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翠云家,秦婉跟着秦母便加快了步子往家走。身上揣着这么一大笔银子着实有些不放心。
行至村路上,身后便驶来一辆马车,秦婉闻声望过去,正是住在灵璧山腰处,那贵人坐的小叶紫檀木马车。
想着自己蹭他的龙气多少沾了些便宜,便好奇多看了两眼。
“爷,您看那不是秦家小子的表妹吗?啧,这比月前看更漂亮了,诶,怎么眼圈是红的,受欺负了?”
这一趟出门,顺子话唠的性子都憋了大半月了,等好不容易办完事回灵璧山,能跟他说上两句的秦刚辉,又跟着邢城跑了。这下便只剩下他跟爷儿俩人。
当然,绝大多数都是他在自言自语。
马车的窗帘因着通风的缘故,进了村就被拉起来了。傅于景抬眸的时候,马车正好跟不远处的秦婉平行,两人好巧不巧地就对上了视线。
小姑娘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只是泛红的眼眶还微湿,泛着水光。看着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漂亮又脆弱,好像声音大一些就会吓得颤抖。
正在想着龙气事儿的秦婉,猝不及防地就跟主人公对上了视线,因着心里发虚,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
傅于景一愣,正思考着要不要回以微笑,毕竟这是礼貌。嘴角还没勾起,耳边那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嘿,爷,你看到了没,那姑娘朝我笑了!没想到这笑起来竟这般好看,难怪京城那么多公子哥儿,愿为博美人笑一掷千金。”
第十一章 炮制秋茶
顺子甩着马鞭,自顾自地说得开心,完全没意识到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傅于景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去查查怎么回事。”
自家爷突然出声,听得顺子还愣了一瞬,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落在后方的秦婉,想了想,试探地开口:“是的,爷。人哥哥现在在我们手底下干事儿,妹子受了委屈,的确是要查清楚。”
说完便竖着耳朵听着车厢内的动静,过了半晌传来一声“嗯”。
知道自己没会错意,顺子放了心,加快了车速就往灵璧山上赶。
*
“莫要乱看,小心冲撞了贵人。”
秦莲笑见她视线还落在前头的马车上,拍拍秦婉的手轻声叮嘱。
“哎,我晓得的娘。我在想今后咱们地收回来了,种什么东西。”
其实要论什么植物她最了解,那肯定是茶叶的,毕竟自己上辈子就是棵绿茶,不论是茶树的生长还是成品茶叶的制作,她都了然于胸。
再以秦家村地处丘陵地带,很适合种茶树,她上次去灵璧山也发现了山脚下的一小片野茶树,生长得极好。
只是不知道这里茶叶的价格怎么样。
秦莲笑听到自家闺女的话,笑了笑:“还能种什么,那肯定是继续种庄稼的,到时候农忙的时候就请两个人帮忙,平日里娘来照顾就行,你现在懂事了也不用娘时时照看。”
说到一半见闺女若有所思,便直接开口:“婉姐儿若是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说来听听。”
秦婉双眸亮了亮,颊边带笑:“我听二哥说,县里的大户老爷们都很喜欢喝茶,娘,你说我们要不要种茶树卖茶叶?”
“卖茶叶?”
秦莲笑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迟疑。
灵璧县隔壁的宣平县,就有一个茶园,周边几个县城的茶商,都有售卖宣平县的茶叶,每年的收入据说很可观。
这些秦莲笑也是听村里人闲谈时聊起的。
起因是,隔壁村的一户人家望着别人收益好,便也想做茶叶的买卖。
结果因为制茶功夫不到家,炮制出的茶叶异常的涩嘴,贱卖都没有茶商收购,最后自然是血本无归,两亩地的茶树也只得荒在地里。
“嗯,娘,我想试试看。灵璧山脚下就有一小片儿野茶树,我想着采来炮制看看,如果可行你再答应,若您还是不放心,咱们可以少种点,来年看看成效如何,再决定是否大规模种植,你说呢娘?”
虽然秦婉很想说自己都会,只不过,到时不说她娘信不信,光是解释由来都是个大问题。毕竟原身又不识字,根本不能将这些知识推说是书本上看来的。
只得当作瞎子过河,一步步尝试,等她的“成品”茶叶炮制出来后,她娘自然会同意做这门买卖。
对上秦婉希冀的眼神,秦母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想着到时候吃到苦头,婉姐儿自然会知难而退,便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到时候茶叶涩嘴可别哭鼻子。”
秦婉心里暗乐,那必定是不可能的,不说她的技术多高深,至少她明白怎么做才能发挥出茶叶的最佳口感。
说干就干。
当天用过午饭,秦婉就挎着一个小臂长的小竹篓,去了灵璧山脚。那天过来时有事在身,自然没有仔细瞅这边的茶树是何品种。
如今离得近了,这才发现这些茶树虽然是野生的茶株,但是却被打理得很好,远看时看不出来,近看就能发现是被修剪过的,茶根处的杂草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你在作甚?”
