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异象,社稷不安啊,难道有人,对圣上生了二心?”柳钦差瞪着汪忠嗣,又情不自禁搓着手,跃跃欲试。
一时营帐氛围剑拔弩张,何尝不是天雷勾地火?左车嘬着牙花子,瞪着主子和汪帅。眼见两尊大神,近在咫尺,旗鼓相当,各自咄咄逼人。
这两人虽身量相当,汪忠嗣豪迈英挺犹如金甲战神,哥舒寒阴柔不羁却似冥王在世。谁占上风,谁落下时,难以预测。
左车心下不得暗暗叫苦。这向来玩世不恭的郎君,难得会对什么事儿,什么人较个真儿。但今天这架势,他要跟自己未来的岳丈,硬生生杠上了。
别看着郎君笑得风淡云轻,但见他邃黑重瞳边缘,正弥漫起浓烈的冷绿色,他禁不住后脊梁发凉。这位以阴险著称的主子,有野狼一样的性子。眼冒绿光,那就是要啮人的前奏,此刻,他定在盘算什么阴损的招儿,要大开杀戒了吧。
要论玩心斗术,权谋策略,夜斩汐敢成天下第一,那第二把交椅一定是郎君的。汪忠嗣怕是要倒霉了。
“我有办法,十日可破城。”哥舒寒微微一笑,骨节秀美的手指一挥。
心领神会的左军赶紧指挥着一群士兵,鱼贯着高高举起描金托盘,盘上盛着精致小菜、水果和葡萄酒,一一端放在各人面前的桌几上,训练有素地斟酒与伺候。
哥舒寒举起夜光杯,呈向柳辰青,调侃道:“柳大人,难道你不信?”
柳辰青一张胖脸笑得局促,谄媚道:“哥舒将军言重了,老夫不信谁,也得信您的啊。”
哥舒寒微笑道:“那就坐下喝酒吧。汪帅亦是我的岳丈,难为他,我这为人子婿的,总不能视而不见。”
“明白,明白……”柳辰青殷勤地用酒杯回敬哥舒寒,开开心心坐到了座位上。
“你和夜儿的婚事,稍后再议。先说说你的破城之法。”汪忠嗣脸色阴沉,语气冷淡。
“简单。断粮、断水、投毒。”哥舒寒斩钉截铁,重瞳晶亮,阴冷而犀利。
“不可,城内尚有万余无辜百姓,你这般莽撞必伤及无辜,生灵涂炭。”汪忠嗣脸色铁青,剑眉紧蹙,揶揄道:“原来哥舒将军,最擅长的,竟是如此下作的小人之术。”
“汪帅磊落,铁魂军英明。那这几件小事,暗军可为汪帅尽数做好。您和铁魂军,只等着城门大开,走进去便是。破城之功,仍为岳父大人头筹。”哥舒寒毕恭毕敬向汪忠嗣鞠躬敬酒,只是唇角隐含着几分莫名讥哨。
汪忠嗣终于隐忍不住心中怒火,他劈手砍掉哥舒寒的酒杯,后者敏捷闪躲,琥珀色的酒液撒了一地。
汪忠嗣蹙眉,速度更快的近身而上,扣住哥舒寒的衣领,这次他并未闪躲,而是任由其拽着。两个魁梧的男人,几乎碰到对方的脸颊,暗暗较劲,势均力敌。
哥舒寒邃黑重瞳泛现幽绿色寒火,知情者明白他或怒或喜,情绪波动时瞳孔才会变色。
汪忠嗣趁机在哥舒寒耳畔低语,一字一顿道:“哥舒寒,你威逼夜儿的事情,我尽数知道。大敌当前,暂不计较。这笔账我们回去,好好算。但阴损的手段,不要用到我的战场之上。如此卑劣手段,与蛮夷有何区别?”
柳辰青已按耐不住,他跳着脚怒道:“汪忠嗣,我看你是反了,你还把老夫这个钦差,放在眼里吗?放肆,放肆至极,来人啊,取御赐尚方宝剑,老夫要宣旨,宣圣上密诏。”
“明月夜嫁我,是心甘情愿,您说了可不算。”哥舒寒微微后退,衣袖一挥,力道狂猛,一下就挣脱开汪忠嗣的禁锢。他笑吟吟道:“枉我一片苦心,为铁魂军着想。汪帅,莫要误会于我。”
“哦?哥舒将军既然光明磊落,不如暗军与铁魂军,并肩杀敌攻城吧。”汪忠嗣冷冷道,眼神犀利如冰,步步紧逼。
“城内守备精兵三万,城南驻扎援军十万,您的十五万铁魂军,在数量上已经完胜突波,却踌躇难进,不知为何?”
