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主!”旁边周运忽然开口,这次声音里带着点微讶。
“又做什么?”燕潮见不耐。
“贵主您瞧,那是不是……江世子?”
燕潮见手一抖,倏地抬眼望去,果真瞧见正前方一棵梨树下,江重礼一身白衣,正牵着马缰长身玉立。看见她的视线飘过来,不急不慢地拱手朝她一礼。
燕潮见眉心一抽,现在就即刻想打道回宫。
只是江重礼却不等她动作,缓步行至她身前三步开外处,淡淡地唤了声“公主”。
“你在这儿作甚?”燕潮见语气不善。
“自然是担忧公主贵体。”江重礼道,“公主伤势尚未好全,该待在宫中静养才是。”
这话说得燕潮见轻嗤了下,“你又知道我伤势如何了。静养不静养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关。”
江重礼对燕潮见的火气熟视无睹,依旧面如止水。
“我如今是驸马候选,也算得上是贵主的半个夫君,担忧贵主是我分内之事。”
这话说完,在一旁的周运都愣住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燕潮见,果不其然,只见她脸色顿时黑得如同煤炭,银牙轻咬了咬。
“江重礼,我看你就是不要脸。”
她终是没忍住低骂了声,也顾不上骑马,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吩咐:“给我拦住他!”
周运忙应声是,让其他禁军跟上公主,自己一个跨步挡在江重礼身前。
而江世子显然也没想去追,他越过周运,目光凝视着燕潮见愈行愈远的背影,待全然瞧不见后,才将神情放缓,嘴角带出一丝弧度。
“公主真是愈加的可爱了。”
周运:???
江世子乃是皇都高门贵女们的梦中佳婿,温恭直谅,玉面郎君。谁能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一面,难怪一向泰然自若的贵主每每提起江世子都会是那样的反应。
周运自觉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忍不住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话分两头。
燕潮见穿过御街拐进一条人烟寥寥的巷角方才止住脚步。她出来时一个人也没带,这会儿身后四散了一队禁军,虽他们是在隐秘跟随,燕潮见仍觉心中不快。
若非这帮人大张旗鼓,江重礼怎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她晃晃袖子,展开手中那张笺纸,在定睛细瞧片刻后,细眉一点一点颦了起来。
“周运。”
“属下在。”
周运却是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这会儿听见她唤便从旁唰地窜了出来。
燕潮见将那笺纸递给他,“叫人查查这上头说的信物,莫要打草惊蛇。今日先回宫,等有了消息再说。”
省得江重礼一会儿又缠上来。
周运办事速度一向很快。这日燕潮见上完药,正在殿外春藤棚架下悠哉吃着樱桃,转头就收到了他汇报而来的书信。
信上说二皇子的确在今年开春时新开了一家茶馆铺子,挂在他某个蔡姓幕僚名下,平日里除了贩售茶水,就是做些买卖茶叶的生意。若不细查瞧不出端倪。
先前傅四娘给她的笺纸上说,这家茶楼内部却不做茶水生意,似乎另成体系,以用茶客介绍茶客的方式拉人入伙,如此这般成立起来的组织具体是在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傅二郎的熟人正巧是茶楼常客,旁敲侧击一番后也只知晓了若想入会需得有一信物。那人嘴严,除此之外再不肯多说,傅二才会隐隐觉得古怪。
如今周运还查清似乎只有组织高层手里才会有信物,想弄到手并不容易。
燕潮见盯着信看了良久,似乎坠入思绪,半晌,她将手中樱桃往银盘中一扔,吩咐人将信烧了,而后换了套衣裳准备出宫。
她带了周运随行,策马奔出宫城门,就在二人要穿过御街往茶楼所在的长巷拐去时,有一人忽然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公主这般匆匆,是要去何处?”
燕潮见一咂舌,心道还有完没完,嘴上也半点不客气:“我去哪儿与你何干,闪开。”
江重礼权当没听见,反而一扯缰绳翻身上马,不由分说,“公主如今贵体尚未痊愈,我不放心。”
江重礼此人最是擅长摆出君子的脸做些没脸没皮的事情,她眼下拒绝也没用,便扔出一句“随你的便”,而后打马自他身侧飞驰而过。
江重礼依旧神色漠然,一扬马鞭缓缓跟上去。
三道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长长的巷道,在微微飘起断线的雨帘下若隐若现。
而屋檐之上,有一墨色华服的少年郎正望着底下那三道疾驰而去的身影,雨丝滴答砸落在他如冠玉般的眉眼上,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悠悠将手中杏桃抛向空中又接住。
“看来下手轻了点,本想让你再多躺些时日的。”
他无所谓道:“不过算了,反正也是时候了。”
第一卷 第十五章
燕潮见一行人打马行至互市监府,因没有提前知会,来开门的小厮看见江重礼和周运,吓得一步三踉跄,撒开腿直跑去禀报。
这互市监姓龚,该是二皇子众多幕僚之一。原本只是个正七品的小官,最近无所作为却连连升迁,周运派去蹲点的下属也来回报过此人最近常常出入茶楼。
可不就是有古怪。
三人被领着进正厅,还未等下人奉上茶,互市监便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他一进来看见周运,视线一挪,又看见旁边的江重礼,两条腿一下子就软了。
这些不够格进宫的官不认得燕潮见理所当然,她便暗暗给周运使了个眼色。
周运心领神会,也不多废话,往那儿一站自成一堵山,逼人煞气直往外窜。
“龚互市不必多礼。”他冷眼瞧着互市监快要挨着地的膝盖骨,“我等是奉晋陵公主之命追查蔡都尉而来的。蔡都尉前些日子在茶楼闹事打伤了公主的人,而后下落不明。龚互市是蔡都尉一手提拔上来的,想必该知道些都尉的去向吧?”
