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
周运却是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这会儿听见她唤便从旁唰地窜了出来。
燕潮见将那笺纸递给他,“叫人查查这上头说的信物,莫要打草惊蛇。今日先回宫,等有了消息再说。”
省得江重礼一会儿又缠上来。
周运办事速度一向很快。这日燕潮见上完药,正在殿外春藤棚架下悠哉吃着樱桃,转头就收到了他汇报而来的书信。
信上说二皇子的确在今年开春时新开了一家茶馆铺子,挂在他某个蔡姓幕僚名下,平日里除了贩售茶水,就是做些买卖茶叶的生意。若不细查瞧不出端倪。
先前傅四娘给她的笺纸上说,这家茶楼内部却不做茶水生意,似乎另成体系,以用茶客介绍茶客的方式拉人入伙,如此这般成立起来的组织具体是在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傅二郎的熟人正巧是茶楼常客,旁敲侧击一番后也只知晓了若想入会需得有一信物。那人嘴严,除此之外再不肯多说,傅二才会隐隐觉得古怪。
如今周运还查清似乎只有组织高层手里才会有信物,想弄到手并不容易。
燕潮见盯着信看了良久,似乎坠入思绪,半晌,她将手中樱桃往银盘中一扔,吩咐人将信烧了,而后换了套衣裳准备出宫。
她带了周运随行,策马奔出宫城门,就在二人要穿过御街往茶楼所在的长巷拐去时,有一人忽然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公主这般匆匆,是要去何处?”
燕潮见一咂舌,心道还有完没完,嘴上也半点不客气:“我去哪儿与你何干,闪开。”
江重礼权当没听见,反而一扯缰绳翻身上马,不由分说,“公主如今贵体尚未痊愈,我不放心。”
江重礼此人最是擅长摆出君子的脸做些没脸没皮的事情,她眼下拒绝也没用,便扔出一句“随你的便”,而后打马自他身侧飞驰而过。
江重礼依旧神色漠然,一扬马鞭缓缓跟上去。
三道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长长的巷道,在微微飘起断线的雨帘下若隐若现。
而屋檐之上,有一墨色华服的少年郎正望着底下那三道疾驰而去的身影,雨丝滴答砸落在他如冠玉般的眉眼上,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悠悠将手中杏桃抛向空中又接住。
“看来下手轻了点,本想让你再多躺些时日的。”
他无所谓道:“不过算了,反正也是时候了。”
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
自己受伤静养的数十日里容洵从未出来晃过一下,这会儿却这般正巧的在这儿撞见。
蔡长宁和容洵都是二皇子的人,燕潮见自然不信这是碰巧。
“人呢?”
容洵眨眨眼:“什么人?”
“方才瞧没瞧见有人上了二楼?”
她问这话是试探,容洵若要包庇蔡长宁必然会否认。
谁知容洵听罢,下巴朝她身后一扬,“喏,跳江了。”
燕潮见一愣,回眸望去,只见江面上波澜阵阵,深不可见底,离岸边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容洵看出她的怀疑,便晃悠晃悠翘起来二郎腿,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我就说那人怎么横冲直撞过来宛如逃命似的跳了江,原来是公主姐姐吓着人家啦?”
二楼甲板没有带门的阁楼,一眼望去找不到地方藏人。若是真跳江跑路,蔡长宁出生江南水乡,他水性好,也并非不可能。可照理自己并未暴露什么行踪,怎会被这般警觉?
燕潮见暗暗低骂了声,回首又望向容洵,“我倒想问问你在这儿作甚?”语带不善。
每回遇上容洵,她心底就会莫名燃起火苗。这跟碰见江重礼时不同。
她清楚地知道江重礼对自己所求的是什么,而她没法满足又如何也甩不掉他才会觉得火大。
而容洵,她从一开始就看不透这个人想要什么。权势?金钱?拉自己上二皇子的船?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不知道。
她是一国公主,早就习惯了去掌控所有的人事。这也是圣人教给她的。若不主动,最后就会陷入被动。洞悉一切,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容洵就像一抹虚影,她抓不住,看不透,又谈何掌控。燕潮见讨厌这样的不确定感。
容洵显然不知她此时内心所想,听见公主问话,便嘴角一翘,双眸灿亮灿亮地冲她道:“公主姐姐若要问话,我知无不言呀,不如上来坐坐,咱们慢慢聊?这上头的夜景可是一绝。”他一指旁边,“那边有个梯子,我替公主扶着。”
说罢一顿,眨巴眨巴眼:“公主姐姐总不会畏高吧?”
下头周运和江重礼还在守着,燕潮见哪有功夫搭理容洵,那个“不”字本已经冒出嗓子眼,容洵最后那句话一出,饶是清楚这是激将,她仍是成功被激出了点火大,“谁畏高了?上来就上来。”
容洵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梯子,燕潮见提起裙摆,踩着梯阶几步爬了上去。还未来得及说话,咻的一声,自二人前方夜空上忽然炸开了一团百丝五彩烟花。
绚丽的灯火唰一下照亮了暗沉沉的江面,倒映在燕潮见的眸中,有点点星光。
“如何?”容洵问她:“我没骗你吧?”
燕潮见瞥他一眼,“你在这儿吹冷风就是为了看烟花?”
想必对岸那头的烟火也是为了这艘画舫准备的。她不爱热闹,除夕时宫中也时常会放些爆竹烟花,燕潮见兴致乏乏,鲜少看过。
容洵嘴角一挑,望着远方夜空,头也不回地笑:“公主姐姐这是在担忧我?”
