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比桃苑里唐轻惹的香闺, 陈设多样, 每日那桌案上都少不了待开的冬梅,屋子里也是养着极娇艳的垂丝海棠, 香气盈人的。
男人的书房太过单调,桌椅的颜色也是极为深沉,就如同这屋子主人的性格一般,神秘又清冷。
唐轻惹只左右瞧了一会儿,便没了太多的稀奇劲儿了。
她此时仍坐在男人的书桌上, 安安静静的。
少女身量不高,坐着时一双小脚晃悠悠的。
窗户外偶尔有些风吹过来,吹起那裙裾左摇右摆,像是绽开来的碧荷,嫩绿之中露出了里面的绒白色兔子鞋来。
如此坐着, 本着淑女温婉的形象, 唐轻惹自是不能就这么跳下桌去的, 可是就这般模样, 让人很是不自在。
她眸子里难免有些幽怨,悠悠的落在男人的背影之上, 可是对方仿若不察, 就那么慢条斯理的在书架边翻着架上的书看。
“先生?”
唐轻惹温声喊他, 一双小脚晃而晃的,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男人侧身,黢黑的眸子盯着她,勾唇笑了笑, “好好待着,别乱动!”
那声音着实低沉,口气和哄摇篮里孩子似的,唐轻惹耳根通红,只好收了视线,就着这高度看外面的天。
越过那高墙,她看到墙外高耸的老树参天,光秃秃的连根叶子斗没有。
冬日很是荒凉,在苏府好像尤甚。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地,转首问道:“先生,我爹爹近日可派人过来传话?”
这几日她总在苏府待着,相府的消息沉寂,连个通禀消息的人都没有。
唐轻惹知道,她爹爹是古板老旧的人,还不曾出嫁就只身住到苏府来,他定是不会同意的。
可是这些天都没消息,她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陆羡闻言,合了手里的书册,这才走了过来。
“你爹爹将你托付给我,自然是放了心,怎么会派人过来?”
男人挑着眉,说得义正言辞的。
唐轻惹将信将疑。
陆羡低下视线,毫不心虚的。
他是不会同她说,其实这相府的人日日都要来个七八回的。
他府上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只他没松口放人,这才都回去了。
“先生,我想回府了,”少女声音小小的,有些认真,“这样总归是不妥的,而且……”
唐轻惹还惦记着自己那没绣好的盖头,并不肯如此荒废了手艺。
陆羡哪里知道少女藏着的心思,只听着人要走,不是太高兴。
他凤眸狭长,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而且什么?”
少女抿唇,并不打算说,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要去扯他的袖子。
陆羡眉角跳了跳,手掌趁机捉着少女嫩白的小手,假意打了下,“不许撒娇。”
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是却受不住少女那没力气的小爪子,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想想往常,都是别人硬气的威胁或是谄媚的奉承,哪里受过这软声细语的。
男人这一拍,没用什么力道,可是少女那小手还是红了。
陆羡倍感无奈,只将人抱了下来,确定她站的稳妥,才放心的松了手,“明日便送你回去。”
他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这几日他递给唐致盛确认嫁娶的日子的帖子被退了又退改了又改,他这趁着这空档把人拐到了府上,哪里肯轻易松口放人。
不过少女性子这般,他也不会勉强。
倒是可以趁着这时间把府上打理一番,制备一些她喜爱的东西,也不至于往后她总想着回去。
唐轻惹没想到他竟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愣怔了半晌后,眸子里染上了笑。
她眉眼弯弯,浅笑嫣嫣的,软着小嗓子说,“先生,你真好。”
陆羡却是扯了扯嘴角,笑得邪肆。
他可是,一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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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三刻,天才蒙蒙亮,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雪,这街上清冷无一人的,苏府的大门却响了。
唐轻惹被催着收拾好之后,才刚刚辰时一刻。
她一张素白的小脸如今清瘦了许多,此时还带着些倦怠,像是只没睡醒的小兔子,可可爱爱的。
