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什么意思?”外头的人说道。
“我把笼门打开,公主进去看看他再说嘛。”
他们要进来?
少年咬着牙,顾不得脚踝剧痛,抱着膝盖,仓皇往角落里缩。可惜他身无寸缕,再如何蜷缩也只是徒劳。唯一能遮蔽身段的长发被撩拨到前边,掩盖了他的脸,他深埋着头,恨不得小到外头那些人发现不了自己才好。
燕潮见总觉得容洵的笑里有古怪,警惕地扒住栅栏进内,她每往前一步,少年的肩膀就抖一下,藏在身下的手攥得愈发的紧了。
燕潮见在他身前弯下腰,轻声安慰他:“没事,别怕。”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少年滞了下,缓缓睁开眼,眼角余光瞥见了她拖曳在地的一角华服,绘着鸟雀水仙,是他晨时才见过的。他永远不会忘记。
一个微小的可能性蓦地在心中生出,那人似乎还在说什么,他就已攥紧手,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她端丽的眉目,熠熠的凤眸,还有掩藏在眼底深处的一点点柔软。
真、真的是她……
是他晨时才见过的,那个画中的神女姐姐。
他一时哑声,张了张嘴,却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蓦地想起自己如今身无寸缕,又猛然把头埋进了膝盖之中。他太脏了,不能污了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
他垂了头,刚巧没看见燕潮见的脸色寒上了一层。
容洵这会儿也步进笼中,悠悠依靠在后头的栅栏上,“真是巧呀。”
“你早就知道了吧。”她冷道。
早就认出了他,却还要等自己亲眼来看见这一幕。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我觉得火大。”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怒意。
容洵笑道:“姐姐谬赞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更火大。”
迎着燕潮见冰冷的视线,他好整以暇:“你也知道他们是用来做什么。所谓诚意,便是同流合污,叫你事后想后悔也再不能后悔……”说完,目光瞥一眼屋子最里的一扇门,“那是间卧房,里头有床,叫一声,有人会送热水。”
“姐姐既要加入,就得显示诚意,请吧?”
原来如此。
燕潮见扯起嘴角,生生冷笑了两下,所谓诚意,便是这般诚意,着实令她没想到。难怪这些男孩各个遍体鳞伤,见了人会怕成这个样子。
“要哪一个,不该我自己来选?”她斜他一眼。
缩在角落里的少年闻言,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下,他太脏了,她当然会瞧不上他……
“姐姐不喜欢?”容洵有些意外:“今早无缘无故买了他一篮花,我还以为一定是因为姐姐喜欢他这样的呢。”
事到临头还在做戏。燕潮见觉得四肢愈发冰冷,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紧成拳。
她只是,透过那少年纤弱孤独的背影,看见了从前的燕景笙。
他的确有些像他。孤僻,胆怯,说话时不敢与人对视,想依靠别人却又害怕被背叛,每日每日都活在小心翼翼当中。
看见这样的人,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帮一帮他。
她重新将视线挪到少年身上,“你若……”
声音戛然而止。
容洵原本正悠悠盯着天花板,前边忽然没了声,他奇怪地望过去,看见的是却燕潮见如断线木偶般,跪倒在地的一幕。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傅二郎今日回来得很早,他在长廊下脚步匆匆,绕过自己的屋子直往傅四娘院子去。
傅四娘在房里坐着,老远就听见踏踏的脚步声,心也不由跟着跳了几下,忙放下手中书去门口迎。
还没等她说出只言片语,傅二郎就将房门一掩,喘着气问:“我方才在路上看见了公主和容三,便在后边跟了一会儿,他们行色匆匆上了一家茶楼,是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将茶楼的消息放给燕潮见是她受了二皇子指使所为,傅二并不知情。公主想必也对这消息深以为然。可自己不便再入宫,也想等燕潮见身子好些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公主会先一步就去了茶楼。
“阿兄真不是看晃了眼?”
“公主和容三我还能认错不成?除了他们二人,周运也跟着。”
周都尉也在!
傅四娘咚咚乱撞的心稍稍平缓,周运在,想必容三是不敢乱来的。但也不是绝对。
怎么办?那茶楼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根本不知,但既然二皇子这样下套,摆明了要挖坑给公主跳,那就决计不是什么好地方。若公主真被自己给害了……傅四娘脸上渐渐没了血色。
“四儿?”
“阿兄,我这就出府一趟。”她二话不说,拿起榻上的披帛就要走。傅二却道:“我今儿回来时母亲脸色可不大好看。”赵氏最爱刁难他们兄妹,只怕不会准她出府。
“没事,她会准的。”傅四娘推开门扉,勾起唇冲他笑了笑,只要她说是要去见二皇子,赵氏一定会准的。
二皇子那日找上她时,除了威逼便是利诱,傅家子孙不争气,眼看着百年望族马上就真要只剩个望族头衔了,若能有个傅家女嫁进宗室那对赵氏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傅四娘出身不够,当个侧妃还是绰绰有余。
她自己对这门婚事也并无异议,自己已非完璧,除了二皇子,还有哪家郎君会愿意娶一失了清白的女子。
只要能离开傅家,只要能帮上公主的忙,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她望着腕上的道道淤青,缓缓垂下眼帘。
赵氏果不其然准了她出门,傅四娘谁也没带,坐上马车便要吩咐小厮去卫国公府。
她左想右想,如今能助公主一臂之力的,只有江重礼了。
江家位高权重,能和容家持平,又还没站队,二皇子有忌惮。江重礼是自幼便和公主在一起的,他不会害公主。
小厮正要扬鞭策马,忽地一个转眸:“四娘子你瞧,那不就是江世子吗?”