燕潮见的火气又上来了,“闭嘴。”
容洵便低低轻笑了声,果真不说话了。
甲板上江风阵阵,二人迎着风坐在亭台檐角上,燕潮见的鬓发被吹得散在一旁,容洵静静倚在壁上,眼角余光却定定瞥着那一缕摇曳的碎发。
便听燕潮见忽然问:“我养伤的这十几日里,你在做什么?”
“公主问这个作甚?”
“你不是说自己知无不言?”她声音有些冷。
容洵便将视线放回头顶当空皓月,似乎思索了片刻,“在忙着相看。”
燕潮见眉梢倏地颦了起来,容洵却不等她说话:“驸马候选里头就属我最不着调了,圣人是看在我阿翁的份上才挑了我罢了。最后到底谁能做驸马,反正,”他顿了顿,“我阿耶没报期望,也的确轮不上我。”
“所以得趁着各家贵女还未娶嫁,赶紧将此事张罗起来。否则等公主定下了驸马,依我的荒唐名声,哪里还能找着媳妇。”
他说这话时很是无所谓,悠悠望着头顶夜空,月辉恍惚,令燕潮见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总觉得这番话似乎不像平日里那样不正经。
“……你名声就那么差?”
“跟江世子比,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似乎还从未见过容洵这般干脆的承认自己差于人后。平日里虽不说,但她约莫瞧得出容洵的骨子里有着浑然天成的自负和高傲。
所以她才会觉得意外。
燕潮见不由侧眸看他几眼,跟江重礼比,容洵这张精致又白净的脸着实不差,甚至还略胜一筹。
“不过好在江世子十有八九会是驸马,这满皇都的贵女们虽痛心疾首,却都没打他的主意。”
容洵忽然将视线一移,冲她咧嘴一笑,“小三做不成驸马,但找个门第好性子好相貌更好的媳妇还是绰绰有余。哎呀,真是得多谢公主姐姐。”
方才的正经仿佛只是个错觉,一转眼他的话里又带上了科插打诨。
燕潮见不由一愣。
这番话也不知是刺激了她的自尊心还是因为说这话的是容洵,她不由唇角一紧,眼色晦暗不明。
“那倒是我不近人情,耽误你找那门第好性子好相貌更好的媳妇了。不如明日我便亲自去请示圣人,让他放你自由。”
谁知容洵听罢后却没像往常那般立刻认怂求饶,反倒是缓缓坐起身,目光望向她,眼底深黑如墨。半晌,忽然嘴角一弯,露出个笑来。
“公主这是吃醋了?”
燕潮见脸色彻底黑了,再同他多说也是徒劳,干脆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就在此时,高高的夜空中又有一簇烟花砰的炸开,伴随着漫天绚丽,衬得在她身后微眯起双眼的少年郎,眸中光影曳动,半边脸昏暗深沉。
他盯着她的背影,望着她今日发上簪的金玉盘丝梳,素色半臂短襦裙,裙下微微露出一小截的藕粉鞋面,还有她白净纤细的后颈,掩于裙裳之下的曼妙身姿。
平心而论,她很美,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美。
但也仅此而已。
容洵幽深的眸中没有半分情绪,目光犹如在审视那些他曾无数次手起刀落的亡魂。是渗人骨髓的漠然。
蓦地他心底荡起了一丝欲望,他想看看像燕潮见这样高高在上的女人哭起来会是怎样一番神情。定然是泪眼楚楚,倔强地咬紧下唇,红着眼圈瞪向自己的眸中满带不甘与屈辱。
实在是美。
美得不可方物。
“公主。”
他轻轻唤了她一声,四周嘈杂,烟花声阵阵,他知道她能听到。
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计策之中。
他说:“我骗你的。”
燕潮见扶住楼梯的手一顿。
她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容洵眉眼间的冷意。
耳边传来的是他温润低沉的嗓音,像能摄人魂魄。
“相看是真的,但我说想趁机找个媳妇是骗你的。”
“她们,我一个也瞧不上。”
“我所心悦,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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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元五的哭声三路十八弯,还带着颤音,像极了杀猪,眼泪鼻涕一股脑冒出来,看得出来是真的伤心坏了,委屈极了。
圣人知道元五是个没心眼的傻子,看他哭成这样,将手里折子一扔,“怎么告状还告到我这儿来了?”
元五继续哭:“因,因为小五打不过江重礼,只能来求圣人替小五做主了!”
圣人被他这窝囊样惹笑了,拿手点点他,看向江重礼,“怎么回事?”
哪儿知这话一说完,江重礼竟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圣人,臣与她是情投意合——”
“我呸,情投意合个屁,你要不要脸!”元五气得跳起来,“我亲眼瞧见你硬抓她的手了,江重礼你这个衣冠禽兽,我当你是好兄弟,你就这么对我!我我我今天弄死你!”
他一把揪起江重礼的衣襟就要挥拳,旁边立着的给使赶忙上前把人拽住,另一个给使肃色呵斥:“圣人御前,休得放肆!”
元五被呵得背脊一僵,偷偷摸摸看了江重礼一眼,收到他的眼色,赶忙又转身扑通跪在地上哭起来,“圣人,圣人要替小五做主啊,小五委屈——”
他叽叽歪歪吵个不停,旁边几个给使脸色都不好看,就怕圣人发怒。元五郎是个拎不清的也就罢了,江世子也跟着胡闹个什么劲啊?
好在圣人面色如常,还问他:“哦,也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元五噎了下,心道江重礼没告诉他啊,只得抽吧抽吧地说:“这,这我不能说,除非阿耶同意我这门亲事。”
搞了半天八字都没一撇,圣人懒得理他,又看向江重礼:“我倒没听卫卿提起这事。”
圣人拎出了卫国公,这意思就有点变了,不过江重礼依旧面如止水地俯下身,“臣今日来,就是为了求圣人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