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醒转过身来冷漠拒绝：“没这个必要，你来就行了。”
……
画面再一次融化了。
如果说刚才木琪觉得自己只是周身冰冷，这一刻木琪已经冷到再无知觉。
她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木醒，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沉涟法律上的配偶，居然是他主导了自己的实验？
……
木琪想到当初欧阳灵做梦时曾看到过自己的死亡，当时欧阳灵非常恐惧地说：“我看到你泡在一个巨大的罐子里，好像被别人制成了标本一样。”
原来欧阳灵看到的并不是她的结局，而是她的过去。
原来她曾经在实验室的玻璃罐子里，无知无觉地漂浮了很多年。
现实真是远比一切虚幻都更荒诞可笑啊。
这就是韩琳想让她看到的真相吗？是为了这个原因，她才特地让自己来到这里吗？
木琪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又对自己感到万分怜悯。
不过很快，她心中紧接着产生了一丝希望。
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是否意味着她母亲的死亡其实也只是一个骗局？
沉涟是不是根本就没死，只是仍然还泡在玻璃罐子中？
放映厅的画面还在继续。
当助手按下开始键以后，毫无尊严的木琪正在罐子里备受煎熬。
有时她皱着眉头紧闭双眼，四肢毫无章法地乱踢乱蹬；有时则是面露哀伤表情，蜷缩着环抱住自己。
这些画面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木琪已经无法完整回想起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然后，在漫长的煎熬之后，正在实验室另一个玻璃罐子中的沉涟突然毫无征兆从培养皿中睁开双眼。她像是拼命寻找着什么，很快她就看到了自己竭尽全力想要寻找的宝物：身处另一个玻璃罐子中的女儿。
当沉涟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全身插满电极片和管子，当她看到背对着自己正在调试机器的木醒，巨大的恨意从心底蔓延、扩张，她的心率从50瞬间攀升至160 。
因为无边的愤怒和漫天的仇恨，沉涟决意要做些什么。她将双手紧紧贴在玻璃罐子上，然后用尽力气发动异能，一开始玻璃并未发生任何反应，直到深红色的血迹从沉涟的眼睛中渗出，很快又隐入半透明的黄绿色的液体里。也不知她究竟尝试了多久，只知道从她眼睛中流出的血液就快要把整个玻璃罐子全都染红。
终于，厚厚的玻璃壁上总算出现了一条裂缝。
这一刻，时钟正指向凌晨5点。
天，很快就要亮了。
身穿白大褂的木醒早就已经离开了实验室，如今实验室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汩汩的玻璃罐子中的液体正顺着越来越多的缝隙往外流，沉涟青筋毕露，用尽力气朝外顶，终于从玻璃罐里破壳而出。
她将身上的电极片和插着的管子全都拔掉，碎裂的玻璃割破了她的身体，伤口不停流血，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只有被困在另一个房间里昏迷不醒的木琪。
那是她的女儿，她不是实验品，更不是一只小白鼠。无边怒火围绕着她不停燃烧，愤怒赋予了沉涟勇气。
凌晨5点的实验室没有任何工作人员，整个城市都还在沉睡。
沉涟捡起挂在椅子上的一件白大褂包裹在自己身上，然后在门上输入密码——是女儿的生日，她很顺利地进入了旁边的房间。
一旁的实验仪器还在继续进行，显示屏上的数据居然万分熟悉。沉涟发现木醒这个贱人居然盗用了自己的研究数据，他将自己女儿的意识投入了以沉涟的研究成果作为基础的全息场景里。
她突然感到命运有一种荒谬的幽默感，没想到自己为了逃离沉兴亭，不小心嫁给了另一个恶魔。
木醒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将沉涟的博士研究模型——「对世界末日的预测： 49年后— bea测试版」的参数直接挪用，然后利用此时并不成熟的全息技术将女儿的意识投送进了模拟出的虚幻场域。
他知不知道这项技术根本就不稳定？要是木琪在全息场域中不幸死亡，她的意识也会同步清零，甚至还有可能面临脑死亡的困境。
他还有没有一点为人父的人性？
沉涟深吸一口气，虽然此刻极度虚弱，但她还是回忆起了实验流程，并用非常标准的操作在安全模式下关闭了正与女儿大脑紧密相连的脑机。
她再一次输入密码停止实验，然后打开玻璃罩将女儿拉了出来。
上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她还只有8岁，此刻的她看上去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眼泪混着血液从沉涟的眼睛中流了出来，她无限温情地轻轻抚摸着木琪的脸，深红色的液体从自己的眼眶中掉落，滴到了女儿的右眼上。
“琪琪，快醒醒。”沉涟压低了声音试图唤醒女儿，可女儿仍然一动不动。
沉涟愤怒地想：木醒和沈兴亭这两个人渣到底是什么时候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
他们到底对琪琪做了什么？ ！她像这样被困在意识的世界里已经多久了？
沉涟警惕地看了一眼嵌在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早晨5:25，很快实验室里上早班的人就会抵达办公楼，等到整个城市苏醒，她们母女二人就再没办法能逃出去了。