离开苏府时,少女外头罩了件拖地的大氅,衣氅很是厚重,压住了欲窜的风,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大氅的衣角边和帽沿都是极柔软的绒毛,唐轻惹一张小脸缩在里头,若是不低头与她平视,很难瞧见其中藏着的小脸。
她的脸小小的一团,缩在里头,迷梦的双眼氤氲睡意,却也能瞧见男人一张黑沉的脸,紧绷着下颌,薄唇也抿着,心情看着并不大好。
唐轻惹是昨日才通知府上人的,可是这人竟这般老早就赶到门外候着了。
而她后头跟着的男人,一直都是板着脸,许是觉得太早了,被扰了清净。
这般想着,唐轻惹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一众人围着,她也不敢太过张扬,大氅下的小手伸出,握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掌,“先生,爹爹只是怕人多口杂的,落了口舌。”
“呵。”男人冷冷的笑了笑,并未应话。
只有陆羡自己心里头清楚,唐致盛那个老东西,怕是恨不得夜半子时就将人给接回去。
他低了低头,看着眼跟前儿的少女,氅帽压着的小脑袋也是小小的一只,他心底无奈极了。
如今心底有了眷恋,便如同生了软肋,只这一根软肋,便已经能事事牵制于他。
这才将人送得离远了几步,他就有些舍不得了。
陆羡垂眸,想得越发复杂了,手上却被少女扯了扯,他看着她的帽沿,听到了她的声音。
“先生,我要回去了。”
少女声音温温浅浅的,她自己也不曾想,心心念念的要出府,却在踏出府门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只是将人送回家,却弄得像要远行离别似的。
男人顺着手上的力道将人往跟前拉了拉,宽厚的身子遮住这晨日的冷风。
门前晃眼的灯笼照着这飘飞的雪,视线一片模糊,外头的人瞧见男人背影将他身前的少女挡的严实,只微微露出氅衣边沿的绒毛。
唐轻惹被他拉了过去,却不知他要做什么。
下巴处有些冰凉的触感,她视线被迫抬了抬,唇上是极浅的温热,她脑子里乱乱的。
“过段日子便去接你回来。”
男人弯唇,退开了些距离,俯身弯腰时两人的视线交织。
唐轻惹的小脸如染了胭脂一般,她胡乱的点头,“嗯。”
男人笑着,眸子里蕴着怜爱和一湖深沉,他指尖摩挲少女的耳根,嗓音极为低沉,“下次,我可不会再送你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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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惹,你可算回来了!”
唐轻惹刚回到府里,闻诺就闻讯赶来,她脸上有些着急,进了屋儿也不客气,直直的就坐到了一旁的绣凳上,自己倒了杯热茶。
今日下了雪,闻诺穿的也极为厚实,脖子上一圈厚厚的毛领看着很是暖和,唐轻惹却总觉得怪怪的。
她也坐到了一旁,吩咐桑绿又备了壶热茶,问道:“我才刚回来,你怎么就过来了。”
她是不知道,如今闻府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了。
闻诺“砰”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我这儿每日都在你们府门口候着,就等着你回来了!”
“你等我做什么?”唐轻惹越听越糊涂了。
“我当然是想告诉你……”闻诺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皱着眉开始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唐轻惹来。
瞧着少女面色红润模样还是粉粉嫩嫩的,又看见了她脖子上的伤痕,闻诺瞪大了眼。
她突然想起来下人打听的消息,说是唐轻惹被杨枫掳去后便受了伤,没想到竟是真的。
闻诺思忖半天,没再问那日的事儿,“那苏怀瑾可欺负你了?”
唐轻惹摇了摇头,很是乖巧的回答,“没有,先生待我极好的。”
少女很是认真,也从不爱说谎,那眸子里闪着的赧然更不会骗人。
闻诺总算知道那男人怎的这般生气了,估计也是宝贝的不行,如今人伤了,她心里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本是想着唐轻惹回来了,她定要将男人那虚伪的面露揭开,可是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诺诺,你还未说你为什么会日日在门口等我?”唐轻惹见她一副深思的模样,更是好奇了。
按理说,若是闻诺找她,即便是她不在府上,也定是会有人将消息传给她的。
闻诺眼神躲闪并不太想解释,只赶紧找理由搪塞过去,“我……,我那还不是为了躲太后的晚宴!”
