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公主——山如云
时间:2020-04-15 09:55:06

  “容洵,杀人是件很快乐的事,你不觉得吗?”
 
  “你说,你不这样觉得?”
 
  “……是吗。”
 
  “是这样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容洵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他不记得容理是用着什么样的神情说那句话的了,但他记得,那是一个黄昏。
 
  在容府的屋檐上,容理就坐在他身边,手中一如既往地转悠着短剑,没有对他刀刃相向,没有对他冷言讽刺。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翌日,他就要离开皇都,被送去边疆。
 
  这是容家的命令。
 
  他应该会像往常那样乐意至极。
 
  但容理那时的神情,似乎并不是笑着的。
 
  容洵已经不大记得了。
 
  他和这个兄长之间,比起用言语交流,更多的是用血和铁,就像是他们生来就会的方式。
 
  现在也是一样。
 
  容洵的拳头,一拳接一拳,挥向容理,是因为受着伤吗,容理的反应比平时要迟缓,容洵没有手下留情,一拳砸在他颊边,容理的嘴角溢出了鲜血,染红了他的唇。
 
  可他却依旧笑着。
 
  他们生得很像,容家有三个儿子,二子的脸却和他们并不相像。他和他,对……就像是双生子那样相似。
 
  但容洵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容理揪住了他的衣襟,他没有躲,脸上被一拳揍得火辣辣的痛,若是平时,他应该能更用力些。
 
  “容洵,我想问你一件事。”容理倏地收回拳头,冰冷着神情,“你恨容家吗?”
 
  他依旧揪着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容洵轻咳几声,漫不经心抬起眼,笑了:“那你恨吗?”
 
  “我知道。”他不等他答话,“你恨容家,你恨他们却又不敢恨他们。你想死,可又因为恨,不想死。”
 
  “……可笑,你又知道我的什么。”容理颦起眉。
 
  “但是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累了,你开始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你开始寻找一个自己想要的死法。”
 
  “闭嘴。”
 
  “比起被喜欢,不如被恨自己的人杀死,那个人,你希望她是公主。是因为你想赎罪?因为公主身上有你从前的影子?还是因为……你这样冷血的人也会对谁怀抱憧憬之情?”
 
  “我让你闭嘴!”
 
  伴随着凛冽煞气的拳头狠狠揍在了容洵脸上,打得他头往旁一偏,鲜血顺着嘴角一滴一滴淌下来,砸落在地上,他仿若未觉,挑起嘴角,重新看向容理。
 
  他第一次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苍白着神情,额间布满了汗珠,双眼睁大,歇斯底里地看着他。唇边没了笑意,甚至连平日里那样的余裕都不复存在。
 
  他们很像,但却不一样。
 
  他可不会露出这种像个弱者似的表情,也不想被公主瞧见自己的弱态。
 
  “已经够了吧,容理。”他冷道,“我不会让你脏了她的手。”
 
  “你的过去,我没兴趣知道,甚至你如今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明明不想知道,可一旦看着你的脸,我就算不愿意也会渐渐明白你的想法。”
 
  容洵自嘲地笑了几声。
 
  “是因为我们血脉相连吗?还是因为我们生得就像是双生子?”
 
  “真是够恶心的。”
 
  他猛地扯开容理的手,转过身,上前捡起了那把滚落在玉阶上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生辰礼,没有繁复的装饰,就是一把用来取人性命的刃器。
 
  和容理那把像是玩物般的浮华短剑截然不同。
 
  ……父亲为什么没有把这把匕首给容理。
 
  容洵心底知道答案,但他不想去思考,甚至不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容理。
 
  他捡起匕首,头也不回地道,“别再让我看见你,容理。”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可他们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明明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可脑中却总是不听自己使唤地想起他的事。
 
  就连他下一拳会打在哪里,都能猜到。
 
  他们明明只是除了血脉相连外,没有任何羁绊的兄弟。
 
  “……真是恶心。”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低低念了一遍。
 
  耳边有风声拂过,容洵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殿外回廊下,那棵大树旁,已然是空无一物。
 
  像是从最初起,就没有人站在过那里。
 
  他们是兄弟。
 
  可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立在玉阶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回廊,又说了一遍。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一声巨响伴随着冲撞,石桌上银盘果馔散落一地,四下顿时惊呼不断。傅二娘万万没想到燕潮见会二话不说地扇自己一巴掌,怔愣地捂住已红肿起来的半边脸,呆呆地抬起头。
 
  燕潮见正晃着扇过人的那只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言不语间身周凛然威压逼得人不敢与之对视。傅家婢女皆杵在一侧,没人上前搀扶,有些胆小的直接吓得腿软在地上。
 
  只有傅三娘抬起眼壮着胆子问:“公主这是作甚,我阿姊做错了什么要惹得公主打她?”
 
  燕潮见视若空气,眼角余光都没往她那儿看一下。
 
  “这便是傅家养出来的女儿?果真是泥猪疥狗。”她冷冷嗤了声,“回宫。”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身后傅家人怔怔望着燕潮见远去的背影,没一个人敢再出声。
 
  待燕潮见步出傅家,门口周运带的一队禁军已在府门等候,见了她,瞬时松了口气,忙上前道:“贵主出行怎不知会属下一声,倘若贵主出了什么意外属下无地自容只能……”
 
  “周运。”
 
  “是?”
 
