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华阳已经迈着小短腿冲到了姜蕙面前，抱着她的手高兴道：“阿娘！华阳会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但姜蕙听懂了，这是说年儿和石榴教她的吉祥话，她学会了。
姜蕙笑着将她抱到怀里，夸赞道：“华阳真聪明！”
华阳听到母亲的话，在姜蕙怀里扭成了麻花。
姜蕙看一眼已经各自起身的其余皇嗣，轻言细语关心几句，又嘱咐伺候怀庆公主和二皇子的宫人们多多上心，便放他们散去。
红玉这时从外头进来，恭谨道：“主子，陛下派安景公公过来了，说是请您到两仪殿一叙。”
姜蕙闻言，心中明白，这是宁远侯府一行人到了。
——
注：①出自《孔雀东南飞》
第139章 回避
两仪殿。
皇帝已经下朝，正在正殿处理朝政，姜蕙依旧是在偏殿同宁远侯和姜蕴夫妻见面。
即便是血脉至亲，也得对姜蕙行完拜礼过后，才能好生说话。
“华阳，这是你外祖父，这是你舅舅，这是你舅母。”
华阳是头一回见自家外祖父和舅舅舅母，姜蕙带着她一一认人。
“外祖父！舅舅！舅母！”
华阳很是兴奋，尤其每叫一个人就能收到精心准备的见面礼，更是让她欢心，最后索性黏在舅舅怀里，同他玩举高高游戏。
年儿倒是都见过的，也不用姜蕙提醒，自己就上前见礼问安了。
宁远侯笑着拍了拍年儿稚嫩的肩背，他下巴和唇上的短髭须果然如他所言蓄成了长髯，想是要进宫见女儿，梳理得整整齐齐。
只是，即便如此，姜蕙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他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以及那有些浑浊的双眼。
他老了。
自他从镇北关退下来、自承平大长公主离世后，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接过父兄遗命、杀敌数十万的铁血将军。
“爹爹……”
姜蕙很好地掩饰了眼中的泪意，笑着凑近他道：“女儿前些日子缝了些护膝，里头填了鹅绒，您身上旧伤多，身体不比当年，穿上这个暖和些。前儿太医还说您逢雨逢寒又在腿疼是不是？”
“诶呀！我家蕙蕙竟然会缝东西了！”宁远侯笑眯眯的，接过姜蕙递过来的护膝摸了摸，打趣说，“已经春日了，爹爹还差几件袍服，蕙蕙会不会裁衣啊？”
姜蕴怀中抱着华阳，这时也道：“阿姊，我也要！”
“去去去！臭小子跟你爹抢什么，你有媳妇儿呢！找你媳妇儿去！”宁远侯作势啐他一口，轻轻将他推到正给年儿试衣裳的林清舒面前。
林清舒自然接嘴道：“妾忙着给大皇子和华阳公主做衣裳呢，夫君你再等等。”
又拿着手上的小衣裳比划两下，笑道：“妾比着娘家侄子小时候的身量略略收紧了些许，竟然还很合适！”
不需姜蕙提醒，年儿便乖乖道：“谢谢舅母。”
他继承了萧晟同姜蕙的好相貌，此时对着林清舒笑，看得后者眉眼弯弯。
华阳在姜蕴怀里伸着手，大声道：“舅母！华阳也要！”
“都有，都有！”林清舒又拿出两件衣裙，一套红色，一套嫩黄，都是鲜艳亮丽的颜色，正适合华阳穿。
那边和乐融融，这边姜蕙定了定神，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爹爹，女儿有一件事困惑已久。”
声音很低，但宁远侯明显听见了。
他笑容微敛，对姜蕙道：“什么事？”
姜蕙同他对视一眼，垂下眼帘，轻声道：“阿娘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远侯朝姜蕴和林清舒那边看了一眼，突然道：“蕙蕙寻你弟妹偷偷检查你阿娘的遗物，就是因为这个？”
“是。女儿只是觉得阿娘的病……太突然了。”
姜蕙心下微沉，只觉宁远侯态度古怪。
“此事……”宁远侯微微叹一口气，目光上抬，似乎陷入了回忆，轻声呢喃道，“……是我的错。”
“爹爹？”
姜蕙唤他一声。
宁远侯却不肯多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屋子里炭火烧得闷了些，爹爹去外头转一转，蕙蕙同你阿弟弟妹好生说说话。”
不等姜蕙答话，便出了偏殿，明显回避着这个问题。
“阿姊。”
相较于方才的跳脱，这一声明显更加沉稳些。姜蕙转过身去，见姜蕴正抱着华阳默默站在她身后。
顾忌着两仪殿的侍从，他的声音很低。
“我已经回了右骁卫，你若有什么急事来不及给家里报信，直接遣人到宣武门找我。”
左右骁卫宿卫皇城时便宿在宣武门处。
“好。”姜蕙微微点头，又叮嘱他，“好好照顾爹爹。”
“阿姊，”守孝在家，姜蕴原本晒黑的肤色又白了回来，现下对自家胞姐露出笑容，“你放心吧，就算我有顾及不到的，清舒也会提醒我的。”
林清舒牵着年儿往这边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笑道：“是，阿姊，您放心。”
“好。”
姜蕙点头，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爹爹他既然回避这个问题，让阿蕴和清舒去，恐怕短时间内也问不出什么。
