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元陡然提高了音量，心情有点激动，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妇人的手臂。
生怕被其他人看见，妇人紧张地再次看了看四周，然后将她拉入斜对面的屋子里。
放下背上的大罐子，妇人关好大门，请李锦元在小杌子坐下来。
“小娘子，这是我的家，现在可以说了。你不知道，这个巷子里，还有衙门的人，随时都在守着，只等哪天老莫回来，就可以抓住他了。听说他夺命逃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对面那些学徒呢？”
“哎，老莫仓促逃走，那些孩儿都没有学会他的本事，等了几日都不见老莫回来，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只怕，又回到青龙大街那边去乞讨了。”
听到这里，李锦元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继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妇人的讲述中，事情就好像一卷画轴，缓缓在她的眼前展开。
原来，老莫在这条巷子里做吃食，虽然不是很好的生意，但是也会有一些书生、老儒生或者过往的还没有发家的商人过来吃，日子还算过得去。
而且，老莫的手艺很好，招引了很多回头客，也有熟客将他介绍给财主等府上做席面。
后来，有几个小乞儿过来，原本是乞讨一些吃食，老莫心善，带着他们当学徒。
平日里，乞儿帮忙老莫洗菜择菜、搬运东西，老莫管他们吃住，日子也算是其乐融融。
如若遇到做席面回来，老莫总会打包一些吃食，分给左邻右舍。
还有，谁家因为在外做工回来晚了，老莫也会帮忙看着孩儿。
在这个巷子里生活了一年多，老莫不是一个言语很多的男子，但是，他以自己的言行举止赢得了大家的喜欢。
巷尾住着一个小寡妇，名叫巧娘，因为家境贫寒，被娘家送出去冲喜，出嫁不到半年，病鬼相公撒手而去，婆家就直接将她扫地出门了。
娘家得不到银子，又嫌弃多一张嘴吃饭，也不肯接纳她，所以，巧娘流落到这条巷子，住在巷尾摇摇欲坠的半边茅草房子里。
巧娘很聪明，人也长得还算标致，各种妆容和发式，她看一眼就会，所以，有一些人家会请她过去梳妆，她也以此赚取一些碎银子糊口。
原本巧娘和老莫都不会遇见，更不可能相识。
春日的时候，雨水丰沛，巧娘住的屋子被冲垮，她做工回来，来不及大哭，赶紧放下梳妆盒子，卷起衣袖沿着雨水捞自己的物件。
就这样，巧娘无意中遇到了做席面回来的老莫。
老莫将水里的物件都帮忙捞起来了，看着浑身湿透的巧娘，语气十分柔和：“明日还有大雨，你若不嫌弃，就去我家后院先避避雨。”
巧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自己确实是无家可归，只得含羞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老莫回到了家。
那个夜里，巧娘进入了一个比她家大一些的房间里，床榻上铺着干燥的干草，上面换了一床麻布做的床单。
尽管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房间里很干净，一点都不潮湿。
“你把门拴好，早点歇着吧，我们天亮就出门买菜，不会过来打扰你。你如若有事要出门，就把大门的门钩子挂住就行，我们买菜了就会回来。明日的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你无处去的话，且先在这里住下也行。”
脚步声有点重，应该是踩着雨水从后院走到偏厅去的。
巧娘并没有乱动老莫的衣柜，她拴好房门，将湿透的外衣脱下来，挂在窗口风干。
正犹豫着该不该就这么穿着湿哒哒的兜衣凑合一夜，走到床边，就看见床头放着一叠衣物，折叠得整整齐齐的。
还有一条干净的帕子。
看样子应该是学徒的外衣，几个半大小子，也有她这么高了，衣衫的大小正合适。
学徒毕竟还是小孩子，严格说起来，算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没有想到，外表看上去有点粗犷的老莫，内心如此细腻。
巧娘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觉得有点瑟瑟发抖了，她才深呼吸一口气，换上了学徒的外衣，又拿起干帕子擦拭着湿发。
被褥倒是来不及更换，上面带着老莫的气息，不是那种男子的臭汗味，相反，还有点好闻。
巧娘顿时羞红了脸，以为自己会有点不适应睡不着，没有想到的是，不一会儿她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偏厅有一间更大一些的房间，里面是几个学徒的寝室，隔壁就是食客们吃饭的地方。
老莫将自己的床榻让给了巧娘，让学徒们搬了几条长凳进来，夜里就和他们挤一挤睡下了。
春日里还有点凉意，没有多余的被褥，老莫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又去柴房抱了一些干草过来。
学徒们将自己的被褥拉过来一些给他，老莫不肯要，严肃地说：“你们还要早起去集市买菜呢，还不早点睡？我身子骨硬朗，没事的。”
不一会儿，老莫就开始打鼾了，几个学徒这才安心地睡去。