沉涟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一旁的药剂架，她从上面拿出好几支精神恢复药剂和体能恢复药剂注入到女儿体内，木琪皱着眉头开始咳嗽，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吐出好几口黄绿色的液体。眼见她即将醒来，沉涟又立刻给她找了一件手术服套在身上。
木琪被泡在玻璃罐中有多久，沉涟就被困在其中有多久，纤细的她感到周身包裹着一种深深的疲倦，于是她立刻给自己也注射了好几支恢复药剂，然后一鼓作气，扶起不省人事的女儿试图离开这里。
沉涟身上只有一件被血染红的白大褂，她没穿鞋子，刚才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仍在流血。血液顺着她的腿一点一点流到地上，然后将她的每一个脚印都勾勒出来，在纯白的地板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那是醒目的、强大的、有关于爱的证明。
当母女俩乘坐电梯抵达一楼时，一直趴在沈涟肩头的木琪总算有些醒来的迹象。沉涟的血始终没有止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可以一路支撑到现在。
她的肺很疼，这让她觉得呼吸很困难，她的脚步仿若千斤重，她觉得自己寸步难行。可是大门就在眼前，自由就在不远处，只要再多走几步或许就能从此海阔天空，她没有任何理由放弃。
不能死，所以继续活。没有放弃的理由，所以只能继续。就这样，沉涟拖着木琪的身体，像是怀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她一刻都不敢停。
一步，再一步，所有千里之行都是由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脚印所组成。她之所以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这一刻，为的就是坚持，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女儿木琪。
终于，沉涟离开了实验楼的大门，一路上所有血迹都成为了她此刻的功勋。
只是很快她就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沉涟拼尽全力试图加快步伐往外走。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的很想跑起来，因为她是多么地希望可以带着女儿一起离开。
就在最后时刻，木琪总算醒了过来，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如此平凡的动作却让沉涟忍不住流出血泪。她用力地看了昏昏沉沉的女儿最后一眼，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中。
还有什么会比这一刻更重要呢？再看一眼，再多一眼，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沉涟冲着女儿大喊：“木琪，快走！”
此时的木琪已经睁开眼睛，但她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眼神中只有迷茫疑惑。
远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沉涟声嘶力竭地将女儿往外推：“木琪，快走！快走！”
木琪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那你呢？”
沉涟大喊：“木琪，别管我，别管我，你快走！”
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将木琪撞飞到半空之中，在她落地以后，惊慌失措的驾驶员立刻从车上下来。他面色惊惶地将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孩扶了起来，立刻叫了一辆救护车。
沉涟笑中带泪地看着远处的驾驶员、还有屁滚尿流从车上跳下来检查情况的乘客。他们只是路过此地，因为时间还早所以高速急驰，他们不是故意的，真的没想到马路上会突然蹿出来一个人。
这些人正将自己受伤的女儿围住，沉涟知道，木琪暂时安全了。
深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眼泪，它们在沈涟的眼眶中汇合，聚成了宝贵的珍珠，最后无声地滴落到地上。
沉涟不心疼女儿身上流出的血，因为她知道坚强如她，一定可以从伤痛中恢复。
她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重新进入真实的世界，她希望从今往后她可以永远远离虚妄、远离谎言。
只要活着，痛苦就总是在所难免，如果想要拥有自由，就必须付出高昂代价。
沉涟希望自己已经为女儿付出了所有代价，这样木琪就永远不用再像她这般受苦。如果高飞的鸟儿必须有人为她负重前行，那就让那个人是她吧。
她不愿意为了任何人奉献自己，但假如是为了女儿，那么她可以毫不犹豫就付出一切。
下一秒，一支强效麻醉剂从背后直戳向沉涟的后颈处，很快她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在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秒，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极淡的笑。
……
屏幕渐渐暗了下来，沉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此刻面前出现了一行字：“第一个问题，关于你的过去、关于我们的过去，你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也是所有人终其一生终将面临的问题，关于我们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我无法帮助你，但我相信聪明如你、坚强如你，终有一天会为自己找到答案。”
