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这些年能压太子一头的飞快起势,就是里里外外用银子打理出来的。
容洵曾经略略查过一回,单靠二皇子名下的产业绝不可能进账这么多银子。但这事与那时的他没关系,他看过就忘了。
如今再看,他恐怕是有另有一条可靠的银钱来源的,且藏得很隐蔽。
所以他不缺钱,也不该缺钱。
那如今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要冒着被人揪住错处的风险插手进户部让他们收第二次赋税来为自己所用?
恐怕,是因为那条隐蔽的银两来源断了吧。
容洵思及此,倒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若不来这儿,谁能知道这事。等回去后就告诉她,自己再去查查二皇子的那条财源来路。
若是他猜测的那样,容洵眸中透出了点哂笑,二皇子只怕会气得跳脚。
齐玉在旁边看着他又不说话了,略带不满地提醒:“再不吃,面都要烂了。”
容洵的思路被这句话打断,不耐地掀掀眼皮,觉得这女人最近似乎总喜欢缠着自己,“不必,不饿,你要吃请便,别再我屋里吃。”
说得好像这是自己家似的,半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齐玉不愿走,闷声道:“你真不吃?”
结果却仍是没能得到容洵的回应。
她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可也不好逼迫他,只得端了碗要退出去,临走前赌气似地说了一句:“你不吃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完就小跑着走了,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让他后悔,那话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结果那碗鸡蛋面最后进了齐涣的肚子,齐玉被自己心上人拒绝得这般明明白白,心里苦涩,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她问:“你觉得容家郎君对我到底如何?那日他可帮了我。”他或许是对她有一点点感激的。
齐涣吃着面,“我哪儿知道,你怎么不亲自问?”
“我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齐玉还要再说,蓦地却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了阵很大的响动,像是铁蹄踩在泥土上的声响。
她皱皱眉,忙跑出院子去看,定睛看清后就被吓了一大跳。
竟是五六个着银甲,腰间佩剑打扮的男人骑着马朝这边奔驰了过来,他们似乎在找什么,目光会时不时瞥一下周遭。
等到了呆呆愣愣的齐玉面前,其中一个像是领头打扮的男人率先下马,还算有礼地拱手,“打扰,我们在找人。方才听村民说娘子前几日从外头救了一个伤患回来,或许是我们正在找的人。不知那伤患如今身在如何?”
齐玉望着他在阳光下灿灿发亮的银甲,腰间一看就是真东西的剑,蓦地就想起了容洵身上被刃器所伤的伤口,他看人时戒备的眼神,还有浑身是血倒在野外的一幕。
她一个激灵,瞪眼道:“你们找错地方了,那个伤患不在这儿!”
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
那个银甲侍卫皱皱眉,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烦请娘子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齐玉的腿一直在打颤,但一想到就是这群人在追杀容洵,干脆心一横,不客气嚷道:“我说了,没有伤患,我前些日子救的那个昨日就已经好全,回家去了。”
她早该知道容家郎君身份不简单,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不简单。
这群侍卫一看就和那帮官兵不一样,行动整肃,谈吐有礼,又隐隐带着股煞气,若他们来硬的……齐玉攥攥手,她可没有自信能挡得住他们。
站在另一边的侍卫见这人油盐不进,扬起眉,语带不善:“跟她废什么话吗,藏没藏人,进去看看不就知道!”说罢一踏步就要硬闯。
那个领头打扮的人伸手将他拦住,使了个眼色,回转视线又冲齐玉道:“那叨扰娘子了,我们还急着找人,告辞。”
说罢一扯马缰真就回身离去了。
齐玉杵在原地,眨眨眼,还觉得有些惊魂未定,许是没想到这群人这么好打发。
是了,她得赶紧去知会容家郎君!她动动有些发僵的双腿,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就冲屋里跑去。
那些从齐家离开的亲卫军瞥着齐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才倏地停了脚步。
旁边一个亲卫皱眉道:“都尉,我们挨家挨户打听过了,看描述很像是容小郎君,那女人摆明了是在扯谎,为何不直接进去搜?”
都尉摇头,“公主吩咐过莫要轻举妄动,方才咱们说不准还打草惊了蛇呢。总之我这快马加鞭回去禀报,你们二人在这儿看住就行。”
他们运气不错,这才第三个村落就让他们找着了。此地离京城又不远,快马来回也就一个多时辰,定能赶在落日前回来。
他吩咐完不再停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可等他快马回府报给燕潮见后,燕潮见却没说话,而是站起身吩咐:“牵匹马给我,我也随你去。”
都尉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这路途不短,公主千万仔细贵体啊。”
“你是想说我娇贵到连骑马都受不住?”
“……属、属下不敢。”
他的声音太过冷戾,犹如一只在林中伺机而动的黑豹,仿佛只要她敢再靠近自己一步,就会上前咬断她的脖子。
这使得燕潮见不由一顿,停下了动作。
容洵这时其实已经暗暗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匕首,那把匕首于他而言是保命用的,这只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就算燕潮见不听他的话真靠过来,他也不会伤她,起码现在不会。
定心是很容易的事,容洵吸了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就像往常那样,“今日说好的,什么都听我的。”
说罢一弯嘴角,带出点笑来,他早就习惯了这般做戏,“做现在起,公主不得靠近我半步。”
燕潮见着实不知这人突然发什么毛病,挑衅道:“若我靠近呢?”
