是格外不同,遗世而独立, 倒像是瑶池仙子一般。
不过,这与他无关。
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很快收回目光。
“英国公远道而来,可是为了昨日垂拱殿上的事?”
兰沅卿看向霍若宁,语气平淡,不带半分尊称。她声音轻柔,却含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是对这朝堂纷争并不上心。
其实,她不仅仅是不上心,她还厌恶极了这些东西,正如镇北王所说的那样,她更喜欢云游四方的潇洒日子。
霍若宁一怔,这才注意到她并未刻意避嫌,堂而皇之地与覃淮并肩而坐,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
他暗自感慨:镇北王夫妻竟这般随性,毫无寻常世家礼制的约束。
“正是,”霍若宁微微颔首,将阮如安的嘱托一一转述。
待他言毕,覃淮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兰沅卿却忽然嗤笑一声,打断道:“昨日那顾衡说了什么,竟还劳皇嫂亲自劝慰淮郎?”
“无非是些陈年旧事。”覃淮淡淡接道,眉宇间波澜不惊,“我未将其放在心上。”
兰沅卿闻言,笑意更深,她随意拢了拢袖口,神色轻松:“淮郎说得轻巧,可旁人未必这般想。何况,那位礼部尚书怕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当众提起这些事。”
覃淮目光柔和地看向兰沅卿,语气带着几分宽慰:“沅沅,些许闲碎之语,何须介怀?”
“我自然不介怀。”兰沅卿轻轻挑眉,目光扫过霍若宁,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不过皇嫂亲自托英国公来劝慰,倒让我觉得有趣。不若我亲自去见她一面,省得旁人瞎猜。”
说罢,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兴味。
怎么看起来有一番要去看热闹的架势?
霍若宁心下一凛,这话听似随性,却隐隐透着几分挑衅意味。
他正要开口劝阻,却见覃淮微微蹙眉,语气虽低,却带着几分宠溺:“沅沅,你如今身子不便,何须亲自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