傅四娘一顿,果真看见街巷中央江重礼正骑着马奔驰而来。还不等她开口,便先一步从马上跃下,拱手行礼,神情平静,眉心却拧着,“傅四娘子可知道公主去向?”
他早该猜到公主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这么快。
“公主去茶楼了。”傅四娘不知江重礼知道多少,若是他什么也不知,就不会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身边还跟着容三郎和周都尉。”
江重礼颦起眉,她果真还是去了,他早该知道的,公主一向说一不二又极有主见。她没叫他,是因为怕拖累了他。
看江重礼的反应看来是知晓茶楼之事的,那傅四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有一句:“江世子,帮帮公主,江世子比我聪明,一定……一定能让公主平安回来。”
她想再和公主一起在院中喝茶,一起在山脚赏花,一起在街边骑马。想再看她冲自己展露笑容。
江重礼默了片刻,“好。”
说完这个字再不多言,跨上马就要走,身后傅四娘又道:“若是,若是江世子见着公主了,替我……”替我向公主说声抱歉。
这一切都怪她。
“我会把公主带回来的,”江重礼回眸:“所以有什么话,当面对她说吧。”言罢,执起缰绳疾驰而去。
傅四娘怔愣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半晌,才拢紧双手合上眼,“公主……”
-
江重礼打马来到钟云茶楼时就看见周运正威严立在门口,路过茶楼的人纷纷绕道而行,没一个人敢接近。
“都尉没和公主在一起?”江重礼跃下马。
“江世子。”周运拱手行礼,“江世子怎的来了?喝茶?”
喝茶?他皱皱眉,“公主呢?”
周运想起燕潮见说过不能连累江家,便含糊:“贵主和容三郎君在上头喝茶呢,命我在下头守着。”
“既如此,我去向公主讨杯茶。”
“哎哎!”周运拦住他要迈进茶楼的脚步,“这不成,贵主说过不让人叨扰。”
江重礼止住脚步,淡漠着神情盯着他看,看得周运心里发毛,他才道:“周都尉可知道这茶楼是谁的产业?”
“自然。”
“那你可有把握公主在里边能安全?”
这话说完,周运果然顿住了。他向来是燕潮见说一他不会说二,自然没想那么多,何况,还有容三郎在。可,那容三一看就不靠谱,他居然就这么放心让贵主和他进了那屋子,要是……周运脸色已经白了,握住腰间佩剑转身就要往里跑。
江重礼却将他拦住,“莫要打草惊蛇,咱们先装作无事,试探一二。”
二人警惕的迈进茶楼,招来小二,对视一眼,问:“方才同我来过的那二位不知眼下出来了没?”
若是这小二敢糊弄一句,他就直接拔刀给他看看厉害。
谁知小二听罢一指楼上:“喏,在二楼在里边那间屋子里呢。”
-
很冷,这是燕潮见有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像是浸泡在水里,口鼻无法呼吸,死寂的溺水感扑面袭来。就像重回了那个夜晚。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呼吸,额间溢出了层冷汗。身旁有响动,有人见她醒了,小跑过来,将一块浸湿了的帕子递上前。
那是一双遍布鞭痕的,削痩的手。
她顿了顿,抬眼去看,这才发现是方才被关在铁笼里的少年。
他此时换上了件湖蓝色的长袍,乌发被一根带子随意束在脑后,如玉般清澈的眸子怯怯地盯着她看,与她视线对上,又匆忙移开。
她只扫一眼便知道这少年为何会出现在那地下。
他生得极美,细眉薄唇,长眸眼角一颗泪痣,仿佛能勾魂摄魄。身段虽未长开,却不难看出日后会是怎样一副容颜。
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帕子,少年却在她手碰到自己时抖了一抖,燕潮见以为他怕她,便放缓语气:“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儿?”
她冲自己说话了。
少年揪紧衣角,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耳边都是她的声音。
“我……”
“他叫青鱼,年前被二殿下捡回来的。”容洵悠悠步进来,“结果前些日子做错了事,这才被丢进笼子里悔过。”
他一笑:“对不住公主,方才在地下那些话是骗你的。他可是殿下的爱用,公主再喜欢也不行。”
青鱼低垂的眉眼沉了沉,原来她是公主,是那个人的妹妹,真的是云端尖上的人……
“终于不跟我做戏了?”燕潮见冷道,差点以为容三要一直这么跟自己兜圈子呢。
“公主不也在和我做戏呢么?”
燕潮见扯起嘴角,心道若不是你要百般试探我还真犯不上同你做戏,嘴上也正要说,可忽然间一股钻心的寒自脊梁骨窜上来,疼得她不由一颤,倒吸了口凉气。
她自幼体寒畏寒,丹阳殿内无时无刻都烧着地龙,绝不会让她碰着冷水,更别说这回是带着病在那阴冷潮湿的地下待了那么久。
容洵还没反应,旁边的青鱼先慌了,伸出手无措的想去碰她,手在半空,却又滞住,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来。
容洵站着没动,冷冷地盯着燕潮见急促起伏的背脊,眼前浮现的是她方才在自己眼前倒下的模样。
像是花瓣凋零般的,美极了。
“就算你先前与我毫无瓜葛,今日我也会这么做。”
“这难道是件需要理由才能去做的事么?”
说的话倒是好听,那倘若他再干点过分的事出来,她也依旧能说出这些话来么?容洵忽然间,想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