一时拜别，宁远侯府众人由内侍引着出宫去，姜蕙询问偏殿外守着的小太监：“陛下尚在忙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小太监垂首恭敬道，“陛下刚召了几位老大人议事。”
姜蕙颔首，轻声道：“既如此，本宫便先回去了，稍后陛下问起来，你就说本宫在凤仪宫等他。”
“是，奴婢省得。”小太监立即道。
姜蕙带着年儿和华阳回到凤仪宫，年儿似乎知道母亲有事要做，带着妹妹去东配殿玩去了。
秋葵这时进来，低声禀告道：“主子，方才奴婢同红缨两个整理各宫送来的贺仪时，从怡嫔送的香包里发现了这个。”
便递给姜蕙一张卷好的纸条和一只剪开半截的绣花香包。
“怡嫔？”
姜蕙微微皱眉，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几个字：怀庆，孙贵人，妾身。
姜蕙将纸条重新卷好，交给秋葵道：“拿去烧了。”
顿了一下，又问：“上回递消息说怀庆公主有意抚养二皇子的那个宫女叫什么？”
秋葵立即道：“唤作妙云。”
姜蕙颔首，轻声道：“妙云有传消息来吗？”
“暂时没有。”秋葵摇头道。
姜蕙思索片刻，淡淡道：“暂且盯着忘忧宫就是。怡嫔晋封也有一段时日了，明日你亲自去槿兰苑，叫怡嫔自去内使司挑几个人添上。”
第140章 挑人
春风料峭，怡嫔自小产过后身子便不大好，怕冷怕热，这会儿裹着件云缎夹袄坐在书案边，陪快要去崇文馆念书的二公主萧妍读一本《千字文》。
二公主同她的生母胡氏一样，双颊生的一对梨涡，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可爱。但除了在皇帝面前，她并不常笑。
此刻，二公主却对怡嫔展露笑颜，少见地主动开口道：“母妃，这个字是念‘馨’吗？”
怡嫔凑近看了一眼，笑道：“是，妍儿没有认错。”
二公主梨涡浅浅，继续问道：“那‘似兰斯馨，如松之盛’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
“妍儿见过兰花吧？”怡嫔柔声解释道，“‘似兰斯馨’意思就是要让自己的德行像兰花那样清新怡人……”
二公主点点头，接口道：“那‘如松之盛’便是让自己的德行像松树那样……那样高大？”
宫中松柏常见，她对其的印象便是高大了。
“是。”怡嫔笑着摸了摸二公主的脑袋，轻声道，“让自己的德行如同松柏那样茂盛，妍儿理解的没错。”
“妍儿明白了。”二公主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翻看那本《千字文》。
便在这时，素娟悄声从外头进来，对怡嫔恭敬道：“主子，皇后娘娘遣了秋葵姑姑过来，说是请您去内使司挑人到槿兰苑伺候。”
“挑人？”怡嫔点点头，问道，“是单槿兰苑去挑，还是别的宫也有？”
素娟摇摇头，脸上赧然，请罪道：“奴婢不知，请主子责罚。”
怡嫔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回身同二公主说了几句话，又嘱咐宫人们照顾好二公主，便换了衣裳去见秋葵。
素锦正亲自为秋葵奉茶，后者坐在绣礅上，虽是凤仪宫炙手可热的女官，脸上也并未有骄矜之色。
见怡嫔过来，秋葵站起身来福身一礼，轻言细语地说明了来意。
怡嫔便道：“皇后娘娘顾念妾身，妾不胜感激。此等小事，遣内使司送人过来就是，何必姑姑亲自跑这一趟。”
罗柔自贵人位分晋封怡嫔过后，内使司就已经送了一波人来，更别说王氏被废后二公主也养在槿兰苑，伺候公主的宫人们也一并随侍，供她使唤的人其实尽够了。
但皇后娘娘派人过来给她恩典，她自然不能拒绝。
秋葵笑意和煦，轻声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皇后娘娘想着，怡嫔主子您亲自去挑的人，才最合心意。”
怡嫔闻言，笑道：“如此，妾便却之不恭了。”
便带上宫人，随秋葵一道往内使司去。
到了地方，院子里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一堆等待挑选的宫人。全喜立在一旁，对怡嫔道：“怡嫔主子，内使司现下的宫人都在这儿了，东面的是认得几个字的。”
怡嫔颔首，笑着对秋葵道：“我向来不会挑人，不知可否请秋葵姑姑指点一二？”
秋葵微微一笑，摇头道：“这是怡嫔主子用人，奴婢怎么能越俎代庖？”
怡嫔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道：“既如此，不知全喜公公可否介绍一两位？二公主近日来想要养些花草，倒是还缺个莳花弄草的人。”
……
怡嫔在内使司耽搁了一上午，待回到槿兰苑时，身后跟着个模样普通的绿衣宫女。
将人打发去熟悉熟悉环境，怡嫔进了内室换衣裳，素锦跟在后面服侍，此时疑惑道：“主子，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若说是不放心自家主子，想要往槿兰苑掺些钉子，怎么又让主子自己挑选宫人？