“那公主想知道的,我再不会告诉你了。”
他说着低低笑了声,眼底的寒意尚未褪去。
原来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燕潮见并不如何慌乱,图纸如今在她手里,她便有和他谈条件的资格。
“好。”她道:“挑个茶楼,喝杯茶再谈。”
容洵突然倒戈不会毫无目的,这个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她必须得慎重。
谁知对面容洵听完这话却忽然笑了几声,眸子亮闪闪的:“谁说我要去茶楼了?”
他摆出这副神情时通常都没什么好事,燕潮见脸色冷下来:“那你想做什么?”
他头一偏,示意她看江边,“喏,看见那两条龙舟没?”
这条细江横穿皇都,绕城一周,是过节时供人们赛龙舟的好地方。
容洵让她看的那两条,一条的划手头上都绑着红绸,另一条则是黑绸。两条龙舟此时正在江面上齐头并进,不相上下。眼看形势胶着,两岸围观的人们都在纷纷为自己下注的龙舟嘶喊鼓劲。
燕潮见认得红绸那一队的龙舟,飞云绸缎庄,燕景笙挂在他幕僚名下的产业。这些龙舟都是各大生意铺子出资包下来的,比赛也不过就是讨个彩头。
“小赌怡情,公主若看好哪一支,不如去下个注。”
她迟疑了下,点头:“也好。”
燕潮见厌恶吵闹,鲜少会参与这种活动,难得瞧见了自己胞弟那边的龙舟,下个注也无妨,说着就要取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容洵却将她拦住,“公主可别忘了,今日要听我的。”他瞥一眼黑绸那头的龙舟,“不如,公主下那支,我下飞云绸缎庄。”
“哦对了,”他又道:“只是下注多没意思呀,不如咱们就拿自己如今带在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来赌,如何?”
他笑得眉眼弯弯,笑容甜甜,像是半点坏心思也没有。若是换做旁人就要被他骗了。
燕潮见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下哪一支,用什么下,她都无妨,但被容洵这么一指使就觉得很是火大。
眼看着她面色越来越寒,手都摸上了腰间马鞭,容洵忙道:“哎哎,今儿都听我的可是公主自己答应的。怎么,堂堂公主还要出尔反尔?”
若是离得再近些,燕潮见恐怕真会一鞭子抽他脸上,最好把这张因为过于漂亮所以耍起无赖来就显得格外无赖的脸抽成个倭瓜。她这马鞭除了抽马,还抽过一回元五,如今也十分不介意再多一个容三。
可她脾气再不好,理智也仍占大头,更不愿出尔反尔,只好忍了火气,冷飘飘瞥他一眼:“好,我下另一支。”
说着她思索了下,然后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玉佩。用红绳串着,容洵有些眼熟,是他曾经溜进太平观别院从燕潮见房里顺走的那块。
他记得,这块玉佩是已故皇后留给她的。果真是贵重之物。
“公主倒是半点不欺我。”
燕潮见神色不改,心道对不住我还真骗了你,这块玉佩对曾经的她而言是很宝贵,但如今,已经不是了。
她招来下注的人,将玉佩放进托盘中,“赌黑绸的那支。”
旁边容洵道:“我下飞云绸缎庄。”说着,他将一把黑柄刻金的匕首放在托盘上,盘底与匕首相触,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声响。
如今的富家子弟间都流行弄一把这样精致小巧的匕首挂在腰间彰显身份,燕潮见见怪不怪,只是道:“这就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对。”他干脆应了声。
若是从前他绝不敢让刀离了手,可如今已经没人会再要他的命了。他该习惯这一点。
从那只匕首上隐隐透出的血腥气让负责拿盘的人脸色白了白,不过他权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应声好后就去了另一边。
二人立在岸边望着下头仍僵持不下的两支龙舟,容洵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转眸望着她,神秘兮兮的:“公主,你就不问问我那支黑绸的龙舟是谁的名下的哪个产业?”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
似乎燕潮见心情越差,他心情就越好,擅长的就是一个热脸贴冷屁股,还半点不觉得尴尬:“那好,我告诉你。公主下注的那支龙舟,是二殿下名下的。”
他这样说是期待着燕潮见的脸色更差几分,或者怒火冲天将自己骂上几句,可她听罢后却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心底觉得有些失望:“公主?”
“你以为我会生气?”
燕潮见偏头,沉沉眸光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中。
“容三,如果你觉得我对燕景笙有姊弟情,对二皇子便是满腔怨恨,那你就想错了。”
“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去做的事,和恩怨无关,同你一样。”
她只是在履行和那个人的约定。
而容洵,也不过是在执行某个人说的话,她看得出来。
这头的话音方落下,那头岸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声,原来是有龙舟已抵达了终点。赛事有胜负了。
她看着那些在最前头的红绸,扯起嘴角冲他笑了下:“恭贺你,我愿赌服输,那玉佩要如何处置,随你。”
说罢再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人群熙熙攘攘,阵阵欢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吵闹得有些听不清她的脚步声。
容洵立在岸边,静静的,就像身周竖起了一堵高墙,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说,同你一样。
他却只想嗤笑,不一样,我们是不一样的,燕潮见。一直待在阳光下的你,像雪原之花一样的你,怎么会和我一样?我们可是正反面呀。
他拿回了匕首,又伸手拽住红绳将银盘上的玉佩提起来,顺着风,玉佩在轻轻地摇曳,在不显眼的雕纹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