  “给我闭上嘴。”
 
  周运听罢果真将嘴一闭,退在一旁不说话了。他约莫二十有六,剑眉星眼,一身玄甲腰间佩剑瞧上去十分威风,只是在燕潮见面前就犹如老虎变猫,乖巧得很。
 
  呱噪的终于静下来,燕潮见才缓缓摊开掌心,只见一张方正的笺纸正躺在她的手中。
 
  是方才傅四娘隐秘塞过来的。
 
  她早前让傅二替她盯着二皇子及其幕僚,一有异动便来报给她。看来如今是有消息了。
 
  “贵主!”旁边周运忽然开口,这次声音里带着点微讶。
 
  “又做什么?”燕潮见不耐。
 
  “贵主您瞧,那是不是……江世子?”
 
  燕潮见手一抖,倏地抬眼望去,果真瞧见正前方一棵梨树下,江重礼一身白衣,正牵着马缰长身玉立。看见她的视线飘过来,不急不慢地拱手朝她一礼。
 
  燕潮见眉心一抽,现在就即刻想打道回宫。
 
  只是江重礼却不等她动作,缓步行至她身前三步开外处,淡淡地唤了声“公主”。
 
  “你在这儿作甚?”燕潮见语气不善。
 
  “自然是担忧公主贵体。”江重礼道,“公主伤势尚未好全,该待在宫中静养才是。”
 
  这话说得燕潮见轻嗤了下,“你又知道我伤势如何了。静养不静养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关。”
 
  江重礼对燕潮见的火气熟视无睹,依旧面如止水。
 
  “我如今是驸马候选,也算得上是贵主的半个夫君,担忧贵主是我分内之事。”
 
  这话说完,在一旁的周运都愣住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燕潮见,果不其然,只见她脸色顿时黑得如同煤炭,银牙轻咬了咬。
 
  “江重礼,我看你就是不要脸。”
 
  她终是没忍住低骂了声,也顾不上骑马,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吩咐:“给我拦住他!”
 
  周运忙应声是,让其他禁军跟上公主,自己一个跨步挡在江重礼身前。
 
  而江世子显然也没想去追,他越过周运,目光凝视着燕潮见愈行愈远的背影,待全然瞧不见后,才将神情放缓,嘴角带出一丝弧度。
 
  “公主真是愈加的可爱了。”
 
  周运:???
 
  江世子乃是皇都高门贵女们的梦中佳婿,温恭直谅,玉面郎君。谁能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一面,难怪一向泰然自若的贵主每每提起江世子都会是那样的反应。
 
  周运自觉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忍不住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话分两头。
 
  燕潮见穿过御街拐进一条人烟寥寥的巷角方才止住脚步。她出来时一个人也没带,这会儿身后四散了一队禁军,虽他们是在隐秘跟随,燕潮见仍觉心中不快。
 
  若非这帮人大张旗鼓,江重礼怎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她晃晃袖子,展开手中那张笺纸,在定睛细瞧片刻后,细眉一点一点颦了起来。
 
  “周运。”
 
  “属下在。”
 
  周运却是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这会儿听见她唤便从旁唰地窜了出来。
 
  燕潮见将那笺纸递给他,“叫人查查这上头说的信物,莫要打草惊蛇。今日先回宫,等有了消息再说。”
 
  省得江重礼一会儿又缠上来。
 
  周运办事速度一向很快。这日燕潮见上完药,正在殿外春藤棚架下悠哉吃着樱桃,转头就收到了他汇报而来的书信。
 
  信上说二皇子的确在今年开春时新开了一家茶馆铺子,挂在他某个蔡姓幕僚名下,平日里除了贩售茶水,就是做些买卖茶叶的生意。若不细查瞧不出端倪。
 
  先前傅四娘给她的笺纸上说,这家茶楼内部却不做茶水生意,似乎另成体系,以用茶客介绍茶客的方式拉人入伙,如此这般成立起来的组织具体是在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傅二郎的熟人正巧是茶楼常客,旁敲侧击一番后也只知晓了若想入会需得有一信物。那人嘴严,除此之外再不肯多说,傅二才会隐隐觉得古怪。
 
  如今周运还查清似乎只有组织高层手里才会有信物,想弄到手并不容易。
 
  燕潮见盯着信看了良久,似乎坠入思绪,半晌,她将手中樱桃往银盘中一扔,吩咐人将信烧了,而后换了套衣裳准备出宫。
 
  她带了周运随行,策马奔出宫城门,就在二人要穿过御街往茶楼所在的长巷拐去时,有一人忽然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公主这般匆匆,是要去何处?”
 
  燕潮见一咂舌,心道还有完没完,嘴上也半点不客气:“我去哪儿与你何干,闪开。”
 
  江重礼权当没听见,反而一扯缰绳翻身上马,不由分说,“公主如今贵体尚未痊愈,我不放心。”
 
  江重礼此人最是擅长摆出君子的脸做些没脸没皮的事情,她眼下拒绝也没用,便扔出一句“随你的便”,而后打马自他身侧飞驰而过。
 
  江重礼依旧神色漠然,一扬马鞭缓缓跟上去。
 
  三道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长长的巷道,在微微飘起断线的雨帘下若隐若现。
 
  而屋檐之上,有一墨色华服的少年郎正望着底下那三道疾驰而去的身影,雨丝滴答砸落在他如冠玉般的眉眼上,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悠悠将手中杏桃抛向空中又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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