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采葛篇二十五 噩梦旋涡
密集的拳头和踢打砸不停地砸在身上,一群高壮的太学学子围着缩在墙角十五岁的少年放肆拳打脚踢,语言极尽侮辱,少年哭泣求饶,但求饶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辱,他们抓着他脖子一头按进一人多高的大水缸里,抬起他的脚将他塞进水缸,扣上铁盖听着他在里面呛水、哭泣、挣扎,水缸外施虐的一众学子兴奋喊叫。
漆黑的水缸越来越闷,喘息逐渐微弱,他感觉自己身体似乎漂了起来,看到了父亲的身影,这身影逐渐变成了一具无头男尸,迈着迟滞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压过来,再后来,他腹部一阵剧痛,他被踹进了卫尉寺大牢,腊月天的大雪里,牢里飘进雪花,卫聿川凝望着黑夜飘雪,耳边响彻着玉津园中的混乱。
卫聿川发疯一般挥砍着这些记忆,听不见周边的呼喊和怒吼,眼前只有血红一片,恐惧伴随着兴奋让人发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拼命的挥砍着。
“卫聿川!”邓玄子一脚踹飞了卫聿川,霓月已经成了血人,四肢瘫软,捂着胸口跌在了地上。
邓玄子撕下自己大块[衫按到霓月胸口,“捂紧了!先别松手!”
霓月颤颤巍巍摁上止血的布团,意识模糊但拼命睁着眼,刚想说话,张口却涌出满嘴鲜血来。
邓玄子是片刻前才潜进内院的,在袁府这几日他早就想来一直没抓到合适时机,今日趁袁时谦短暂出府,他立刻避开下人摸进了院子,谁承想闻声寻到此处,竟看到难以置信地一幕。
屏风和椅子已经被撞碎,卫聿川倒地挣扎爬起,那股恐惧和兴奋还在往天灵盖里一个劲儿钻着,眼神混沌而愤怒,额前一圈还留着红色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过一样,他抱着头撕心裂肺怒喊。
邓玄子踢飞了剑,又迅速撕下卫聿川衣袍一角捆住他双手。
卫聿川迎头撞向邓玄子腹部,邓玄子气得给他一拳,“发什么疯!”
卫聿川根本不认识他似的,摔出去又撞回来,邓玄子憋着火摁着他扭打成一团,“老实点!”
捆好发疯的卫聿川,还有状况非常不妙的霓月,要一次带两人出去,邓玄子飞快跳上内院高墙,寻找逃生之路。
中瓦子街扇子铺,侧窗开了一道缝,一双浓眉大眼眉头紧锁打量着外面动向,扇子铺只剩孙有虞自己,大家都去哪了?被抓了吗?
突然马车匆匆直奔扇子铺,孙有虞抬手握紧了货架上悬挂的第三把扇子,贴在门边,正要开门时,门锁自己开了。
“邓玄子?!”
邓玄子一身菜户打扮,包着幞头蒙面,见街上暂无人注意这边,扒开平板车上的菜筐,将五花大绑的卫聿川扔进扇子铺。
“这?!”孙有虞看不懂了。
“快搭把手!还有一个!”邓玄子掀开另个一个巨大菜筐,霓月窝在满筐芥蓝里,身体因重伤痛苦扭曲,脸色苍白如纸,脸上、身上、血迹斑斑。
“霓月?!怎么伤成这样了?!”
“伤在胸口,小心点。”邓玄子和孙有虞抬着霓月,挤着狭窄的木板阶梯一路上楼,“怎么回事?!谁能伤她啊?!”