这番话有九成都是周运眼下现编的,只有那个蔡姓都尉数日不见踪影是真的。
果不其然,互市监闻言一愣,下意识惊道:“蔡都尉怎会在茶楼闹事!他分明——”末了,意识到被套了话,立即垂首噤声。
周运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只听唰一声他腰间的佩剑自鞘中弹出,剑光一闪,刀锋直直横在了互市监脖子上。
事发突然,互市监没料到他是来真的,脸上瞬时没了血色,“周,周都尉这是要做什么,因何故兵刃相对啊?”
周运神色不改,“蔡宁长在哪儿?说!”将手中佩剑又往他脖子上紧了紧。
互市监已吓得魂飞了三尺高,颤抖着牙根喊道:“我说,我说!蔡、蔡都尉今夜会在曹江码头的画舫上宴请宾客,除此之外某真的什么也不知了,周都尉手下留情啊!”
周运听罢,侧眸与燕潮见对视一眼,她默默颔首,周运这才将横在人脖子上的剑锋挪开。
蔡宁长消失得蹊跷,若真如互市监所言,数日都待在那画舫里头,也难怪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正在思索间,从旁忽地伸过来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指尖。燕潮见一愣,下意识侧眸望去,只见江重礼正低垂视线看着她手边滚烫的茶蛊。
她方才若再往前一下就会碰到那茶蛊杯壁。
燕潮见向来不喜被人触碰,她眉尖轻颦,倏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若非眼下不是说话的场合,真会开口骂几句登徒子。
江重礼显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半点不恼,反而淡淡地弯了弯嘴角。而后将挡在她与茶蛊之间的手收了回去,手背上留下了一个被烫得稍红的印子。
燕潮见步出互市监府,抬眼望着西斜的余晖,“择日不如撞日。”
周运道:“这怎么成!若是贵主亲去,在那画舫上出了什么一万,属下无地自容只能——”
“我倒觉得公主说得对。”江重礼淡道:“咱们今日已打草惊蛇,若不趁此机会把蔡长宁揪出来只怕再无机会。”
“左右有周都尉在,难不成还护不住公主?”
三人在商议是否往曹江码头去时,互市监这头已急匆匆地招来了两个暗卫。
“你们二人即刻去知会殿下,就说晋陵公主已经查到了茶楼的事,全让蔡都尉猜中了!”
两个暗卫一颔首,唰一下便窜出了互市监府。
就在他们沿着屋檐飞驰,最终在廖无人烟的府邸后墙处落地时,耳边蓦地传来嚓一声轻响,从旁闪电似的飞来一片闪着寒光的刀刃,刹那间,两个暗卫的咽喉处如泉涌般的喷洒出了血雾。随后啪嗒一声,断线人偶般倒地,一动不动了。
“抱歉啦。”这时,自墙角阴影下才缓缓步出来一个人,“现在还不能让你们去汇报这边的情况。”
他终于走进了亮色之中,嘴角微挑,荡漾着甜甜的笑意,眸中却闪着冷戾的寒光。
“为什么?”他轻轻地自问自答:“哦,差点忘了,你们已经问不出为什么了。”
—
这艘画舫有两层,飞檐翘角,墨顶赤柱,瞧上去十分气派。里头歌舞升平,烛火晃眼,与寂静的江面截然不同。
燕潮见今日穿得素淡,鬢上插梳,微施粉黛,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是哪个大家闺秀。
上这艘画舫得有红面请帖,方才周运从互市监手里弄了一份,三人才得以上船。
只是他们在喧闹人声里兜兜转转良久,也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
“我们猜错了不成?”燕潮见疑道:“蔡长宁不是利用这个来分发信物,拉人入伙的?”
江重礼摇头:“得等夜再深些。”
他立在燕潮见左侧,说这话时正巧有人群自她身前穿行,江重礼眉梢微敛,半身往左一偏,替她挡住人流,身子靠得比先前更近了些。
燕潮见立即面露不悦:“闪开。”
江重礼微垂首,“我替公主挡了一挡,公主不领情也该谢我一声,为何还这般凶我?”
“谁不要脸凶谁。”燕潮见咂舌一声,“闪开。”
她一推江重礼与他拉开距离,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远处的一个人影,那人行动谨慎,扭头往四下查看了好几回,方才迈上楼梯。
燕潮见认得那个人,身量四尺,一身袍服却腰间佩剑,正是蔡长宁。
“你们两个守在下头。”
不等身后二人回话,她拨开人群,直直朝二楼追去。
画舫一层宽大,二层稍窄,人群大多都在一层吃茶看戏曲。
燕潮见几步追上二楼,甲板上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耳边嗖嗖的江风呼啸。她颦颦眉,朝四下一望,却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就在迟疑之时,自头顶蓦地传来一道男声:“咦,这是哪家小娘子,怎的瞧着十分眼熟?”
这悠哉的声音,燕潮见亦十分耳熟。
她缓缓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容洵一身墨色襕袍,正双臂抱头,悠悠倚在亭台檐角之上,看着她的一双眸澄亮透明。
果真是世事无常,冤家路窄。
第一卷 第十六章
自己受伤静养的数十日里容洵从未出来晃过一下,这会儿却这般正巧的在这儿撞见。
蔡长宁和容洵都是二皇子的人,燕潮见自然不信这是碰巧。
“人呢?”
容洵眨眨眼:“什么人?”
“方才瞧没瞧见有人上了二楼?”
她问这话是试探,容洵若要包庇蔡长宁必然会否认。
谁知容洵听罢,下巴朝她身后一扬,“喏,跳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