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盎然,她不由就握住了。
江重礼微翘嘴角,“公主,回吧。”
“你……”
“公主!”那头周运在唤,燕潮见只好咽下想说的话,默默看他两眼,随后策马而去。
江重礼长身玉立,待完全看不见她的背影,方才收回视线,这时才像想起什么:“……忘了把傅家娘子的事告诉公主了。”
不过罢了,一会儿让人书信一封捎进宫里便是。
他回望了眼身后茶楼,想起方才容洵紧紧挨着燕潮见,那只自她颊边放下的手,还有袖中隐隐露出一截的寒光刀刃。
眸光陡然凉了凉。
他回府写了两封信,一封叫人带去傅家,一封让人捎进了宫里。随后就撞见了卫国公回府,他行礼唤了声阿耶,卫国公似乎心情不佳,皱着眉随意点了头。
“可是出什么事了?”他问。
卫国公叹气:“公主贵体尚未痊愈便出了宫,圣人醒来听闻这消息又是一顿火气。你是没瞧见那殿里头的宫人,像下饺子似的跪在书斋前头。”
“圣人向来宠爱公主,不会将公主如何的。”
“是,是不会如何。”卫国公道:“也就是狠下心命她一定要在这个月内选个驸马出来而已嘛。”
江重礼煮茶的手一滞。
卫国公拍拍他的肩膀,“想来这驸马人选,只能是我儿。”
他没什么表情,“阿耶就这般肯定?”
“自然。”他道:“前些日子元家小子出了那事,圣人心里头肯定不待见他得很。那容家的,哼,更别说了,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别说圣人瞧不上他,公主也瞧不上他。”
“我儿就不同了,公主打小和你一块长大,这都能算半个娃娃亲了。”卫国公笑逐颜开,“把握住机会啊,天下有几家人能有公主儿媳妇的?再说了,潮见那丫头,我喜欢得很!”
他笃定燕潮见会选江重礼,可江重礼本人却不这样认为。
他总觉得公主不愿嫁人是另有隐情。圣人最是宠爱这个女儿,嫁人是终身大事,这般宛如找了个借口般急匆匆地要逼公主选驸马,实在蹊跷。
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
他向卫国公告辞,一面走一面想,忽地就想起一个人来。
望了眼西斜的日头,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翌日天晴,江重礼起了个大早,请完安,用过膳,知会了一声小厮备马,而后向御史府疾驰而去。
元五。
他差点忘了这个人。
他起得太早,到御史府,正巧赶上元家人的早膳。
江重礼毕竟是这皇都万千闺秀的梦中情郎,哪怕这朵名花十有八九会是公主的,元家几个小娘子也欣喜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江重礼总算从正厅脱身,被下人领到元五的院子里。他被御史打了个半死,没个半把月恐怕下不来床,还没走近,就听见他在屋里要死不活地叫唤,活像只半天没吃饭的公猪。
江重礼都走到他榻前了,元五还在吚吚呜呜地喊:“疼,疼,疼死了,我背好痒,给我抓抓。”
旁边小婢女有些尴尬,怕在江重礼面前丢了面子,站在一旁只当没听见。
江重礼失笑:“元五,你倒比我想象得有精神。”
元五听见这声音不对啊,愣愣睁开眼,看见是江重礼,神情先是一惊,再是一喜,随后嘴一瘪竟要哭了:“江世子——”
他伸手想去抓他的手,结果一动弹就疼得要死要活,只好躺着哭:“江世子,你可算来了,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旁边婢女觉得自家郎君这副模样真是十分丢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巧,我没给你带吃的。”江重礼说完看那婢女一眼,婢女立即识趣地退出去,顺带还掩上了门。
元五纳闷了:“你不是来探病的吗?”
若是换做燕潮见恐怕会干脆回他一个不是,但江重礼是个还算温和的人,他说:“不全是。”
不全是?不全是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啊?
他不等元五反应过来,便率先问:“公主落水,真是你推的?”
这话犹如根鸡毛掸子劈下来,元五听见就害怕,赶忙哭丧着脸吼:“是我,是我,是我干的,我错了,我日后再不敢了,若日后再靠近公主一丈我就自断一根手指,我——”
“停。”江重礼打断他,“你阿耶不在这。这会儿只有你我二人,到底是不是你推的,你只管如实告诉我。”
元五:“……你不告诉别人?”
江重礼心想公主不算别人,便点头:“绝不告诉别人。”
元五这才心有余悸地望一眼门扉外,压低声音道:“我,我觉得不是我。”
“什么叫你觉得?”
“我觉得就是……我不记得了啊。”元五道:“那会儿我气得不行,说不定就撞着公主了……也不是不可能。”他那时的确和公主挨得近,总不能是公主自己往水里摔吧。
江重礼目光沉了沉,“当时是你背对着湖?”
元五想了想,点点头。
“那公主是怎么摔下去的?”
这,有关联吗?“应当是面朝湖摔下去的?”
江重礼眯眯眼,看来果真不是元五。也不知是谁用什么法子让公主坠了湖,还让元五傻愣愣地背了黑锅而不自知。
他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不再寒暄,告辞正要走,后头元五忽然唤住他:“世子,你若进宫见着了公主……那个什么,替我跟公主说声抱歉。”
末了忙补充道:“提一嘴便是!不必多讲,说抱歉我也没有觉得那么抱歉,毕竟我也挨了打不是,就只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抱歉,你可别添油加醋!”
