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岑令溪同岑昭礼一同向门口看去。
闻澈并不是一人前来,排场还有些大,身后跟了不少长随。
岑令溪习惯了叫他的表字,但此时还是老老实实改口叫:“闻大人。”
闻澈朝着她宠溺地笑了笑,又对着岑昭礼拱手。
岑昭礼哪里敢受闻澈这一下,立刻回了一个礼。
闻澈看着两人怀中的圣旨,心下有了数,继续道:“岳丈大人不必如此,小婿是前来提亲的。”
岑令溪瞳孔一震,惊讶地抬起头来。
哪里有这么快的?赐婚的圣旨刚刚下来,闻澈便带着聘礼上门了?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在六年前,她和闻澈之间的三书六礼已经过了一半,只剩下了最后的“亲迎”。
接了圣旨,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闻澈带来的礼官便展开了手中捏着的那本册子,朗声念着聘礼的内容。
都是些珍奇的东西,数量也多,礼官足足念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才念完。
他每念一句,闻澈身后的长随便将一个箱子搬进来打开,到最后,打开的箱子已经堆满了岑宅的前院。
岑令溪虽然震惊,却也不能露出来分毫,只是垂头站在一边。
后面她连自己怎么回的院子都不记得了。
经历了这件事,她才慢慢明白闻澈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和皇帝,不过就差了一把龙椅而已,虽然这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虚名一道。
她也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闻澈了。
刚这么想着,便听到窗子被人从外面叩响。
岑令溪有些疑惑,什么人会敲她的窗子,但还是打开了窗子。
却见到了站在外面的闻澈。
“你怎么来了?”
闻澈歪了歪头,反问道:“我不能来么?”
第64章 .番外一(五)
岑令溪被闻澈这一声反问纹的瞬间没了脾气。
他的确没有不能来的道理。
虽说那日下了聘礼之后, 按照习俗,再未正式成婚之前,他们之间是要避嫌的, 但这些日子过去, 岑令溪又不是傻子, 自然知晓闻澈如今大昭朝中的地位,他想去哪里, 有谁能拦得住?
即使是大内皇宫, 只怕也是出入无碍, 更何况小小岑宅。
但她还是四下看了眼,压低了声音,“这大晚上的,你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闻澈一时失笑,低下眉似乎真得认真思考了一番, 才抬起头,以一种颇是正经的语气和他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就是想见你,如果这是特别的事情的话。”
岑令溪的耳廓上迅速染上了一道红晕。
心想这人怎离开京城六年, 变得这样直白?
六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闻澈借着月光看见了她有些难为情的神色,以气音低笑了声, 抬手蹭了蹭她的鼻尖,说:“好吧,确实是有事情。”
岑令溪便又抬起头来看着她。
“明日一早我要离开京城, 去江南办点事情, 前后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这些天,都不能见到你了, 想在临走前见你一面。”
岑令溪听到这话,一时间没有掩饰住自己微微失落的表情,“怎么才回来,又要走……”
本是她心中的一些想法,却没忍住这么低声呢喃了出来。
等她说完抬起头看向闻澈的时候,瞧见他的唇角噙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索性有些置气地别过头去,不看闻澈。
偏生闻澈还想着打趣岑令溪,“这就害羞了?”
岑令溪不应声,也不转过头来看他。
耳边只能听见呼呼啦啦的风声。
“看来令溪一点也不担心我此行是否凶险,那我便不留在此处,讨人心烦了。”
岑令溪听到闻澈有些“委屈”的的语气,立刻转头看着他,本想解释耳边却先响起了“嘭”的一声。
她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得跟着抬起头看香天际,是几簇升向天空中的烟花,瞬间在她眼前炸开,带出绚烂的光来。
岑令溪一时惊讶,但更多的是疑惑,“今天是什么节日么?莫不是陛下的生辰?”