若说确实只是想起来槿兰苑宫人并未足额，理当让内使司带人过来就是，用不着如此大张旗鼓。
怡嫔摸一摸耳朵上的珍珠耳珰，缓缓道：“想来皇后娘娘是看到昨日那只香包里的纸条了。我原也以为她是想试试我的态度，可是你也看到了，方才内使司诸人，确实随我挑选。”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也是，皇后娘娘若真想往哪里掺钉子，何须如此明显？这许是做给别人看的。”
“给别人看的？”素锦为怡嫔换上袄裙，犹自不解，“难道是给怀庆公主看的？让怀庆公主知道您身边有凤仪宫的人，又有什么好处？”
怡嫔却摇摇头，笑道：“不止，这也是给孙贵人看的。”
她低声道：“怀庆公主不过刚对我和孙贵人释放了些善意，皇后娘娘就为槿兰苑添人，素锦，若你是怀庆公主，你会如何想？”
“奴婢？”素锦思索半晌，才迟疑着小声道，“奴婢会怀疑自己身边，或者您与孙贵人之间，有皇后娘娘的人。但槿兰苑被迫添了人，或许，是孙贵人那边泄露的消息。”
“是啊。”怡嫔循循善诱，“但若是怀庆公主再多想一层，又会觉得皇后娘娘是故意这样做的，泄露消息的人是我。”
“啊？”素锦惊讶道，“怀庆公主才八岁……”
“八岁不小了。”怡嫔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不论怀庆公主如何去想，总之，短时间内，她不会再有动作了。”
素锦却道：“可是……皇后娘娘若是什么都不做，假装不知道，等怀庆公主做些事情再同陛下说，岂不是更好？”
怡嫔看她一眼，静静道：“你说的没错，但这不过后宅手段。怀庆公主是何人？她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嫡出公主，尚还有七八年才到出阁的年纪，又失去了生母，陛下只有怜惜的，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只要不太过分，陛下也不可能如何重惩，反而会伤了陛下同皇后娘娘的情分。
“相反，若是现在就让怀庆公主知难而退，就只会有两种结果。”
素锦低低道：“哪两种？”
怡嫔笑看她一眼，平静道：“其一，从此偃旗息鼓，同皇后娘娘母慈子孝；其二，不再轻举妄动，寻更隐秘、更合适的机会下手。”
“若是第二种……”
“若是第二种，”怡嫔挽上披帛，声音轻得像雾，“陛下也不会姑息。”
素锦恍然大悟，片刻后又道：“可是您说，这也是给孙贵人看的？”
第141章 卢氏
“孙贵人……”
怡嫔呢喃一句，讽刺道：“她同废后王氏走得近，一开始是借力，后来是容貌毁了不得不为其所用。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同怀庆公主这个注定出嫁的公主走到一起？”
“但皇后娘娘这样做，岂不是让孙贵人怀疑自己身边有凤仪宫的人？”素锦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
怡嫔皱眉道：“我也只是猜测，一时没有想透。不过，皇后娘娘此举，必然有其用意，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长信宫槿兰苑主仆二人密语，相隔不远的重华宫缀霞轩内，孙贵人也正同自家大宫女画眉说话。
“你确定杜鹃没有做什么动作，也没有私自跑到哪一宫去？”
“是。”画眉脸色严肃，认真道，“自婉才人有孕过后，奴婢听您的吩咐，紧紧盯着杜鹃，确定她没有做小动作。”
“最近也没有同凤仪宫的人说话？”孙贵人确认道。
“没有。”画眉摇头。
“这么说来……怀庆公主悄悄同我和怡嫔联系的事，确实不是她泄露的消息……往后，倒是能多信任几分。”孙贵人坐到椅子上，轻声道。
沉吟片刻，孙贵人又问：“缀霞轩的宫人，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吗？”
“除了那几个早就暗中贿赂内使司管事太监想要调走的，奴婢近来还发现，百灵似乎与绛雪轩走得近了些。”画眉凑近孙贵人，低声道。
“百灵？绛雪轩？”孙贵人轻轻笑了一声，突然提起另一件事，“冯姐姐的胎也有八月了，她若产下子嗣，不拘皇子公主，总能晋位的，画眉，你说，到时候，这生下来的皇嗣会交给谁来养呢？”
画眉觑自家主子一眼，小心翼翼道：“若是皇子，皇后娘娘或许会抱去凤仪宫……大皇子殿下体弱多病，皇后娘娘正需要个健康的小皇子……”
“怎么会？”孙贵人否定她，“即便大皇子身体孱弱，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恩宠阖宫皆知，皇后娘娘又还年轻，健康的嫡子……总会有的。”
“可是……”画眉声音更低，“主子，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如今都差不多三岁了，若是岁数差得大了，皇后娘娘或许心中也不太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