等孩儿们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老莫睁开眼睛，借着明亮的月光，给他们掖好被子，然后蜷缩成一团，抱紧了干草，闭上了双眼。
第177章 融入小家
老莫和学徒都起得很早。
他们蹑手蹑脚地推着板车出门，经过后院的时候，巧娘还是醒过来了。
只不过，她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之后，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四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巧娘一个骨碌爬起来，摸了摸自己挂在窗口的衣衫，发现已经干透了，立即换了下来。
大半个时辰之后，老莫和学徒回来了。
其实回来的路上，远远的，他就看见自家房子起了炊烟，内心一片了然，只是，他就是抿了抿嘴，并没有说什么。
巧娘看见他们回来，瑟瑟地站到一边，低声说：“想给你们做早饭，看见有麦粉，就做了一点大饼，就着稀粥吃一点吧。”
“好，你有心了。”老莫喊了学徒卸下菜，一起围着桌子用饭，看见巧娘准备出去，他柔和地说。“一起来吃点，你的梳妆盒子，就放在大门口的桌子上，完好无损，你且安心。”
知道梳妆盒子是她吃饭的家伙，居然被他细心地收拾起来了，巧娘的内心不是没有感动的，她十分高兴：“谢谢莫大哥。”
“巧姐姐，你做的大饼真香啊。”小学徒大大地咬了一口，笑得眼珠子亮亮的。
巧娘的脸又红了：“别说笑了，莫大哥是大厨呢，难道比你们的师傅做的还香？”
小学徒刚要开口，很难得的，老莫说了话：“可不是嘛，再厉害的大厨，也有自己的弱项，我就是不会做大饼。”
大家都笑起来，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吃完了早饭，巧娘准备收拾碗筷的，却听见老莫说：“走吧，趁着现在还没有下雨，一起去看看你的屋子，如若毁损得厉害，趁早做其他打算才好。”
学徒们推着空板车，老莫提着工具箱，巧娘有点难为情地跟在后面，一群人走过巷子，看上去好像爹娘带着几个顽皮的孩儿们一般。
人多，一起走着，又带着几个学徒，就显得无比坦荡了。
也有街坊邻居看见他们，笑着和老莫打招呼：“这是做什么去啊？”
“这不是大雨嘛？冲毁了巧娘的屋子，都是好邻居，一起过去看看？”
听到老莫大大咧咧地邀请一起去看看，邻居笑着摆摆手：“不了，你们去吧，还要上工呢。”
面对老莫的自然坦诚，邻居里面的长舌妇都自然不多说什么了。
一行人走到巷尾，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老莫十分无语。
本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算是很清苦的了，再看看眼前屋子，真是空无一物，非常小巧的一个床榻。
说是床榻还真是高赞了，因为就是几块简易的木板支棱起来的，揭开上面压着的瓦石，一条窄小的被褥已经被泡得不成样子了。
轰隆！
已经打雷了，眼见着又要下雨，老莫转过头，对着一筹莫展不知道从何做起的巧娘说：“你这个屋子看样子得大修，只是，眼下下雨也不适合修补，为今之计，你还是去我们那边暂住，等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们再过来帮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巧娘看着老莫诚挚的双眼，低声说道：“只是，太叨扰你们，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别那么说，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助都是应当的，谁还没有个难处呢？我当初落难来到这条巷子里，也是一无所有，也不怕你笑话，小店里的碗碟，都是左邻右舍凑出来的。”
因为早上做早饭的时候，巧娘打开碗橱，准备给大家盛点热粥，她本以为即便是小店，起码会有一套碗碟，结果发现，里面的碗碟各色各样，连一对一样花色的都没有。
想到这里，巧娘捂着嘴巴，轻轻地笑起来。
“孩儿们，快，麻利点，把被褥、衣衫等必需品卷起来，放在板车上推走。”
环顾四周，老莫想了想，还是对巧娘说：“吃食已经泡水，也没有用了，也就不拿了，还有一些家具，像小杌子这些，也没有什么必要拿了，你觉得呢？”
“莫大哥说的是，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巧娘再次脸红了，她真是觉得不好意思，老莫说是家具，其实都是一些看不上眼的东西。
所谓的小杌子，也就是她从山上拾到的老树兜子，确实没有必要带走。
回到老莫的小店里，几个学徒手脚麻利地将卷过来的东西都放在后院的房子里。
“巧姐姐，你就把潮湿的被褥晾在屋子里的窗边，等会儿厨房里生火了，我们再帮你抱过去烤干。”
等巧娘帮夫人们做好妆容回来，她先去把梳妆盒子放在房间，却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火盆，年纪最小的学徒守着火盆，帮忙烘烤着她的被褥和衣衫。
“巧姐姐，你回来了？你的绣鞋已经干了，衣衫我没有乱动，连带着包袱裹着一起烘烤的，你待会儿自己打开包袱看一看，如果还有一点潮湿，就自己来，我现在去帮师傅择菜了。”