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句苍老的呵斥声,惊得秦婉一个哆嗦,险些将一棵新出土的茶株给掐断。
连忙回头看过去,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胡须的老翁。
老翁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但是身子骨却很是硬朗,话音刚落就朝着秦婉姿态矫健地冲了过来,一脸心疼地望着那株差点被秦婉掐断的茶苗。
“老伯,真的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一片儿是野茶树,所以想来采一些回家炮制。”
秦婉揪着衣摆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想着缓和一下气氛。
老伯检查了下茶株无事,这才放下了手里一直拎着的水桶,木桶里的水在晃动间溅出了些许,瞬间就□□燥的泥地吸收了。
“是野生的,采茶可以,不要伤害根基。”
见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老伯这才放缓了语气。
随着声音的起落,长长的胡须还在抖动,嘴唇四周都被花白的胡须布满了,一直延伸到腮边。
秦婉眨了眨眼点点头,她只是想检查一下茶树的品种而已。
“小女秦婉,家就住在秦家村,请问老伯怎么称呼?”
这老伯说完话就不再理会秦婉,自顾自地拿葫芦瓢舀水浇茶树。
话出口半天没得到回应,秦婉也没再自讨没趣,挎着小竹篓就精神百倍地开始采茶。闻着清新的茶香,秦婉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兴致上来还哼了两句小曲儿。
这头浇完水的老伯,见那小姑娘哼着没听过的调子,恍若无人地采茶,吹了吹胡子,拎着木桶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九月中下旬,秋茶已经有些老了,冬茶却还没长完全,秦婉只挑着最前端的嫩芽采了小半篓。
望了眼天色还早,便赶紧回家将茶叶摊开晒青。
第二天下午,秦家的小院儿便传来了阵阵清雅的茶香。
虽说现在元晋朝喝茶的风气大盛,几乎家家户户都备着茶叶,留着自家喝或是用作待客。
但是秦家村却鲜少有人会去喝茶。一是价格高,觉得都是富人家享受的玩意儿。自家炒制的话,又因为手法简单,成茶苦涩得难以下口,自然不会再去白花那个精力。
秦婉将灶洞的柴火,夹进燃烧尽后的炭灰里熄灭,等着锅里的茶叶自然冷却后便装进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里。
原本半竹篓的新鲜茶叶,经过几次炮制“失败”后,成品也只有那么一小点儿,看得秦婉都有些心疼,这算不算是她的子孙后代啊。
秦婉取出一小撮茶叶放进陶碗里,便往里倒开水。
原本暗绿色卷曲的茶叶,经过开水的浸泡,就像是重新注入了生机一般,又恢复了鲜嫩的颜色,舒展开叶子,根根竖起悬在茶碗中。
可惜深褐色的粗陶碗看不清茶水的颜色,不然想必也是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青色。
绿茶的口感鲜爽且不耐泡,第一遍就能将茶叶里的精华都泡出来,洗茶的话太过浪费,而且秦婉炮制的茶叶质量极高,即便用着最简陋的工具,也没有多少杂质,自然是更无须洗茶。
秦婉将手里的茶碗,递给了一旁看傻眼的秦母。
随后便乖巧的坐在一边,一脸期待的等着秦母的反馈。
第十二章 “爷,秦姑娘又来了。”……
十月初,秦家母女连着脚不停歇地忙活了十几天,两亩山地的茶树总算移栽完毕了。
自上次尝了自家闺女制的秋茶,秦莲笑原本还盘旋在喉间要拒绝的话,立刻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且不谈她懂不懂茶,单从入口后茶香味浓却并不苦涩,且咽下去之后有回甘来说,就不愁卖不出去。
往年家景好,安郎还在的时候,就喜好喝茶,她也尝过几次,觉得都没有婉姐儿制的茶味道好。
母女俩下定了决心后,都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就去灵璧山脚看山地。
灵璧山与秦家村相邻,且有近乎半个山头都坐落在秦家村,自然属于秦家村的地皮。
秦婉看中的就是离那片野茶树不远的,一片杂草横生的斜坡。
斜坡约莫有十几亩,一直延伸到半山腰,且上头都只覆着杂草荆棘,并没有生长一些根系发达的树木。
秦婉对着比划了一下,直接在中间划了两亩地,打算着往后再向两边扩张,也防止有其他人看中了这片儿。
决定好后,秦家母女俩就拿着银子去了大爷爷里正家。
秦征虽然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泼冷水,索性这两亩山地也不过二两银子。想着母女俩刚收回了二十两的债,应该手头上还很宽裕,便只是摇摇头给签了地契。
临走的时候,秦婉还留下了一小盅的茶叶,秦征往木桌上随意扫了一眼,不胜感兴趣地杵着拐杖回了里屋。
*
“小姑,这往后新茶出来,我可得第一个喝的!”