“土库堡占据天险,易守难攻,蛮夷彪悍,以城内无辜百姓为肉盾。强攻必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道理,哥舒将军不会不懂吧?”
“死三万平民,总比死三万铁魂军,要划算的多。这买卖。您不亏。”哥舒寒呲牙一笑,眼神阴狠、冷酷。
“征战土库堡,本为给大常百姓一个太平生活。本帅不是来屠城的。更不为以攻城谋取加官进爵。这草菅人命的事,铁魂军不为。”汪忠嗣凤目火冒,强压雷霆之怒。
柳辰青哆嗦着脸上肥肉,狠狠踢了几脚双手奉旨而来的随从:“反了,反了。圣旨在此,汪忠嗣、哥舒寒接旨。”
汪忠嗣眯着眼睛,目若薄冰,他盯了片刻清傲而立的哥舒寒,哼了一声,勉强单膝跪地,准备接旨。
哥舒寒一挥宽大的衣袖,姿势漂亮,同样单膝跪在他身畔。
他们谁都不再看对方,但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火药味,让营帐中的两边随从,都头发发麻,手摁佩剑,严阵以待。
柳辰青轻轻喉咙,刻意威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令汪忠嗣、哥舒寒兵临城下,并无主副之分,限十五日内,率先破城者拜国公之位,封印统领三军。钦此。两位大将军,可听明白了皇上的圣意?”
话音未落,汪忠嗣的随从哗然一片,有人甚至抽出了佩剑,厉声道:“皇上怎能偏信佞臣,这分明就是要,夺铁魂军军权。”
圣意显然也在汪忠嗣意料之外,但他制止了暴怒的手下。他眉头深蹙,沉默片刻,瓮声道:“吾皇万岁,汪忠嗣,接旨。”
遂而,他又豁然起身,吓得柳辰青后退一步:“怎么,你心有不满?”
汪忠嗣整理铠甲,冷冷道:“忠嗣不敢!本帅既已接旨,便会全力以赴。他日破城再见。告辞。”
哥舒寒缓缓起身:“汪帅,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酒吧……毕竟,不知何日再见了。而且,小婿特意为您,准备了礼物。”
他拍拍手掌,不容汪忠嗣拒绝,大帐之外一行曼妙身姿的舞姬,鱼贯而入,绚烂至极。
汪忠嗣本欲拂袖而去,但被迎面而来的女子硬生生堵住了去路。
正文卷 36.精灵
拦住汪忠嗣去路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异域舞姬,她们高鼻深目,容貌艳丽。披着各色飘逸的纱织,衬得身材玲珑美丽。
所有舞姬眼睛下面,都遮了长而薄的同色面纱。露出光洁手腕和脚踝,套着一簇一簇装饰着银铃铛的手镯、臂环以及脚链。
随着她们踏着有节奏的小碎步,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这些仿佛来自,海市蜃楼里的精灵们,就一点一点吸引住了眼前的男子。一个精灵虏获一个将士,猝不及防,也根本让人不愿反抗。
舞姬扶住面前人的肩膀或手臂,探着身子让艳丽的面庞忽远忽近,曼妙舞姿足够惊心动魄。
一时间,适才大帐内一触即发紧张氛围,悄悄迤逦生动起来。剑拔弩张的将军们,都稍稍放松了自己。
当最后一个女子舞出,她径直朝着汪忠嗣的方向款款而来。他微微蹙眉,心脏开始莫名狂跳,甚至还漏拍了几下。
这应该是精灵们中的女王了吧?她身量最苗条,在一群高大的舞姬中,甚至显得格外娇小。但毫无疑问的,她的舞姿凌波曼妙,却是最出色的。
她着了一袭湖绿色的纱衣配着同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水翦双眸,淡淡一抹孔雀蓝色在眼尾处晕染微挑,魅惑入鬓,却纠缠着化不开的哀愁与幽怨。
她露出了纤细的手踝,以及一截雪白腰肢。黑而长的发在头顶束了根大辫子,一路碎辫编织下来,发梢里藏着细碎的银铃铛。于是,整个人就像一阵璀璨的妖绿旋风,闪烁着星光点点,踏着细碎叮当声,扶摇而来。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汪忠嗣把面前的女子看成了明月夜。当他潜意识的,伸手想拉着她纤细手指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猝然间让手掌改变了方向,换做按住佩剑上的蓝色玉石。
他暗自嘲笑自己:“汪之训啊,你有多么想念那女子呢?”