江重礼不由暗笑,要他跟公主说抱歉的人可真多。
他步出御史府,牵着马在街边走,他早就知道公主对自己有所隐瞒,既然公主不愿说,他也就从未问过。可最近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
也许这回落水,乃至是上回摔下马都是她所隐瞒的这件事导致的。若是这样,他真的应该继续让她独自去扛起这事么。
思绪间,前头一道身影吸引了江重礼的注意。
那人没骑马没坐车只是立在街边,似乎在等人。虽带着帷帽,但他眼力极好,识人向来过目不忘,那人不是傅四娘又是谁。
她在等谁?
别看江重礼面上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实则多疑又戒心重,就这一瞬便已怀疑上了傅四娘。也对,能对公主下手的,自然是她亲近之人。尤其是公主似乎对这位傅家娘子格外没有防备,他眯眯眼,立在树荫下紧盯着她。
不过片刻,一架马车远远驶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马车不大,包裹着车身的布料都是些粗布,有些旧了都还未换掉。这可不像是傅家的马车。
倒不如说是刻意为之,这说明他们不想引人注目。
若是不认得傅四娘,那她上这样一辆破旧的马车并不奇怪。可怪就怪在,她是傅家的千金。
江重礼几乎没有犹豫,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那辆马车在街巷中穿行来去,一会儿穿过御街,一边越过几座石板桥,在皇都里打了几个转。
这般谨慎不就是怕人跟踪么,他这下越发确信自己猜想,傅家四娘子有问题。
那马车晃悠了快小半个时辰,许是以为就算被人跟踪也该甩掉了,这回便沿着大道直直拐进一条街巷,停在了一座宅邸面前。
傅四娘从车内下来,从宅子里出来两个婢女上前搀着她将她迎进去。瞧这轻车熟路的模样,绝不是头一回来这儿。
此处人少,江重礼不便再跟得太紧,只好守在远处一棵树下。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才刚等上一个多时辰,傅四娘便出来了。
只是这回却和她进去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手里拿着帷帽,还未来得及戴上,一双眼灰沉沉的,望不见半分生气。嘴角微肿,淌着点血迹,显然是被人打了。再看她的右臂,动作不大自然,一直用左手捂着,看来是受了什么伤。
江重礼轻轻颦眉,古怪,傅四娘是背后有人,但怎么看却像是受人胁迫。
这回马车离去,江重礼没再去追,他的视线停留在远处的宅邸屋檐上。
这里头住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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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潮见出宫的事惹了圣人震怒,但遭殃的是宫人以及守门的侍卫,燕潮见本人倒是没被说半句重话。圣人体谅她的病未好,没叫她去书斋说话,只派了个御医并几个女官来瞧她。
御医倒也罢了,瞧完后开了几副药便走了。那几个女官却不是轻易就能打发走的,又是给燕潮见按摩身子又是揉她手上的穴位,千叮万嘱这段日子不能再贸然出宫,不能碰冷物,女子的身子最是要紧云云,絮絮叨叨的还没个完了。
燕潮见想着事,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趴在榻上任由她们揉搓。
圣人要她这个月之内选个驸马出来。从前虽也着急着自己的婚事,但还从未像眼下这样硬逼过她。
可惜如今再找什么借口出宫不回,有前车之鉴,圣人怕是也不会准了。
几个女官走后,敛霜指了宫婢去煮药,一边伺候她换衣裳一边问:“贵主这回还有什么法子么。”
上回去太平观,这回只怕是连宫门都不让出了。
燕潮见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呢。”毕竟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嫁人。
“婢子不敢。”敛霜道:“贵主既不愿嫁人,那不嫁便是,只要贵主过得好。”
秋末这时正巧掀帘进来,闻言也道:“在宫里谁敢驳贵主的话呀?可不比去别人府上舒心么。”
话是这样说,但燕潮见不嫁人可不是因为舒心不舒心的问题。图纸在她手上,她就不能嫁人。要嫁人,也得等到燕景笙继位,等到确保再用不上这图纸的时候。
公主没再说话,秋末以为她是因为这事心情不佳,便笑:“贵主可要看什么话本子?婢子去要些来。”
燕潮见沉默片刻,“不,你遣个人去把福昭给我唤来,我有话同她说。”
这倒是奇了,贵主一向和福昭公主不和,躲她都来不及呢。秋末面上不显,忙应声是,又打帘子出去。
福昭前些日子磕破了脑袋好一阵都没见着她,今日她再来,额头上倒是半个疤也没留下,一如既往的红艳艳得像只公孔雀。
燕潮见看得称奇,福昭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阴阳怪气地说:“当旁人都和你一样闲不成?我可没空来听你说要选哪个驸马。”
“福昭,替我办件事。”
“哟,替你办事?那恕我拒绝,我忙着呢。”
“你去一趟傅府,把这信交给傅四娘。”燕潮见把先前写好的信给她,“不必多说,亲手交给她。”
她看了江重礼来的信,话并不多,只说傅四娘有些古怪,似乎这回自己去茶楼会有危险,她早就知情。
要么是傅四娘出卖了自己,要么……就是有人设套,故意把茶楼的消息让她放给自己。毕竟那茶楼里头的确什么也没有。燕潮见更愿意相信是后者的可能性。
福昭瞥着燕潮见凝重的神色,不耐地咂舌一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信,“我就帮你这一回!这人情先欠着,日后我要讨回来的!哼,整日让阿耶替你操心,赶紧把驸马定下来不就行了么。”
燕潮见道:“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福昭:“啊?”
“羡慕你傻得可爱。”
“燕潮见你想吵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