按照大昭旧历,若非民间同庆的日子,那便只能是天子、皇后、太后的生辰才会依例让群臣休沐,在宫中设宴,民间燃放烟花同庆。
但当今天子尚且年幼,又没有太后,岑令溪能猜到的也就只有天子的生辰了。
她只觉得新鲜,一时也忽略了身边的闻澈。
算来她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这么绚烂的烟花了,或者说,在这样开阔的视野中观赏烟花了。
从前在宫中,每逢一些比较重要的日子,也是会燃放烟花,阖宫庆贺的,但隔着重重叠叠的宫墙,却又总觉得看不尽兴,总是像被囚禁住了一般。
故而岑令溪真得有些看痴了砚。
等到烟花缓缓坠落,空中又恢复了方才的一片幽深,只是散发着一丝白眼的时候,岑令溪才缓缓转过头来,感叹了句:“只可惜,再好的烟花也是会燃尽的,盛放的时候再绚丽,也终究会变成落在地上的灰烬和火星子。”
闻澈隔着窗棂,将岑令溪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手中,看着她,眸光缱绻,“你若喜欢,往后想什么时候看,我便什么时候安排,若是觉得在城中看不太尽兴,那我便骑马带你去郊外看,如何?”
岑令溪张了张唇,看着闻澈淡定的模样,听着他这一番话,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便问道:“所以,这些烟花,是你准备的?”
闻澈不答反问,“怎么了,不喜欢么?不喜欢的话——”
他本想说不喜欢的话他就只能想别的法子来讨令溪的欢心了,却被岑令溪将话拦在了一半。
“喜欢的,喜欢的。”
闻澈这才弯着眼睛笑了笑,说:“喜欢便好。”
岑令溪只觉得有些不真实感。
她不像别的娘子那样在年轻的时候体验过和夫君恩爱相守,耳鬓厮磨的时间,入宫之后,那个曾经和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郎君也早已不在,她本已经做好在这深宫中度过自己漫长的一生的打算,毕竟那次小产之后,太医便已经诊断出她此生都不会有身孕了。
却没有想到,在万念俱灰,山穷水尽的时候,闻澈叩入了翊殿的大门,从此,将她好不容易搁置下来,让自己不要去想的那些记忆全部翻了出来。
并且还扬言要娶她为妻。
明明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过是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的事情,他却说自己还未曾放下六年前在大兴善寺的那惊鸿一瞥。
这怎能不令她心旌摇曳,怎能不令她渴求那些恩爱夫妻的佳话?
岑令溪在宫中的前几年,的确是宠冠六宫,做昭容的时候,先帝甚至破格让她协理六宫事务。
有一年冬天,皇后恰好病了,且病得不轻,几乎是缠绵病榻的地步,但当时没有别的高位嫔妃有协理六宫的经验,恰巧到了正月里,内外命妇都要进宫给皇后请安,皇后却一病不起,左右岑令溪当时西夏没有子嗣,再得宠也翻不了天,皇后便和先帝提议,说是宓昭容如今既然协理六宫事务不如就让内外命妇不要去坤宁殿了,直接去翊坤殿见宓昭容。
先帝并不在意那些命妇见谁,自然也就同意了,皇后也因此事在先帝跟前落了个贤惠的名声。
岑令溪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此殊荣,那天要穿的衣裳是提前便准备好的,前一晚上还试穿了一遍,第二日天还没亮便起身收拾,不敢出一丝差错。
也是那次,岑令溪见到了已经许久未曾见的手帕交元嫱。
元嫱比她嫁的早,嫁给李将军后,也跟着去了陇西,李将军在陇西功勋卓著,立了不少战功,她也跟着封了诰命夫人,那年冬天李将军刚好赶上三年一次的回京树脂,元嫱也跟着回来了。
因此她也见到了元嫱。
元嫱和她说着西北塞外的人文风情,说着许多她从前只在诗人的笔墨中看到的风光,说她和李将军如何恩爱,李将军待她如何好。
她也只能悄悄地垂下眼帘,不敢将自己的羡慕之情流露出来半分。
毕竟,宫中人多眼杂。
她也不想因此生出事端。
那之后很久,她也想过,如果当时闻澈没有出事,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在来年春天桃花灼灼的时候成婚,从此携手一生,是不是也会有元嫱那样的经历。
如若真是那样,那闻澈官做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也可以将大昭上上下下看个尽兴。