夜斩汐在飞鸽传书上讲得很明白,暗夜山庄已经寻到了明月夜。他的小女儿此时此刻,正安安稳稳在暗夜山庄歇息,待他凯旋归来。这哥舒暗军中的妖艳舞姬,怎么可能是纤尘不染的明月夜?
那平日里白衣素雪的小姑娘,从来也不会跳舞,至少在他面前,她总是那么安静,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茉莉花。
汪忠嗣眸色微沉。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着那人。在他离开她,征战突波的一个月里,他几乎夜不能寐,即便睡下片刻也是噩梦连连,他梦见她,就死在了自己的怀中。他肝胆俱裂的惊醒,冷汗浸湿衣衫,颓废了勇士的信心。
他只好在寒冷的星夜雪地之上,穿着单衣一遍一遍练剑,精疲力竭之后,再没力气用来牵挂与心痛。颓唐了,半残的灵魂和疲惫的期待。至此,他并不肯承认,自己后悔了,为何当日没有去赴约。。
汪忠嗣心事重重的,盯着那绿衣精灵,朝他游离而来。她很主动而热情地拉起他的手,款款走向哥舒寒旁边的空位上来。
鬼使神差的,他并没有拒绝,甚至还有一些恍惚,也贪恋着女子手指似曾相识的温度。
汪忠嗣的随从们,暗自惊诧主帅的反常。但碍于大帐之中,众将之前,他们也不再刻意坚持,依次挨近他,警惕着握剑入席。或许,主帅另有深意,他们一心跟随。
伊始之初,铁魂军的将领们,还紧张着手扶剑柄。但随着妖娆的舞姬们,并不吝啬甜蜜的簇拥,让他们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酒也就半推半喝了,不得不承认,这暗军的伙食,可比铁魂军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柳辰青自然最喜欢这样的温柔乡,他一双胖手紧紧握住面前红衣舞姬的柔荑小手,恨不能立刻就把美人抱入怀中,暂时就忘记了恼人的汪忠嗣。
哥舒寒潇洒一甩衣袖,擎住夜光杯,悠然啜饮琥珀色的葡萄酒。众多男人面前,唯独只他,并没有让任何一个舞姬片刻停留。他只是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汪忠嗣和他的绿色精灵,眸光似水。
只见,那绿衣舞姬在突然转折高昂起来的琴乐中,纵身翩翩一跃,径直跳上汪忠嗣的桌几。她轻轻旋转身姿,那璀然的绿色裹裙犹如盛开的花朵绽放。
她更仿佛一只蝴蝶精灵,下一刻就会振翅消逝在碧空之中,不留痕迹。
绿衣女一边旋转着舞蹈,一边举起装满葡萄酒的银酒壶,随着手臂微扬,一道金色的酒线稳稳落入汪忠嗣面前的夜光杯之中。
汪忠嗣看着酒杯里液体渐渐满盈,目光微凉,他擎起杯子,凝视着那舞姬的邃黑星眸。她正痴痴回望着他,他们四目相对,仿佛却有一朵巨大的悲伤之花,在两人间弥漫盛开,花蕊上沾满了泪珠般的绝望。
他看得很清楚,她眸中微微泛起清泪,他的心按捺不住闷闷的钝痛,终忍不住低哑道:“你,是谁?”
舞姬放下酒壶,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脸颊贴住他隐现胡茬的下巴。
她眼眸低垂,唇瓣上的面纱微微扇动,她仿佛在他耳畔悄悄耳语了一句。这细微的动作,被眼神犀利的哥舒寒,瞬间察觉,他不由蹙眉,狭长凤目寒冰一般就笼罩住绿衣女子。
哥舒寒声音低缓,却掷地有声,不容反抗道:“十七,回来。”
闻声,绿衣舞姬眼眸流露出一丝留恋,遂而伸出一只手,刚想轻轻拭掉汪忠嗣嘴角残留的酒液。但他动作更快,本能地躲闪开来。她有些受伤,眼神恢复了寒冷,转身毅然跳下桌几,绿色妖风般逃离殆尽。
哥舒寒唇瓣微挑,似笑非笑间隐含威胁与不悦,他向绿衣舞姬展开手掌,沉郁的双瞳笼罩着山雨欲来的冰冷与危险。
她略一犹豫,只得伸出细白手指握住他的。借力足尖一点,便轻跃到他的腿上,继续姗姗起舞。她轻扶着他肩,每个舞步在他不过半尺的距离,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无法逃离。
在众人惊艳赞叹中,琴曲结束,舞姬完美跳完最后的一拍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