“他干得。”邓玄子一指地上躺着的意识混沌还被捆着的卫聿川,“我长话短说,霓月应该是落入袁时谦的陷阱了,专门为她布置的,卫聿川估计在外面中了埋伏,被袁时谦拖进了府里,像是被下蛊还是控制了什么神志,你们看他额头那一圈红印子,定是被什么东西箍过。”
孙有虞小心凑到卫聿川身边,打量着他血红的眼睛和崩溃边缘的精神,“怕是中辽咒了,应该是之前袭击我和霓月的同一伙人。”
邓玄子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戴好幞头和面巾准备离开:“袁时谦府上有个了辽人女子,前些时日人多眼杂我不便动手,暂且让她跑了,现在看来此人极有可能是下咒的人。”
“还有这个,从袁时谦书房搜出来的。”邓玄子交给孙有虞一叠契贴,“程寰之前签给袁时谦的。她比郭棋欠的更多,欠了六十年,六十年都要给袁时谦当牛马。”
“六十年?!”孙有虞目瞪口呆,“这是做学问还是卖身啊?!荒谬!太荒谬了!”
“所以程寰要杀袁时谦也不奇怪了,但还有好几样事没弄清楚……我得走了,得赶在袁时谦回府前回去,要是被人发现府上的菜户晕在伙房,我恐怕也麻烦了。”邓玄子看了眼生死未卜的霓月,默默叹了口气,她伤势很重,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要是妹妹邓清子在这就好了,多少能让霓月减轻点痛苦,邓玄子扶着楼梯栏杆匆匆跳下楼,孙有虞趴在二楼喊住了他。
“等一下!袁时谦怎么就这么信你?”
邓玄子停驻在一楼大堂处,铺外日光洒在他侧脸,显得有些落寞。
“我把书给他了。”
“书?”
孙有虞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你捂了好几年碰都不让碰的那个宝贝?”
“我出去顺路叫个郎中,你留在这,不要出门了。”邓玄子说完离开了扇子铺。
那书里编写着邓玄子从当斥候起就记录的各方水土的要事秘闻,后来融合了程寰和朝廷那批建造图纸的精华,查缺补漏编写了合集。
袁时谦这么识货的人,怕是如获至宝了。
女郎中来时卫聿川已清醒,邓玄子专门找了个看起来缜密的女郎中,卫聿川被困在地上看着满地散落的止血布,霓月已经失血过多神志不清,孙有虞一直唤着霓月让她不要睡过去。
“放开我!”卫聿川挣扎大喊,“我没事了!快放开我!”
孙有虞仍旧心有余悸,那辽咒勾心钻脑的滋味他尝过,威力大到让人变成个煞鬼,卫聿川若是……
孙有虞还在思量中,卫聿川挪起来,叼起地上的剑就要拧着身子割绳子,孙有虞见状赶紧给他松绑。
连滚带爬奔到床边,满床全是霓月的血,她神情恍惚地不停呢喃着,每呼吸一次胸前伤口就冒出一股血,皮肉外翻,鲜红血汩汩流出。
卫聿川紧紧握着她的手,哪都不敢碰,“霓月?!霓月?!”
霓月听见卫聿川的声音,眼皮勉强抬了抬,像是有话对他说似的,卫聿川赶紧贴过去,可霓月刚一张嘴,又是一股血从嘴角冒出来,卫聿川抓起布子擦着她脸上的血污。
“不说了不说了,我在这,不会走。”
“她怎么样?!”
女郎中又换了块止血布,敷上药,“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剑捅偏了,没有伤及心,但伤口太深,又离心近,我这虽然有镇痛散,但就妹妹的伤势来说只怕作用微乎其微,她能不能撑住这疼痛,鄙人不敢妄下结论。”
“我相信她,她能行!”
“好,你把她胳膊捆在床架上,你按住她身体,千万不要动。”
“好。”卫聿川捆好霓月双臂,托住她上半身,抱住她,霓月吃力仰头看着卫聿川,她已经痛地说不出话了,卫聿川第一次在她眼睛看到了恐惧。
卫聿川撸起左臂胳膊,挪到霓月嘴边,“疼你就咬我,别忍着。”
女郎中伏在霓月前胸,迅速剪开了碍事衣物,目光灼灼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妹妹,嫂嫂要开始了。”
卫聿川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已经渗出了密密汗珠,这是第二次霓月在他怀里命悬一线,不能再有第三次了,卫聿川看着霓月,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啊――!”中瓦子街扇子铺传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第48章 .采葛篇二十六 “我是枢密院机宜司三处仵作!