可是她知晓,已经回不去了。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在她已经准备好青灯古佛一生的时候,闻澈就这么回来了。
还用那样的排场为给她下了聘礼。
想到这些过去,岑令溪一时有些失神。
还是闻澈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她才缓过神来。
再看向闻澈的时候,她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涩,连带着眼眶也红了。
闻澈抬手岑令溪擦去眼角的泪水,问道:“怎么哭了?看你走神这么久,是想起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了吗?”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岑令溪并不愿意和闻澈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也不愿意再因为那段算不上美好,甚至不值得回忆的回忆,再影响后面的路。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刚才风吹沙子进了眼睛。”
闻澈其实知晓她是想起了往事,但既然她的令溪并不愿意想起这些,在往后,他也绝不会提半个字。
他勾唇笑了笑,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只通体白净,甚至在月光的映照下还发着莹莹光泽的白玉小兔,递到岑令溪手心中。
岑令溪即使在宫中见过不少稀奇玩意,但这样有巧思的工艺,她确实还是头一次见。
闻澈道:“还记得之前,七夕灯会的时候,我们当时虽然还未定下婚约,却也悄悄出来玩乐,那时在一个摊子,你瞧着那只兔子花灯好看,我便买给了你,但你却在将要回去的时候,将花灯又还给了我。”
岑令溪被闻澈的话带着回到了当年那些美好的回忆之中。
也歪了歪头,说:“记得啊,那个时候,我还未曾出阁,那天七夕灯会是瞒着我爹爹悄悄出来见你的,这花灯自然不能带回去,若是被发现了,你我都免不了一顿说教。”
闻澈指了指岑令溪手心里的那只玉雕的小兔子,说:“那花灯就在我租赁的房子里放了好久,到最后也没有机会再给你,所以我便特意找人雕刻了这只小兔子,算是将当年没有给你的也一并给你。”
他这话算是一语双关。
当年没给的一切,如今都要以更为盛大的方式再给一次。
其实也不只是当年,还有上一世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话,未能做到的承诺,这一世,都要一一完成。
他和他的令溪,还有许多年。
第65章 .番外一(六)
岑令溪将那只白玉雕刻的小兔子捧在手心中, 细细地端详着,眉眼弯成了两轮新月。
闻澈看见她这副模样,一时没忍住, 唇角也噙着一丝笑意。
过了会儿, 岑令溪终于郑重其事地将那只小兔子收起来, 而后和闻澈道:“你且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好。”
岑令溪给闻澈的, 是只绣得很精致的小香囊, 她将那只香囊在闻澈面前轻轻晃了晃, 然后落在他的手心里,道:“这几日在家中闲来无事,绣给你的,我记得你从前每逢下雨天便有头疼之症状,若是有‘拨雪寻春’在身侧的话, 会缓解一些,所以便将点着的香改成了可以放在香囊里的, 你平日挂在身上,或许会好一些。”
闻澈将那只香囊拿在手中, 笑容一时凝固在了脸上。
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他前世差点死在这味香料上,而是这枚绣得很精致的香囊。
他一直都知晓, 岑令溪并不擅长女工刺绣。
于是闻澈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记得你从前给我绣那只手帕的时候,手指上被针扎了许多小伤口, 怎么……”
岑令溪也怔忡了一瞬。
她从前的确不擅长刺绣, 因为她少时便没了母亲, 一直由父亲抚养长大,父亲也只关注她的才学, 也未曾请过什么嬷嬷教授她这门技艺。
但这都是未出阁前的事情了。
入了宫后,即使她在诗词文学上有再高的造诣,但她终究先是皇帝后宫的妃嫔之一,而不是翰林院那些以饱读诗书著名的学士,旁的妃嫔会的,她即使做不到精通,却也不能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