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燕潮见轻嗤了下,“你又知道我伤势如何了。静养不静养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关。”
江重礼对燕潮见的火气熟视无睹,依旧面如止水。
“我如今是驸马候选,也算得上是贵主的半个夫君,担忧贵主是我分内之事。”
这话说完,在一旁的周运都愣住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燕潮见,果不其然,只见她脸色顿时黑得如同煤炭,银牙轻咬了咬。
“江重礼,我看你就是不要脸。”
她终是没忍住低骂了声,也顾不上骑马,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吩咐:“给我拦住他!”
周运忙应声是,让其他禁军跟上公主,自己一个跨步挡在江重礼身前。
而江世子显然也没想去追,他越过周运,目光凝视着燕潮见愈行愈远的背影,待全然瞧不见后,才将神情放缓,嘴角带出一丝弧度。
“公主真是愈加的可爱了。”
周运:???
江世子乃是皇都高门贵女们的梦中佳婿,温恭直谅,玉面郎君。谁能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一面,难怪一向泰然自若的贵主每每提起江世子都会是那样的反应。
周运自觉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忍不住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话分两头。
燕潮见穿过御街拐进一条人烟寥寥的巷角方才止住脚步。她出来时一个人也没带,这会儿身后四散了一队禁军,虽他们是在隐秘跟随,燕潮见仍觉心中不快。
若非这帮人大张旗鼓,江重礼怎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她晃晃袖子,展开手中那张笺纸,在定睛细瞧片刻后,细眉一点一点颦了起来。
“周运。”
“属下在。”
周运却是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这会儿听见她唤便从旁唰地窜了出来。
燕潮见将那笺纸递给他,“叫人查查这上头说的信物,莫要打草惊蛇。今日先回宫,等有了消息再说。”
省得江重礼一会儿又缠上来。
周运办事速度一向很快。这日燕潮见上完药,正在殿外春藤棚架下悠哉吃着樱桃,转头就收到了他汇报而来的书信。
信上说二皇子的确在今年开春时新开了一家茶馆铺子,挂在他某个蔡姓幕僚名下,平日里除了贩售茶水,就是做些买卖茶叶的生意。若不细查瞧不出端倪。
先前傅四娘给她的笺纸上说,这家茶楼内部却不做茶水生意,似乎另成体系,以用茶客介绍茶客的方式拉人入伙,如此这般成立起来的组织具体是在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傅二郎的熟人正巧是茶楼常客,旁敲侧击一番后也只知晓了若想入会需得有一信物。那人嘴严,除此之外再不肯多说,傅二才会隐隐觉得古怪。
如今周运还查清似乎只有组织高层手里才会有信物,想弄到手并不容易。
燕潮见盯着信看了良久,似乎坠入思绪,半晌,她将手中樱桃往银盘中一扔,吩咐人将信烧了,而后换了套衣裳准备出宫。
她带了周运随行,策马奔出宫城门,就在二人要穿过御街往茶楼所在的长巷拐去时,有一人忽然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公主这般匆匆,是要去何处?”
燕潮见一咂舌,心道还有完没完,嘴上也半点不客气:“我去哪儿与你何干,闪开。”
江重礼权当没听见,反而一扯缰绳翻身上马,不由分说,“公主如今贵体尚未痊愈,我不放心。”
江重礼此人最是擅长摆出君子的脸做些没脸没皮的事情,她眼下拒绝也没用,便扔出一句“随你的便”,而后打马自他身侧飞驰而过。
江重礼依旧神色漠然,一扬马鞭缓缓跟上去。
三道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长长的巷道,在微微飘起断线的雨帘下若隐若现。
而屋檐之上,有一墨色华服的少年郎正望着底下那三道疾驰而去的身影,雨丝滴答砸落在他如冠玉般的眉眼上,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悠悠将手中杏桃抛向空中又接住。
“看来下手轻了点,本想让你再多躺些时日的。”
他无所谓道:“不过算了,反正也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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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洵走后很久,齐玉仍抱膝蹲在石碑前,她红眼涨得通红,肩膀一颤一颤的,已经哭累了,连着视野都模糊上了一层。
寒风拂过,刮得她面颊生疼,她仿若未觉,脑中仍盘旋着刚才容洵说的那些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跳梁小丑,明明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却仍心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他会被自己所打动。
她咬紧牙关,悔恨与屈辱从心底涌出来,在生生的抽痛。
好半晌,她似乎听见了一丝从身后的院子里传过来的,齐涣的声音,飘忽的意识才一点点被拉回了现实。
回去吧……反正,他已经走了。
齐玉动动僵硬的四肢,缓缓撑起身,正要回头,耳边却蓦地传来一道声音,男人的,含着笑意:“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找了好久。”
她眨眨眼,后知后觉这道声音很是陌生,倏地一回头,看清来人后,瞪大眼,诧异地颤声道:“容……”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走了?为什么?