无奈之下,闻诺只得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说,
“我上次不是同你说了太后设宴的事情吗!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太后就是为了给陛下挑选妃子的,我才不想去呢,就假意说染了病,就……日日在你门口等着……”
她越说声音越小了,就这儿解释,前言不搭后语的,还不如不解释呢。
闻诺心虚的看了眼一旁听得认真的唐轻惹,赶忙转移话题,
“对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个唐轻水说是被太后看中了,这年后初六就要进宫为妃了。”
这话转的猝不及防的,唐轻惹这温吞的性子还没从上句话上反应过来,又是被这消息惊讶了一番。
她虽不了解宫廷之事,可多少也有听说。
如今新帝登基三年,政权还很是不稳,摄政王虽不知所踪,可是许多掌朝之权还在他手里。
所以笼络朝中重臣,成了太后稳固政权的首选。
而这些重臣的嫡女自然也就成了太后的目标。
她虽是嫡女,可是身子弱,这是整个郦朝都知道事儿,太后自然是没说什么,可是这主意却打到了唐轻水身上。
“那你可知我爹爹同太后说了些什么?”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轻惹不知她爹爹是如何说服这太后,竟让她这般就松了口。
闻诺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你不知道吗?相爷同太后说了,你已经许了亲事,而且下月初六就要出嫁了!”
第23章 眼熟 你这玉佩小爷相中了
关于唐轻惹婚事, 闻诺也是从她爹那儿听来的。
太后设宴,去的名门望族不少,可是丞相府的嫡女没去, 很多人都听说了。
宴会是在冬月十八, 这杨府十七便闹出了那样不光彩的事,家里头的姑娘自然是没人去的。
而闻诺本就是不想去, 实在找不出说辞,便把那脖子上一圈的指痕露了出来,便更是去不了了。
如此,太后想要笼络人心,原先摄政王手下的左右将军是指望不上, 到了相府这儿,唐致盛无法只得将唐轻惹的婚期说了,这事儿才就此作罢。
只是闻诺也不曾想,唐轻惹竟然不知道。
闻诺不免觉得稀奇,她笑着打趣道:“你这儿新娘子竟也做得如此糊里糊涂的!”
唐轻惹愣神了许久, 她忽然记起早上男人同她说起的话了, 原来他说的过段日子就来接她, 是这个意思。
“爹爹未同我提过这件事。”
仔细想想, 好像唐致盛答应了亲事,也是“苏怀瑾”同她说的。
“噗…”闻诺笑了起来, 手痒的捏了捏她的小脸, “你怎么这般糊涂, 成亲的事儿也不多用些心。”
成日里就惦记那个狗男人了。
她无奈极了,也很是好奇,怎的这么聪明的小姑娘沾了“情”,就都没了头脑。
唐轻惹被她掐的一疼, 眼睛有些湿意,模样很是无辜。
闻诺看着自己也没用力,就在少女脸上留下了个印子,心虚的笑了笑。
两人见面只说了没多久的话,闻诺便要走了,她来这儿一趟,本就是想来探望唐轻惹。
前些日子她睡都睡不着,得知唐轻惹被人掳走后也是满心的负罪感,如今看人相安无事,她也就放心了。
她要走时,唐轻惹是出来送她的,行至门前,向来都是大大咧咧的闻诺,今日却显得极为扭捏不自在。
唐轻惹有些担心,问道:“诺诺,你怎么了?”
闻诺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耐人寻味,只舒尔间又靠近了些,“对不起!”
没待唐轻惹回过神来,闻诺便跑得没了影儿,槐儿还小步子在后面追着。
她愣了愣,温柔的笑了。
唐轻惹心思通透,怎么会不懂闻诺呢,她虽是个不爱多讲究的,可是心地善良。
因为自己被掳走的事儿也是心怀愧疚,不然也不会日日在她府门口等着她回来。
就是这性子,有些傲娇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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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薄薄的积雪煞白一片的,冷的人只打哆嗦。
可是闻诺出了相府大门,全身都发热,脸都红透了。
“姑娘,你等等奴婢啊!”槐儿在后头高声喊着。
闻诺步子本就不像寻常姑娘家那般小,这性子急了,走起路来和小马驹似的,槐儿追的气喘吁吁。
这相府门口的风大了些,让闻诺脸上的热散了不少,她看着跑过来的槐儿,略有些傲娇的问:“我方才是不是很丢脸?”
就先才她那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哪里就只有“丢脸”啊。
槐儿皱巴着脸,也不敢说实话,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丢脸的,不丢脸的!”
闻诺听了这才满意,大着步子离开,嘴里还不停的嘀咕,
“今日本姑娘心情好,要不是看轻惹那般看中那个狗男人,我定是要——啊!”
一身尖叫声后,闻诺撞上了匆匆赶过来的人,她脾气立马就上来了,“谁呀,眼睛瞎了吗?”
她是不在闻府里头,性子也就没了收敛了。
“你这姑娘,怎的这般粗鲁,明明是你先撞上的我们?”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说道。