大内宫城两侧停驻了众多豪华马车,紫袍红袍绿袍臣子们陆续往垂拱殿赶去,除了六部各尚书、其他都是从各地来的要职,汴京之外的大臣们一年一度年中述职时才会见面,众大臣互相问候着匆匆加快了脚步,马上就到面圣时辰了,错过了吉时,怕是要圣上怪罪。
眼看赶来的臣子越来越少,大内侍卫看了眼日晷,准备关闭宫门。
“等一下!”
宫门外传来一声女子坚定地遏止声,大内侍卫往外看去,一个浑身是土,蓬头垢面,面容颇为狼狈唯有眼睛透亮的女子正一步步拼命往高阶之上爬着,单薄的身子在厚重宏大的宫墙下显得尤为渺小,她前喘吁吁,嘴唇干裂,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才赶到这里,腿脚看似已经抬不起来了,依旧手脚并用抱着一摞手札奔向宫门。
大内侍卫一排上前拦住了柳缇,“出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让我进去!我要见枢密院大臣!”柳缇迎着一排侍卫往里撞。
“我是枢密院机宜司三处仵作!我有重要线索上报枢密院大臣!”
大内侍卫并不听辩解,这里是大内宫城,高官臣子面圣都要听圣旨,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仵作,胆敢一人独闯皇宫?!
“拿下!”
“放开我!我大宋臣子若都像你们一样只看官服出身,这世道还有什么干净可言!放开我!”
铠甲和棍仗向柳缇压来,柳缇重重摔在地上,胯骨磕了一下,怀中验尸手札散落一地,她急忙拾起写满了真相的纸页,反抗着大内侍卫的拖拽。
“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止传来,大内侍卫闻声停手,柳缇飞快收拢起纸页,眼看一队穿着黑色官服的官差从高阶下带队赶了上来,柳缇没见过他们,领头官差的副手把柳缇扶起来,官差伸手问柳缇要她的验尸手札。
柳缇藏进怀里,堤防地看着他,“大人是?!”
“刑部左侍郎尉迟敬。”尉迟敬继续伸手。
柳缇依旧信不过他,瞅准时机想溜进宫离去,尉迟敬闪身挡住了她去路。
“卫聿川和霓月还欠我刑部一间新的牢房,你要见到他们给他们带个话,这债要是不还,我追也要追到霸州去。”
柳缇松了口气,能把刑部牢房毁成破烂,也就他俩能干的出来,柳缇把验尸手札捋平,小心交给了尉迟敬。
尉迟敬带人匆匆进了大内宫门,“回吧,我会交给你们枢密院的人。”
“谢大人。”
大内宫门缓缓关上,尉迟敬边走边余光看向身后的柳缇,她盯着一直他带着她送来的真相前行,直到宫门没了缝隙。
太阳逐渐落下,柳缇迈下台阶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这才发现方才自己紧张又激动已经耗干了全部力气,加上从城外墓园一路奔波到大内,路上连口水都没喝,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刚迈下几节台阶,哆哆嗦嗦就要跌下去时,一只手稳稳架住了她。
“孙有虞?你怎么在这?”
孙有虞吊着个胳膊,咧着嘴灿烂一笑:“接大英雄回铺子啊!”
“我是枢密院机宜司三处仵作!我有重要线索上报枢密院大臣!我大宋臣子若都像你们一样只看官服出身,这世道还有什么干净可言!”孙有虞一手搀着柳缇,另一手吊着胳膊,学着柳缇刚刚英勇的样子,柳缇红着脸不敢抬头。
“别说了,哎呀,真是丢人现眼了。”
“那怎么能是丢人现眼呢!你信不信,说不准就是你刚刚送进去那摞东西,扭转咱们局势!”