齐玉觉得是自己看晃了眼,猛地摇摇头,复又抬眼,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些许,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容洵。
他们的眉眼生得有七分相似,很像,但他不会露出这种笑容。
她从没见他笑过。
容理悠悠欣赏了片刻少女怔愣的神色,才道:“我可不是容洵。”
容、洵,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先前情绪波动太大,齐玉恍惚着意识,眼睑轻颤,视线一点一点往下,这时才看清了男人手中竟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剑。
这几乎是一种预感危机的本能,她倏地抬起眼,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要做什么,我——”
可她的话音就那么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刀致命,血丝飘落在风里,齐玉像断了线的木偶,半身往后仰躺,睁大的双眼还瞪着容理,透着几分惊恐,随后顺着山坡滚落下去,最终看不见身影。
容理甩甩手里的剑,像是已经失了兴趣,喃喃道:“我的阿弟如今也变得心软了,竟然不好好善后。没办法,就让阿兄来帮你好了。”
他说完转身,步回齐家的院子,一进去就一脚踩进了一滩血里,脏了鞋,可他仿若未觉,望着院中已经断了气的齐涣,再看看屋内一动不动躺倒在榻上的齐母,明明死了,血却仍在不停地淌出来,虽他不讨厌血腥味,但也真够碍事的。
容理悠哉吹着口哨,跨过齐涣已经冰冷的尸体,“虽然阿耶下了令,但我如今比起容三,对那个公主更有兴趣……怎么办才好呢。”
他望着天际低语,就好像闻不到院中浓浓的血腥味,唇角一挑,笑了。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大夫给容洵瞧过伤后又来看了看燕潮见手上的刀伤,皱着眉开了两贴药,都是外用,叮嘱她莫要怠慢,否则会留疤,而后才被亲卫送出了门。
如今找到容洵,亲卫军若再长时间滞留只怕会引人注目,燕潮见将写给燕景笙的信并那块军令撞进小布袋里一同给了亲卫军都尉,叫他们可以撤队了。
这都尉是燕景笙的心腹,隐隐知道些内情,从她手里接了布袋,才道:“殿下有吩咐,要咱们撤去时留几个人手暗中守着宅邸……”
“不必。”燕潮见想也没想就拒了,“你们全部撤走,莫要留人下来。殿下若要怪罪就说是我的意思。”
她不会在二皇子这个宅邸久待,一旦弄清青鱼的身世,她或许就得腾地方了。
那都尉却以为是因为她不日便要回宫,所以才不让留人手,点头,却是将布袋里的那块军令拿出来退还给她,“殿下还有吩咐,这块军令不必归还,公主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军令虽不是最高级调遣令,可也不是什么轻易能交予人的东西。燕潮见皱起眉,“这是殿下的意思?”
都尉颔首。
那日江重礼走后,燕景笙还另外给他书信了一封,叫他完事后把军令留给她,日后燕潮见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来过问。
都尉觉得这样有些过了,尤其是从前长公主夺权之争还历历在目,殿下却毫无忌惮地给晋陵公主这般大的权势,在他们看来,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然,军队里讲究的就是一个绝对服从,他虽心有微词,也只能照做。
本以为晋陵公主只要懂得避嫌,应当就不会收下军令,可她却只是顿了顿,随后就接过了令牌,“那我就收下了,回去替我对殿下说声多谢。”
都尉的怔愣只有一瞬,下一刻他立刻拱手弯腰,“属下遵命。”
他手里拿着燕潮见的信自然不敢耽搁,吩咐人撤离后,自己就迅速进宫去将信交给了燕景笙,再把这几日的情况报给了他。
燕景笙看过了信,再听他说:“公主还吩咐属下代她说声‘多谢’。”
“多谢?”他将视线从笺纸上移开,分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带着点笑意,“真想听阿姊亲口这么对我说。”
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有些粗糙的笺纸表面,缓缓划过她写过的那些字。十五年了,该换他来护着他的阿姊了。
“阿兄呢?”他问。
燕潮见一行人打马行至互市监府,因没有提前知会,来开门的小厮看见江重礼和周运,吓得一步三踉跄,撒开腿直跑去禀报。
这互市监姓龚,该是二皇子众多幕僚之一。原本只是个正七品的小官,最近无所作为却连连升迁,周运派去蹲点的下属也来回报过此人最近常常出入茶楼。
可不就是有古怪。
她道:“青鱼他果然……”
“公主。”
他淡淡唤了声。
燕潮见抬眼,因着料到今晚容理会来,她怕他赖账,这才叫容洵在暗处伺机,必要时上去把绢纸抢回来。
若非容洵刚才出手及时,否则这绢纸也不知能不能拿得回来。
她半点没觉得他出手是因为其他原因。
容洵被她闪着微光的眼眸一看,心底一乱,想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终被他咽了回去,改口道:“公主,跟我来,打水给你洗洗手腕。”
燕潮见问:“为什么?”
“因为容理是狗,脏。”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容洵去厨房打了热水,青鱼每回睡前都会温一桶水在灶上,就是为了燕潮见夜里醒来时能用上热水。
容洵冷眼盯着银盆里冒着点白烟的水,心道这病歪歪的小白脸倒是细心。
燕潮见听了容洵的话并没推辞,回屋坐到榻上,悠悠把云袖往上撩开一截,再将皓腕往容洵面前一伸,颇有一种任你摆布的意思。
可方才还说着要给她洗手腕的人瞟见她白净纤细的手腕,动作明显顿了一顿,犹豫片刻,才敢伸手轻轻地抓住。
她的肌肤很软,手腕很细,他没敢用力,怕一捏就会碎。
可腕上那排还未彻底消去的牙印却格外的刺眼。容洵看着看着,眸光就冷了一层,心道之前就该多捅容理几刀。
他心中把容理反反复复大卸了八块,燕潮见自然不知。倒是因为容洵从方才起就明显不敢抬头看自己,心底起了丝捉弄他的想法。
“你和你大哥都是属狗的。”她道。
容洵登时不悦地颦颦眉,“胡说。”
他道:“我才不会咬你。”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