巧娘顺着学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床榻下方，整整齐齐地放着她的另一双绣鞋，以及冬日里穿的厚布鞋。
她的眼眶一热，没有想到老莫会考虑得这么周到，急忙对小学徒说：“谢谢你们了，你先去忙着，等我烤干了被褥，也过来帮忙洗菜、招待客官。”
过了一会儿，全部衣衫都烤干了，巧娘灭了火盆里的火，推开门窗透透气。
看见老莫在炒菜，她想了想，既然自己的被褥已经干了，就抱着老莫的被褥去了前厅的房间。
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看见一张简陋的临时搭建的床榻，上面只有一堆干草，想着昨夜老莫就是这样将就着睡觉，巧娘抿了抿嘴唇，细致地将干草铺展开展，然后将被褥折叠好，放置在上面。
在房间里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吸吸鼻子，缓缓走了出来。
等多赚一些银子，她一定要买一条厚厚的床单，再给学徒们添置一床被褥，大家都可以过一个温暖的冬日。
在这个瞬间，巧娘已经将自己融入了这个小家里了。
第178章 诚心挽留
巧娘十分勤快，在小店里帮忙洗碗碟、收拾屋子。
等老莫和学徒们沐浴之后，她还抢着去浣洗了他们的衣物。
这下子，轮到老莫不好意思了。
“巧娘，衣物还是我们自己洗好了，都是男子，汗臭烘烘的，你可能受不了。”
“无碍的，我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你们也可以将我看作是一个男子，不用不好意思。这一次，多亏了你们出手相助，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你们再不让我做点事情，我都不好意思住下去了。”
几日后，天晴了。
巧娘一大清早起床，看见初升的太阳，很自觉地收拾好衣衫，卷起被褥，只等老莫买菜回来，就向他辞行。
她不知道的是，老莫在途中就有点情绪不佳。
最小的学徒心直口快，直接问道：“师傅，巧姐姐是不是今日就要回去巷尾了？上次，咱们都去看过，她住在那么窄小的屋子里，又是一个人，夜里睡觉连脚都伸不直。那个屋子，该如何修葺啊？”
另外两个学徒纷纷点头：“其实，留下巧姐姐也挺好的，咱们现在回去，她已经做好了早饭，香喷喷的呢。”
“是啊，我的裤子这里磨破了，巧姐姐帮我补好了，你们看，一点印子都没有。”
“那个屋子，下雨之前都已经快倒了，眼下，即便是修葺，也要一些厚实的木板和石头，才能稳固一些。”老莫抓了抓头发，他其实也不确定巧娘想不想留下来，也不好冒然提出什么想法。“只是，上次咱们去，已经答应帮忙她修好房屋，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师傅，您帮了我们，这一次，也帮帮巧姐姐吧。”
“是啊，师傅，巧姐姐留下来，咱们一起好好做事，可以多赚一些银子，以后过好日子了。”
老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几个臭小子，不嫌弃师傅夜里打鼾吵你们了？”
“那夜里咱们先睡着，就不怕师傅打鼾了。”
师徒几人边走边说，心情顿时好多了。
老莫指着最小的学徒说：“那么，待会儿回到屋子里，你就去问她，看她想不想留下来。”
“师傅啊，哪有这么直接问的？巧姐姐是个女子，脸皮薄，即便是想要留下来，也不好意思说呢。”
“对啊，您就甭管了，我们几个去挽留巧姐姐，如若她问起您的意思，您就说她的屋子需要修补的地方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完成的，我们都希望她安心住下来。”
“对对对，您还要说，您最喜欢吃她做的大饼，可香了。”
“我看是你们几个喜欢吃吧？”老莫也笑起来，其实说句真心话，他也喜欢吃，大饼可真是香。
如若能够每日都吃上巧娘做的大饼，该有多好啊。
这么想着，老莫陡然就脸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幸好几个学徒个子没有他高，此刻也没有抬起头，都没有发现他的脸红。
回到小店，老莫低着头去卸下新鲜的菜，几个学徒迫不及待地往后院跑去。
看见巧娘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们一愣，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巧姐姐，你可不能回去，过几日还有大雨，还是住在这里安全得多。”
“是啊，这间屋子多好了，你就留下来，师傅和我们住在前厅的屋子里，又不会打扰你，咱们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多热闹啊。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害怕严厉的师傅，大气都不敢出呢。”
年纪最小的学徒直接上前一步，拉住巧娘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巧姐姐，你不知道，其实师傅最希望你留下来，他刚才在路上和我们说，他都不希望天晴，一想到你要离开，就难受得整夜睡不着觉。你可别说是我们告诉你的，反正你知道师傅的心意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