“真的?”柳缇又回头望了望身后远去的大内宫城,眼中多了份希冀。
“你刚才怎么不过来?侍卫都准备打我了。”
“诶,尉迟敬不是来了吗,你的高光时刻我掺和干啥,万一刑部觉得你不错,说不定转头就给你调京城来了,这可比霸州机宜司好了去了!该有的机会就得抓住。”
柳缇听罢点点头,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些,突然身上几块碎的七七八八的珠子残骸滚了出去,她赶紧去捡起来,多亏了孙有虞这夜明珠,被埋在坟窟窿里的时候,她咬着牙终于推开棺盖一道缝,差点就顶不住了,没想到把这大珠子塞在棺盖缝隙里,居然稳稳顶住了压力,她就是凭着一点小缝慢慢推开了整个棺盖。
“你还有吗?等回霸州,再给我一个吧!”
垂拱殿里圣上近日被汴京连绵不断的雨搅的染了风寒,坐在屏风后听着殿中吵吵嚷嚷,低声咳嗽,群臣正在攻击褚明达,枢密院李副都承旨为机宜司说了几轮话,也并没有扭转回局面。
“若是光明正大的查能查出什么?各种缘由还需要李某多说吗?”李副都承旨怒而甩袖。
“圣上!今日机宜司放任边境谍人进入京城,明日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皇城司副使闵伯寅上前道:“浑天阁爆炸机宜司的人在,应天书院学子被害也是机宜司的人没能救下,还有多名大臣被扰得无法推进工事,我司一名皇城卒尸体在城外野湖被发现,据周边百姓所言,有人看到一女杀手和同伙深夜大开杀戒,这都是机宜司谍人造下的祸端!”
“偏远之地的谍人本就不受管教,天生自带阴谋,听闻机宜司还在暗中搞什么组织,许是想送到辽去潜伏,他们太危险了,有他们在,不是安全,是充满威胁。”
“兴文教、抑武事,多做本国建设,少搞对外战事,这是建朝之初太祖太总就定下的天法!我方调查,机宜司这一队谍人,是从卫尉寺被带出来的,他们杀过人、犯过案子、还有人宴射上企图射杀辽国使臣,险些挑起两国矛盾!导致两国再次开战!这都是些危险分子!褚明达这是违背我朝旨意啊圣上!”
褚明达听到此,眉头略有意外微皱。
“胡卿,你怎么看?”圣上在屏风后点名胡胤。
胡胤上前道:“罪臣失职,机宜司按理说也属我巡边府管辖,罪臣忙于民生事务,疏忽了管理,若诸位大臣有异议,我巡边府可适当接管部分情报管辖权,及时向汴京上报。”
褚明达上前道:“圣上,如今大宋和平,我司备受冷漠都是意料之中,明达常年驻守边境,眼中的世态与诸位不同,暗潮之下,利剑仍在涌动,一张纸条,一个果子都有可能在日后成为威胁我大宋安全的关键,我想问问诸位大臣,国门一关,我们还真的了解敌人吗?我们知道辽国、高丽、西夏此时此刻在密谋什么吗?他们暗中的剑是否对准了我们?我们看不见,我们甚至连辽国皇室都很难渗透进去,我们能看到的就是这些书册、企图逃境的落榜书生、机宜司不会让步,我们会更加不遗余力、严防死守,以畏惧之心度过在边境的每一天。”
“我司仵作送来了浑天阁爆炸案新的尸首勘验结果,此案还有待定夺,袁时谦之子,袁澈,自焚于浑天阁,胃中发现了尚未燃烧掉的硫磺粉硝石粉,根据刑部现场勘验综合评判,有人诱导袁澈喝掉燃物,另外两名监生在救火时被烧死,此人炸毁了我大宋营造中的浑天台,还险些炸死我机宜司三处前去查明真相的谍人们。”
褚明达侧身目光锐利如剑,盯住了左前方气势盛人、沉默不语的袁时谦。
“明达恳请圣上答应一件小事。”
“什么事?”
“明达求圣上赏赐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任何人不能阻拦三处办事,机宜司需要这一个时辰时,明达会向圣上请示,到时请圣上允诺!”
胡胤和闵伯寅不由得暗中对视一眼。
其他朝臣不满之声四起:“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