秦二哥龇着牙朗声笑道,将手里的锄头随意地靠在石块上,两三步就走到了秦母跟前。
少年取下肩上的汗巾,随意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秦莲笑见状忙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笑着嗔他:“那还用说,可不得给你第一个尝,这么些天要不是你给我们帮忙,我们娘俩儿还不知道要忙到猴年马月去。”
秦二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手里拿着茶碗,昂着脑袋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舒爽地叹了一声。
真没看出来,婉儿那个傻丫头还有制茶的天赋,这茶叶比他在邢大哥那儿喝的都好喝,以后的市场肯定不可小觑。
将碗放在了竹篮里,转头看向还蹲在地上,侍弄新移栽过来茶树的秦婉,扬了扬眉大跨步地走了上前。
秦婉正看着茶叶的脉络,冷不丁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见人还没走,抬起头瞪了过去。
小姑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前些日子好不容易长了些肉,这段日子忙得又消减了几分,衬托的一双桃花眼格外地明媚。
见小丫头还长了脾气,秦二哥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让了开来:
“隔壁村的这些茶树长得这般瘦小,婉儿你还收来作甚?我估摸着明年都不一定能产出茶叶,待往后二哥给你寻一些江南的好茶株。”
秦婉睨了他一眼,这出去跑了一趟,口气倒不小,买茶株不要钱吗?隔壁村的茶树小虽小,但是胜在便宜呀,待她好好改善一下株种,日后也不比那些江南名茶差。
“你可别小瞧,等再过一个月,就能采冬茶了,到时候记得来拿。”
说完秦婉便一脸得意地朝着秦二哥抬了抬下巴,向秦母打了声招呼就先下了山。
“小姑,婉儿又去找那个种茶的老伯了?”
秦二哥拾起地上的锄头,望了眼秦婉淡青色的背影。
秦母这边也开始收拾工具准备下山回家,听罢笑得轻松:
“是呀,说来也是巧了,原来前几年来咱们村的那位孤寡老伯,竟然是个种茶高手。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上次我想跟他好好道个谢,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个闭门羹。
兴许是有本事的人,脾气都有些特别吧。好了刚辉,咱们也回家吧,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还耽误你差事。”
“不辛苦不辛苦,小姑你这说得哪里的话,这些天我正好也没事儿干,我现在就跟着邢大哥后头跑跑腿,轻松得很,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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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跟秦母扯谎去找老伯学习种茶术的秦婉,实则下山后又从小道绕上了灵璧山。
“爷,秦姑娘又来了。”
正环抱双臂,站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刑城,突然睁开了双眼,低声开口道。
傅于景握着笔杆的手指顿了一下,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小团墨迹,正沿着生宣的纹理向四周晕散开来。
傅于景眼帘微抬,朝着书房的窗外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抬笔就着刚刚的墨迹勾勒两笔,一朵生动的墨色茶叶便跃然纸上。
刑城见自家爷毫无反应,就着怀里的剑柄挠了两下下巴,一脸的欲言又止。
打儿从十天前,这秦刚辉的妹子便日日偷偷的过来。他原以为又如京城那些,觊觎他家爷的官家小姐似的,抱着想成为他房里人的想法。
结果这位姑娘,实在是有够奇怪,只老老实实地蹲在围墙外。没来敲门也没想着偶遇,甚至他们一出房门,小姑娘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儿地就不见了。
但若是真的毫无目的,怎么又天天爬上灵璧山前来。又恰好选的是,离他家爷书房最近的那处围墙,摆明了知晓他家爷日日都待在书房里。
而更让他暗自诧异的,是他家爷的反应,竟然就这么任由她去了,也不说将人赶走,或是问明缘由。
刑城越想越郁闷,正巧顺子端着茶进来了,便朝人使了两下眼色,接到刑城信号的顺子耸了耸肩,又朝着窗外的方向挑了挑眉。
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的刑城,正准备发射二次信号,耳边便传来一声清雅的嗓音:“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话音还未落,打着眉眼官司的俩人立马老实了。
而话题之中的秦婉,还自以为很隐秘地蹲在围墙外的罗汉竹里,昂着小脑袋鼻尖微耸。
之前那只狼毫勾线上的气息早就消散了,眼看着又要回到走一步喘三下的境地,秦婉只得铤而走险,亲自溜过来,在线蹭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