“亲爱的女儿，每时每刻我都期盼着能与你再次相遇，等到那个时候，希望你能告诉你的答案。”
当木琪从屏幕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妈妈……”她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妈妈……”
下一秒，滔天的怒火冲进了她的天灵盖中，她只想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大喊。
与此同时在她周围出现了细小的蓝色雷电，面前漆黑的屏幕也正闪烁着火花。
愤怒可以是一种具象化的灾难，如果她此刻所承受的一切能够仅仅只是被概括为愤怒的话。
意识到自己恐怕即将失控，木琪立刻掏出出发前陈思宇给自己准备的精神恢复药剂，她重重地将针头对准自己的锁骨处戳了进去，故意弄得像是刚才屏幕中沉涟挨的最后那一针一样地重。
我们是一起痛的，你的痛苦我也在同样承受。
伤口产生灼痛，但很快，一股如同山泉溪水般清凉的药剂便顺着她的血管往上攀爬，最后汇聚到心脏的位置。
木琪冷静了下来，虽然仇恨的感觉没有消失，但她已不再濒临失控。
“我会继续朝前走的，”她在心里下定决心：“既为了我，也为了你。”
“妈妈，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的。”
木琪紧紧握拳，心底深处如同海啸一般翻涌着恨意，但在药剂的帮助下，坚固的理智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利落地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朝着播放厅的出口走去。
她已经下定决心，她一定会找到沉兴亭、找到木醒，她会找到这些仇人、更会找到母亲。
她会一刀一刀将这些畜生凌迟，她会亲眼看着他们肮脏的、腥臭的血液流满大地。
她要他们像一条狗那样匍匐在地上为自己的所有罪行忏悔。
最后，她会像是当初沉涟背负着昏迷不醒的自己那样，坚定地带她离开那栋人间地狱。
她会带着母亲一起走向自由。
第68章
木琪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叶桐,她正蹲坐在地上拽着机器人的裤腿不让它走。机器人不停挣扎大喊：“放开我，放，放,放,放开我——！！”叶桐如行尸走肉般双目没有焦点，只是喃喃地重复：“不准走,不准走,我打死也不会放你走……”
木琪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问：“刚才在放映厅里看到什么了？”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支精神恢复药剂。
叶桐先是迷茫了一秒，然后终于看清楚面前这人是木琪，她瘪了瘪嘴，忽然掉下一滴眼泪：“琪姐……放映厅里，刚才……，呜——”叶桐接过药剂用力扎进大腿，很快她就感觉好些了。叶桐用手把眼泪挥走，一副万分嫌弃的样子恶狠狠地说：“这个场域真贱！不放怪来杀我们,反倒是搞我们心理,高级场域真M恶心！”
木琪一把把叶桐拉起来，问：“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了？别的人呢？”
叶桐摇摇头：“就我一个，除了你我没看到别人,说实话我都差点出不来,那座位简直像是要把人给嵌进去一样紧紧束着我的腰，刚才我是磕了两支精神药剂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爬出来的……我是真的像小狗那样爬出来的,直到现在我的腿都是软的。 ”
木琪没问叶桐刚才在放映厅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也不想去跟人讨论自己看到了什么,场域主人的用意已经非常明确了，对付他们这些入侵者,他选择不放怪物，而是想办法把对方心态搞崩，要是意志不够坚定的人进来此地……或许真的会当场堕魔。
有了木琪可以攀，叶桐立刻放开了机器人，机器人恢复自由以后站在一旁装腔作势地咳嗽，叶桐朝它皱眉：“你有喉咙么你就在那儿咳，装什么装啊。”然后她很粗鲁地一把将机器人拉了过去，问：“放映厅到底还要放多久？我的朋友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机器人此刻已经有些害怕叶桐，它颤颤巍巍地回答：“不会很长的，应该早就已经放完了，可是……我是不能进到放映厅里去的，要不你自己进去找你的朋友？”
叶桐愈发不信任它，问：“你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你为什么不能进去？你是不是诓我？你先进去我再跟着你进去。”
机器人立刻摇头大喊：“不，我不能进去！我不能进去！”
叶桐根本不信邪，二话不说就拖着机器人走进第二厅，她想把嗷嗷大叫的机器人一把推进去当小白鼠。只是刚走到门框处机器人就开始冒烟，手臂甚至直接走了电，伴随着它的惨叫，正发出刺啦刺啦的怪声音。
叶桐一顿，没想到它刚才居然说的是实话，原来它是真的进不了啊。不知为何，这机器人的面相看起来愈发可怜了，于是恻隐之心升起，叶桐立刻又将它拉了回来。
机器人倒也不反抗，只是泫然欲泣呆呆地盯着自己正在冒烟的手臂，它喃喃地向叶桐解释：“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能进去，我不会跟客人说假话的。”
确实不像是演的，于是叶桐滑跪道歉：“刚才对不起。你手臂还疼吗？对了，你在这里多久了，之前一直都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